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随着他们的动作,也陆续有士兵注意到了他的所在,零零散散的向他叩首行礼。
他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免礼,缓步向前踏入营地之中,开始了对自己军队的第一次巡视工作,属臣们不知他作何打算,惊疑之间也只能亦步亦趋的跟随在他的身后,等待着进一步的指示。
随着他的出现,周围的松懈的气氛似乎都变得凝重了起来,所到之处士兵纷纷行礼,低迷的士气也有了逐步的回升。
清晨的雾气匍匐在行营之中,三面环山的荒野之上,寥寥几株枯木衰草狼狈倒地,不知何时天空又下起了蒙蒙细雨,润湿了虞煜的外衫,但他对此毫不在意,依旧缓步前行查看着营地的情况,随后赶来的家令出现在他的身后,为他撑起一柄油伞。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细雨润泽之下,帐幕间的篝火依旧在熊熊燃烧,丝毫没有因雨熄灭的前兆,置于其上的铜釜之中咕嘟作响,正在煮着士兵们的早饭,但除却豆子的腥味,似乎还有一种让虞煜觉得十分熟悉的味道从篝火堆中飘散出来。
虞煜行至一堆篝火前细细查看,正在为士兵盛舀豆饭的火头军慌张行礼。
“这是什么?”
随手捡了一段枯枝,拨动着篝火间燃烧的残木,只见其上裹有凝脂一般的黄黑之物,燃烧间有微微刺鼻的味道传来,是让他觉得无比熟悉的味道。
“回殿下,这是火头将军昨日带领我等捡柴时在山中溪流间发现的,说在他们家乡管这叫做脂水,燃之极明,正好树枝湿润难以点燃,所以才灌装此物用来助燃。”
突遭虞煜发问的火头军有些战战兢兢,但还是磕磕巴巴的交代了物品的来源和用途。
脂水?
虞煜思索着,闻着熟悉无比的化学味道,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一拊掌,吓了面前的火头军和跟随在后的属臣们一跳。
这不就是石油嘛!
他记得班固所著《汉书・地理志》记载“上郡高奴县,有洧水,肥可燃”。
在这个架空时代自然没有高奴县,但在这群山之中,却显然有着石油的存在。
在他前世的历史之中,就曾有多次以石油用于战争的记载,它是火攻的原料,若将其灌入铁罐投掷到敌阵之中,便会燃起熊熊烈火,且遇水不灭,反而会引起爆炸。
思及此想到历州的地理环境,虞煜瞬间想到了突破历州封锁,抵达他所想目的地的计策,当即就想召集属臣回帐中商议。
但看着分散营地四处的火头军毫无畏惧的在雨中用石油助燃的大无畏精神,他额头直跳,还好他发现的早,不然甚至不用敌军出手,很有可能只需他们一顿早饭的时间,就会被炸得一塌糊涂。
轻擦了一下额头因后怕而渗出的汗水,幸运的是此刻豆饭已熟而未引起爆炸,虞煜赶忙下令全营撤去以脂水浸透燃烧的篝火,再三叮嘱他们不得以水浇之,只得用沙土将其掩埋熄灭后,并告诫此后全军无令不得在有水之时以此物做为助燃物后,方才召集属臣前往帐中议事。
众臣正为太子在得知脂水之后豁然开朗又转为凝重的表情而疑惑之时,又见他慎之又慎的交代此物的后续处理,更是不明就里,到底是什么东西,需要如此慎重对待。
好在随后太子便召集前往帐中议事,到时候一问究竟便可。
虞煜此刻可不知属臣心中疑惑重重,他正沉浸在发现石油的喜悦之中,虽然他现在并无铁罐来灌注**,但当下他不需要如此强烈的武器,只需普通箭头上包裹布巾,蘸油点燃释放便可。
在心中完整补齐了一个夜袭突围的计划,步履轻快间全然忘记了胸口的疼痛。
直至行至榻前准备就坐时,强烈的疼痛感再度袭来,才让他再度认清了自己仍是伤患的事实。
原主弓马娴熟,不然也不会被派来历州荡寇,虽然因头脑发热越众而出被人钻空子销了号,但也不能就此否认他苦练了十数载的武艺。
但穿越而来的虞煜却不够自信,且不说此时他身受重伤,无法骑马奔袭,就是他这换了芯子的身体是否能够熟练的运用原主的武艺也是一个问题,这点要等到他伤愈之后再行探究。
那么此次夜袭行动的负责人该安排给谁呢?
