不过他们习惯了,对面城墙之上的人却是伸长了耳朵,临战之前敌军出现争执,敢直呼虞煜之名的,必定不是寻常将领,他们或许可以从这一点上做做文章。
可惜他们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对面却再无其他争执之语出现,无法获得更多消息的上京战将只得收回心思,继续紧盯对面大军的情况,猜想着他们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渡河攻城。
听闻对方军中有能驭飞球凌空攻击者,城楼之上的弓弩完全置换成了重弩,为的就是防御对方这一支飞球部队。
“他们难道想围城?太可笑了吧。”
只是看到虞煜军按兵不动的就地扎营之后,城上的守将不免心生轻蔑。
上京可不是孤城,后方还有渝宁二州作为补给,想围城让他们不战而降,绝无可能。
他就说这太子还是以前的太子,做事只求稳当不求出彩,哪里值得叔叔他们那么提防,殷其耀也是废物,空领着那么的多的精锐部队,却被人一锅端了,白白丢了乾州一地。
可惜叔叔就是看重殷家的人,不仅不将他们这些子侄看在眼里,还要将断奶没多久的小娃娃定为继承人,也不想想历代王朝,哪有皇帝将外祖父迎入皇庙的道理,明明就是他们明家的江山,先让虞烁这个废物白坐几年就算了,还要拱手让给殷家,殷昌明舒舒服服的位列九卿,他却只能当个城门校尉在这寒冬腊月里吃风受冻。
等此战之后将虞煜手中的兵马收归己用,就该让他那偏心眼的叔叔迷途知返了。
明宏愤恨的捶了捶身前的墙壁,看着河对岸的绵延大军,心中升起了一丝志在必得。
是夜,寂静无声,因战火已在眼前,宫中诸人战战兢兢,就连虞烁也没了招宫娥献舞心思,而是在一干侍卫的护持之下,提灯去了空置已久的东宫。
推开厚重的宫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腐朽的灰尘气息,因东宫占地不大,宫殿狭窄,所以前两任的伪皇都没有启用它的心思,只怕屋中的东西搜**净之后,就任它自生自灭了。
寻常宫人更是轻易不敢摸到这里来,偶有经过也情愿绕路,就担心一时不察走了宫前之路,就被当做太子的细作处理了。
让侍卫留在门口等候,虞烁自己提灯进了曾经的书房,随处可见散落在地的竹简锦帛,足见当日洗劫这里的人何等粗鲁,倒落在地的书架之上尘土飞扬,依稀可见其上雕刻着的五爪金蟒。
虽然整个殿宇都破败不堪,但随处可见的太子徽纹,都在告诉着他,这是他多少年都求之不得的居住之地,哪怕后来明晟让他登基,住进了曾经独属于父皇的宫殿,他念念不忘的,却依旧还是这宫廷一隅的狭窄之处。
傀儡的皇帝和敕封的太子,一直都是纠缠着他的两大心魔。
明明父皇那么宠爱自己,为什么就不肯给自己一个太子之位呢?
眼见王朝倾覆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却还要被人硬从鬼门关内拉回来为它陪葬。
他想要的东西,似乎只有破败之时,才能到手中。
谢钧不死,母亲就只能屈于一个小小的贵人之位,孝德皇后不死,自己也摸不到王位的影子,就像现在,大雍不倾覆,自己也成不了傀儡皇帝。
“虞煜啊虞煜,你凭什么,生而有之!”