虞煜的目光在跪坐两侧的属臣之间徘徊,最终选定了坐于他右手下侧第一位的姜泽身上,玄甲军中的唯一主将,在书中虽早亡但也是排位极靠前的名将存在。
最重要的是,他是从生到死都完全忠于大雍和太子之人,在此时此刻这样的人才用起来就让人十分的放心。
第4章 孤有一物,要邀众卿共赏……
虽已有决断,但看着于自己下方坐定,满怀期待的群臣,虞煜突然生出一丝戏谑之心,十分期待他们在听到他的抉择之后的反应。
毕竟在座之人,可都是退守历州的坚定支持者。
其实结合当下的局势来看,退守历州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想法,但前提是要没有安存德这个两面三刀的二五仔,通过书中的描述,就连虞煜也不得不称赞他的演技是堪比影帝级的存在。
哪怕是素有见微知著之称的傅泓,在安存德真正反水之前,都没有察觉到他的狼子野心,一直把他当做忠心耿耿的大雍忠臣。
以至于在他和姜泽带着重伤的原主退回历州之际,就遭到了安存德的迎头痛击。
这场蓄意而为的截杀,不仅让从踞牢关前仓促撤回的玄甲军死伤惨重,更是几乎全歼了原主麾下的属臣,原主与傅泓都死于此地,历州渡前汜曲二水交汇形成巨川成为了他们最后的葬身之所。
哪怕并未亲身经历,但虞煜也能想见当时的惨烈情况。
既然他来了,就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度重现,但只有万余名甲士的他,此刻显然不足于和领有一州之兵的安存德争夺历州的所有权,退守历州在当前是一个无法实施的抉择。
他最终的选择是与历州一江之隔的锦州,但需要从历州渡乘战船横渡巨川,方可抵达。
这个选择出现在他心中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要以什么方式才能以最小的损伤在重兵守卫的历州渡夺得战船而又避免被快速追击。
直至方才脂水的出现,让他豁然开朗,同时也补齐了计划的欠缺之处。
他要以火攻之法,夜袭历州渡,只要顺利抵达锦州,他就能够踞巨川天险为关,再寻发展之途。
而此事宜早不宜迟,不只是因为龚守仁和安存德的前后夹击,最重要的是他要在皇帝被杀的消息传到锦州之前,先一步抵达。
锦州独特的地理环境决定了他的通信系统极不便捷,源于上京的消息往往要长达数月之后方能抵达锦州,就连与它一水相隔的历州要向他传达消息,也需要数日的时间。
这就是他要抢先抵达的原因,若是晚了,那么接到皇帝死亡消息的锦州豪强,也很有可能自立为王,那时他想入主锦州,将会变得十分困难。
果不其然,在虞煜抛出放弃历州,退守锦州的抉择之后,整个帐内掉落了一地的眼珠子,连一向成竹于胸的傅泓都微微有些诧异,其余众人更是大惊失色,甚至神情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殿下,锦州乃孤立无援之地,末将以为放弃历州退守锦州实为不妥。”
率先提出反对意见的是位于姜泽后一位之人,年逾三十,着甲胄,阔面重颐,标准的武将长相。
虞煜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锁定了他的职务和名字,副都尉晏俭臣,在书中与原主同为历州渡受害者联盟,一起葬身江河。
“何以见得?”
虞煜不动声色的询问道,对提议被人反对没有感到丝毫的诧异,毕竟在没有如同他一般全知剧情的上帝视角加持,反对才是正常的表现。
历州多好的地方,土地肥沃,水源充沛,曲汜二水环绕穿行而过,三面环水以为界,南拒锦州,西阻梧州,东隔随越二州,北面与上京只隔着一马平川的明州沃野,是难得的地利之所,为什么要舍弃这么好的地盘,去选择交通不便只有水路通行的锦州呢,那地方在世人的眼中,与蛮荒无异。
“锦州乃孤城,难以自足,补给全靠历州供给,犹如被其勒住脖颈,而一遭围困便唯有任人宰割,末将实不知殿下因何做出舍历州选锦州之决断,但此举万万不可行。”
晏俭臣一脸严肃,将弊端一一与虞煜分析之后,庄重肃拜,唯恐主君一意孤行,做出不智之举。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群臣除傅泓和姜泽仍在沉思,其余人皆议论纷纷。
对其所说虞煜却不急着做出回应,而是正坐主位细细听着群臣对退守锦州这一抉择的可行性及风险性进行探讨。
结果如他所料,众人皆认为此举不可行。
“殿下为何属意锦州,那等蛮荒之地,完全可以在入主历州之后,随意拿下便罢。”
一直在沉思的傅泓突然开口,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全然是对锦州的不在意,坐在他对面的姜泽抬眸,有些疑惑的看向他,而他则在话音落下之际便端起茶盏,遮掩了脸上的神色。
其他人或许没有看到他们二人这一番的眉眼官司,但居于上位的虞煜却看得一清二楚,他本来对傅泓的这番话语颇有疑惑,实在不像是一个以谋略闻名之人所说出的,然后两人的一番做派,让他瞬间明了。
老头子这是在试探自己呢,想看看自己的这一抉择,到底是通过了深思熟虑还是一时兴起。
而除了姜泽,其他人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点,纷纷觉得傅泓的提议言之有理,相比历州,锦州可不就是一个可有可无之地,殿下若是喜欢,大可如傅泓所说的那般,入主历州之后再将其拿下,反正历州可卡着锦州的嗓子眼呢,完全不用担心拿不下的问题。
“殿下,傅公所言极是,若喜锦州,完全可待入主历州整合了了兵马之后再做图谋,其时两军合一,我们的势力将在南疆无人可敌,取下锦州,不过探囊取物,完全没有必要因小失大。”
虞煜看着异口同声的群臣,只觉头疼,原本以为就原主不聪明,没想到他下面的属臣也都是榆木疙瘩,整个太子府的架构犹如一个草台班子,运行至今怕是全靠傅泓和姜泽在其中拉扯。
这也是没谁了,难怪会早早的出局,虞煜心梗不已。
“整合兵马?整合谁的兵马?谁又能让孤整合兵马?”
虞煜的一连三问,让一心劝谏的众臣安静了片刻,随后又再次异口同声的报出了那个虞煜此刻根本不想听的名字。
“自然是历州州牧安存德呀。”
什么叫信任,这就是信任,捧着项上人头去成全了别人的霸业之路而不自知。
“你们怎么知道安存德会让我整合他的兵马,他和你们说了,我怎么半点不知情呢?”
气极而笑的虞煜甚至都忘记了自称孤,屈指轻叩小几,木质的脆响敲击在众人心头。
哪怕虞煜此刻面带笑容,显得十分平静,但迟钝的臣子还是觉察到了他的不悦,但大多都有些不以为然,毕竟太子迂直少谋一直都是众人默认的事情,虽不知此刻为何一意孤行退守锦州,只当他被龚守仁吓到了,才想去往锦州那种蛮荒之地以期逃避。
只要劝谏几句,不多时自会打消念头。
“殿下,我们离开历州之时曾与安大人有过约定,他立誓为大雍守好历州,足见其赤胆忠心,我们此番回转,他必定会将历州亲自交于殿下手中,于此无需多虑。”
“赤胆忠心,好一个赤胆忠心,哈哈哈。”
虞煜尚未言语,傅泓倒是先拊掌大笑了起来,让群臣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其因何而发笑。
“傅公,殿下面前,还需注重仪态……”
太子宾客中有人轻声劝道,却被傅泓一语怼回。
“仪态你个棒槌!”
“傅公不听劝告也就罢了,缘何骂人!”
文人大多都自认有些风骨在身上,自然受不了半点屈辱,太子宾客被傅泓一语噎了个倒仰,一气之下也呛出声来。
“说的就是你个棒槌,你们这些人全是棒槌!”
傅泓并不将他的愤怒放在眼里,反而对着刚刚夸安存德赤胆忠心的人一顿扫射,那些人当然不服,一时之间整个帐内吵骂声一片,傅泓一人舌战群儒不亦乐乎。
虞煜有幸目睹了全过程,实感震撼,他万万没想到易燃易爆的不是武将而是这群文臣。
眼看战势升级,都要进入互殴阶段了,担心傅泓一人难敌四手的虞煜正准备出声制止他们,突然听到一直不言不语毫无动作的姜泽说了一句。
“说到赤胆忠心,龚守仁此前,又何尝不赤胆忠心呢。”
此话一出,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争吵不休的众人瞬间噤声,面面相觑着不知作何言语。
而傅泓则是很有气势的仰头哼了一声,多一个眼神都不想留给他们。
终于自其中走出一人,是太子宾客其一的岑柘,正是原书中和姜泽一同逃出之人。
他恭敬行礼后探问姜泽,“姜都尉此言何意?”
“意思就是安存德也有反心,你们这群棒槌还真是一个都看不出来呀?”
抢答的是傅泓,但话语间依旧夹杂着人身攻击。
“你!”
岑柘气极。
眼见争端又起,虞煜赶忙出言制止,却不由暗自八卦起傅泓的性子来,书中只说他性子刚直,嫉恶如仇,没想到战斗力这么强悍,这可有点不太利于团结呀。
“太傅,说事就罢。”
虽不知道傅泓和姜泽是从哪里看出了安存德的不轨之心,这一点在书中是没有的,但对虞煜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原本为了说服众臣,他构思了很多的话术,只想让他们认清安存德的真实意图,从而赞同自己的决定,现如今看来那些话术都用不上了,傅泓和姜泽与他突然同频了。
“哼!”
傅泓小小哼了一声,倒也没再说出不好听的言语。
“所以说,殿下是看出了安存德的狼子野心之后才做下抉择的吗?”
眼见傅泓息鼓偃旗,岑柘将目标转向了虞煜。
“不是。”
然而虞煜给予他的却是否定回答。
“那是因何?”
岑柘困惑了。
“只因皇权扫地,而使天下拥兵自重者,再无一人能忠于大雍。”
虞煜自不能说他有上帝视觉提前预知了剧情,但说出的也是实话,只是相较起来不体面而已,但看到坐在下方的姜泽,又补了一句。
“当然镇守雍州的姜老将军除外。”
姜泽扯了扯嘴角,抱拳谢过虞煜的信任。
“……”
想到先帝不体面的死法,岑柘也一时语塞,行过一礼后退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之上。
整个帐内的气氛开始凝重起来,众臣本以为还有历州这个不错的根据地,现在看来竟也成为幻想。
他们此前太过信任安存德,此刻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多离谱,掉落的智商也逐渐捡了起来,自然也知道以己方现在的实力不足与同安存德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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