狠狠对着倒地的书架又踹了一脚,巨大的响声惊动了屋外的侍卫,一窝蜂涌进来发现只是他在发泄之后,又在他愤怒的目光中退了出去,满心都是骂骂咧咧。
他们是造了什么孽,要来看护这个时常发疯的傀儡,明相怎么就不一杯毒酒毒死他,还能省许多的功夫,实在想不通这人留着有什么意义。
天天跑到东宫发疯,怎么不见他去城墙之上直面虞煜呢。
裴安翊躲在宫殿的横梁之上,静静看着虞烁歇斯底里的发狂,他原本是偷溜进宫放置明晟勾结戎狄的“证据”,却在离开之时看到虞烁向着东宫方向而去,是以先行一步在这里守株待兔,想看看这人要做什么。
他对东宫布局了如指掌,哪怕现在这里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他还是迅速找到了足以容纳自己的隐蔽位置。
原以为虞烁深夜来此必定在酝酿什么针对他们殿下大阴谋,却发现这人纯属意难平前来发疯的,他们殿下都兵临城下了这人还在记挂着曾经没到手的太子之位,活该他做傀儡。
见虞烁将侍卫驱逐出去的裴安翊仰天翻了个白眼,刚想着自己要是此刻出手杀了他会不会对虞煜有所帮助,却冷不丁看到在自己躲藏的横梁之上,还蹲着一个全身漆黑的人,只是那人以面巾蒙面,让他看不清面容。
视线相交那一刻,裴安翊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他进来之时已经四处查看过,这殿中绝对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存在,显然这人是在他之后来的,但是他却半点都没有察觉。
悄然伸手摸向腰间的匕首,却见那人冷冷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就从横梁之上一跃而下,出现在了虞烁的面前,在他发出惊叫之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然后裴安翊只看到他在虞烁耳边说了一句话,就让虞烁的表情不停跳转在惊恐和疑惑之中,最后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样,对着黑衣人点了点头。
之后,裴安翊就见到了足以震惊他一辈子的场景,黑衣人带着虞烁,单手提起放置在角落处不显眼的缺耳铜炉,其下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紧接着他提着虞烁就一跃而入,完全没有将铜炉恢复原状的打算。
眼看虞烁被人带走,裴安翊也顾不得其他,一跃下梁就跳进洞口追了出去,就怕有人准备用虞烁做局针对他们殿下,而且虞烁要是自此逃出生天,不知后面还有多少麻烦等着。
刚刚就该直接出手杀了他的。
裴安翊一边懊恼一边向前狂追,只是黑衣人的速度奇快,他顺着洞口一路追到皇宫一处偏僻的院落之后,再不见了两个人的身影。
耳闻远处的宫阙之中传来喧嚣,只是虞烁失踪被发现的侍卫们正在搜宫,再不走皇宫就要戒严了。
遍寻不到两人踪迹的裴安翊十分不甘心,但估摸着已到自己安全撤离的最后时机,再多不甘他也只能先行出宫,设法送出消息以让殿下对此有所准备。
虞烁这废物,除了翟家和有意针对殿下之人,裴安翊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还有什么人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进宫带走他。
而且观东宫的那个一直挖到偏僻院落的暗道,就知带走虞烁的事情并非临时起意,什么人能有那么大的能量,在明晟的眼皮底下直接挖通了东宫,而且又对虞烁的心理了如指掌,知道他时常会来此处发泄。
离开了皇宫的裴安翊迅速更换了一身衣服,像极了男仆所穿的衣服之上满是干涸的泥点,乍一看一副赶山归来的模样,又将藏在隐秘处的竹篓背上,佝偻着腰过了几个路口之后,就看到了朱雀街上占地最大的明府,躲在一旁看着明晟带着大队人马急急向皇宫而去,方才避开前门的守卫,绕道一旁的小巷来到后院的角门之处,轻轻敲了几下,就有人过来开门了。
“我说你一去一整天,天黑都不见回,还以为是跑了呢,秋娘子都来问过几次了,有没有采到她要的东西,贵人可就在这几天内等着用呢。”
开门的是一个长相刻薄的老妇人,一见裴安翊,就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一边骂一边问。
这天杀的一去就是一整天,要不是秋娘子安排的要命差事,这当头谁敢随意放人出去。
害得她心慌心跳一整天,就差把体己拿出来交给女儿等死了。
“疼、疼疼,王妈、妈,你轻、轻点,找、到了找、找到了。”
裴安翊装成的男仆一开口就是满口结巴的样子,被他称为王妈妈的人一听找到了,一把就将他手中的竹篓抢了过去,翻看了一下都是她不知道的草根,知道就是秋娘子要的东西,当即就不耐烦的打断他的结巴之语。
“行了行了,快回去吧,这东西我给秋娘子送去,你可别让巡夜的人发现,不然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到时候莫说妈妈我,就是秋娘子也保不住你。”
“知、知、知……”
“行了行了,快回吧。”
不耐烦听他结结巴巴的说话,王妈妈将角门锁好之后,就赶苍蝇一样的将他赶走,自己却在思索了片刻之后,还是带着竹篓向秋娘子的住处走去。
明府的大娘子产期就在近日,偏秋娘子手中的几味接生药草耗尽,本想自己去采,但大娘子如今的情况她不敢擅离,外面又不太平,这才托到她身上,正好又看到了结巴,随手一指就让他去,只是结巴虽然老实,腿脚到底不利索,挖点药挖了大半天才回转。
好在宫中有事传来相爷带着人马前去处理,不然她命休矣,秋娘子这钱不好挣,以后再不贪这点便宜了,没得把命搭了出去。
回到下人房中的虞煜卸下了佝偻的伪装,因他在府中的职责是倒仆人的夜香,其他人嫌臭都不和他住,他一人住在矮房中倒也自在,飞鸽传书也不用逼着别人。
将虞烁被人带走的消息以只有他和太子懂得的密语书写在布条之上后,就将它卷成小小的一卷,塞进了在窗外等待已久的鸽子腿上竹筒之中,轻轻吹了一个口哨之后,鸽子就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明晟的女儿于近日就要生产,又有殿下兵临城下,明府看着与平时无异,但私底下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明晟已经在悄悄的向西边转移势力,他得趁此机会探清他在谋划什么,秋娘子到底只服务于后宅女眷,对他的帮助实在有限,如今明晟离府,正是他去其书房一探究竟的大好时机。
看着鸽子飞走,裴安翊换了一件在夜色中不显眼的衣服,一路隐蔽着向明晟的书房而去。
上京城外,太子军中灯火通明,士卒们正齐心协力的将云梯绑在一起,而虞煜则带着姜泽、常勇和商承志围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之旁,拿着此前裴安翊送出的城防图研究商讨。
突然头顶传来“咕咕”的叫声,有些惊讶裴安翊会在此时传信的虞煜抬手吹了个口哨,一只灰色的鸽子就落在了他的手臂之上。
“这鸟怎么会落在殿下的手臂之上?”
不同于姜泽和常勇的见怪不怪,第一次看到飞鸽传书的商承志很是惊奇,见鸽子乖乖的站在虞煜手臂上,忍不住伸手想要触摸鸽子的羽毛,却差点被它啄到手。
“这么凶……这是什么?”
快速缩回手嘀咕了一句,又瞪大眼睛看着虞煜从鸽子腿上抽出一卷绢帛展开,上面隐隐约约写了许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你义父的发明,鸿雁传书不知道吗?”
见他这么惊讶,常勇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却被他狠狠瞪了一眼,想到他对商怀仁孝顺异常的事情,就是投靠他们殿下,也是在得知明晟杀了商怀仁之后想要报仇,讪讪的摸了一下鼻子,虽然对商怀仁的为人很是不耻,但商承志却十足的赤子之心,不该这样调侃他的。
“虞烁被人带走了。”
看完全文的虞煜眉头紧蹙,说出了一句让所有围着篝火而坐之人都无比震惊的话。
“被谁带走了?明晟?他这是不打而逃吗?”
这是姜泽的第一反应,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还有谁会将虞烁带走。
“不是明晟,明晟现在应该在满上京的寻找虞烁呢,他们把东宫的书房挖通了一条暗道,从那里带走了虞烁。”
“东宫?东宫不是殿下你以前住的地方吗?虞烁去那里干嘛?”
商承志的关注点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年纪尚小,对自己讨厌的东西恨不得离开八百米,实在理解不了虞烁这种自己摸到讨厌之人屋子的事情。
“他应该是去骂我的。”
面对他的疑问,虞煜含笑。
“那他怎么不直接来城墙上骂,那不是更痛快。”
说到骂人,商承志又来劲了,这一路来都没有个像样的对手,他一肚子“好话”都找不到发挥的地方。
“哼,他也敢?”
姜泽自认对虞烁的性格有些了解,此人标准的窝里横,哪里敢在他们兵临城下之时冒头,而且明晟也不会让他出现的。
不过在东宫挖暗道这个事情,放眼如今天下,只怕除了他父亲,就没人能做到了吧。
悄眼看了一眼虞煜,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
把虞烁这种废物带去雍州干嘛啊!
姜泽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清这位老父亲了,明明没有逐鹿之心,却偏偏一再和殿下背道而驰,总不会想用生命来向他早已死去的君王尽忠吧。
想到正在和他对战的姐姐,只盼着她下手重一点,把这冥顽不灵的老头打醒。
第182章 访雍州姜泠被困
刚刚拿下幽州的姜泠很是无语,她打了这么几年的战,就从来没有经历过幽州这么令人无语的战斗。
原本安排人和她打得有来有往的父亲突然没了踪影,幽州的将士就像没了魂一样看到她就投降,可以说拿下幽州,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可就在她以为父亲迷途知返,带着大军继续逼近雍州之时,她才发现他将雍州围得铁桶一般,而且只防不攻,半点没有想要和她对话的意思。
聪明如姜泠,也想猜不透自己父亲到底作何打算。
只是她还来不及细思父亲此举到底为何,上京方向已传来虞煜兵临城下的消息,她与他约定好同围上京的事情,如今已然失约。
上京乃京兆之地,虽自永亨帝之后三度异主,但除了最初的匪兵生乱之外,却未逢大战,京中的各项防御工事接近完善,屯兵的数量也要远超于虞煜手中的军队。
韩破山等人被武威关所阻,久攻不下势必无法及时增援虞煜,她必须尽快突破雍州的防线与他形成南北夹击,不然上京这一战势必艰难。
派完雍州大营传信的士卒再一次无功而返后,她只得重整大军,准备尽全力对自己的父亲发起进攻。
乱世已经持续的太久了,无论父亲出于何种心思,都不能阻止统一的大势所趋。
虞烁无人君之相,明晟道貌岸然,为一己之私坐视天下大乱,置万民于水火之中而不顾,更是不配为君,当今天下除了虞煜,其余人根本没把百姓放在眼里。
若日后大雍全境都能和如今的锦州一样繁荣太平,她不后悔今日持枪与父亲对战的忤逆之举。
就在姜泠带着大军准备再一次对雍州发起进攻之时,原本一直拒绝和她见面的姜固,却突然派亲兵相传,让她前往雍州大营商议要事。
“您是说,父亲想要见我?”
来者是姜泠十分熟悉的人,姜府家将出身,从她有记忆起,一直都跟随在姜固身边出生入死,她唤其为叔,见他亲来相邀,姜泠已相信了大半,只是她身为一军主帅,可不能如此草率的进入敌我不明的腹地大营。
“禀大娘子,正是如此。”
来人虽是看着姜泠长大的人,但举止之间对她却颇为恭敬,半点都没有倚老卖老的意思。
“他不是一直都不想见我吗?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莫不是觉得打不过我,想要提前投降吧。”
话虽这样说,但姜泠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她父亲那种宁折不弯的性格,是绝不会主动说出求和之言的,但姜毅是长久跟在他身旁的人,诈一诈,说不定就会有大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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