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们像是小鸭子一个个溜出门乖乖整队。
“祝时越!别睡了!下去做操!”
教室里最后的一只小鸭子也晃晃悠悠出门放风去了。
何明薇站在空空荡荡的教室里,春日煦暖,青春正盛,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但往往明白时间可贵之处时,挥洒的时间早已一去不复返。
她叹了口气,跟上出操的大部队。
“所以你去找过胡老师了吗?”
程若茵收拾书包,准备赶往礼堂参与艺术节彩排——以工作人员的身份。
“嗯哼。”祝时越跟着她走出教室,却在楼梯口向篮球场的方向拐去。
“你不去彩排?”程若茵拉住他垂下的那一半书包肩带,诧异地问,“还是说,你不参加了?”
“你想看我参加吗?”祝时越由着她停下,熟练地用反问句堵回她的疑问。
“......你参不参加,管我什么事?”程若茵不乐意惯着他的脾气,松开手里的书包带转身就走。
“哎哎!”祝时越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恨恨捏柔软的手心,“你个没良心的,就不能当哄哄我?”
“这是另外的价钱。”程若茵冷若冰霜地回刺,眼中却氤氲出春雪消融的柔和。
“行啦,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祝时越依依不舍地又摸了两把,直到程若茵抽出手去,“我去操场打会球,你结束了给我发消息?”
程若茵低头看腕表:“我觉得没那么快,你先走吧。”
“这才几天,我就不送你回家了,让人看到是笑话我还是笑话你呢?”祝时越屈起中指,一弹程若茵的额头,又摸摸她的头发将火气压下去,笑得无法无天,“你去吧,我打完了去车上等你。”
程若茵揉揉额头,走入夕阳底下。金色的日轮即将汇入地平线,她走出两步转头,祝时越仍站在原地,见她回头,笑着对她挥手,笑容比身后的夕阳更灿烂。
啪嗒,啪嗒。
程若茵按下水笔,翻阅手里的节目单,在祝时越的节目底下画了条横线。
钢琴独奏。
也不知道瞒着她有什么意义?神神秘秘的,不过几分钟后她就知道了。
总不会......是想弹一支什么浪漫的曲子吧?
她歪着头失笑,眼前浮现出那双白皙修长的,爱纠缠自己的手指头玩的可以完全包住自己的手的大手。
很适合啊,无论是音乐还是美术,这些感性的、艺术的东西都破天荒地适合他。
程若茵抬起笔尖,笔尖的墨汁如同荡漾的波纹晕染开去,给琴加上一笔小尾巴。
核对完流程细节,程若茵与许一朵并肩踏出礼堂。接近4月的夜风柔情温暖,树木抽出繁茂的枝条沙沙舞动,月色躲在腾雾之后,朦胧含蓄地装点斑驳的树影。
兜里的手机贴着裤缝振动,祝时越的小狗头像旁浮出白色的对话框:
-还没结束?
-我好饿
反射的手机光线映出程若茵嘴角的笑容,她随手发了一个“结束了”,放下手机,正对上许一朵调侃的眼神。
“给男朋友发消息呢?”
“……”
“真没想到,你俩这可真是惊天动地了。说说呗,怎么在一起的?谁追的谁啊?”好不容易有了采访当事人的机会,许一朵双眼冒着精光,就像是见了唐僧的妖精,非得把人榨干了不成。
“……没什么。”
“哎呦,咱们会长也会有害羞的一天啊!”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月色盖不住绯红的脸颊,树影婆娑间泛红的耳尖忽隐忽现,几步之外便爬到耳根。
“说实话,”许一朵飞速回头看了一眼,勾住程若茵的脖子贴近她的耳朵,“我当初还以为你会和温韫怀在一起,你大一时候不是还给他送过情书吗?”
“学生会长和副会长,”勾住脖子的手绕到身前伸出一根手指,另一只手也伸出一根手指,调皮地碰上去“多配呀。”
哈?程若茵刚想声明那封情书不过是误会,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喊声。
“若茵,”清凉的声音击退爬上脸颊的热气,程若茵循声转头,温韫怀站在树下,左半边脸沐浴月光,右半张脸笼上浮动的叶影,郁郁葱葱交织光明与黑暗,“我有几句话想说,你能等一下吗?”
许一朵耸耸肩,识趣地转身离开。
程若茵乖乖等在原地,清俊的少年一步步走出树影,浑身浸润在月色中,柔和的轮廓沉稳内敛,欲说还休的眼神竟似火山喷发的前奏,风雨欲来的紧张。再配上许一朵方才说的话,脑子一片空白的程若茵不禁被逼退一步,试图逃离空气中焦灼的分子。
“若茵,你还记得我一个月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
好似无情无义的刀,残忍地劈开甜蜜的幻象。
程若茵低头沉吟,不发一语,平和冷淡的人从未露出过如此刀剑针刺般的锋芒。
“若茵,我想,有一件事,你有权利知道。”
温韫怀吞吞吐吐的,就像是那天劝告她一样,程若茵内心一震,许一朵的话如雷炸在耳边——
不会吧?呃,应该不至于吧?
“若茵,其实,我有一件事瞒着你。”温韫怀终于下定决心,他往前走了一步,将自己尽数暴露在月光之中,“我——”
“你别说了,我喜欢他。”这四个字脱口而出,顺滑地就像早上的那杯牛奶,连程若茵都没想到自己能如此毫无芥蒂地说出来。
温韫怀呆在原地,程若茵如此坚定,急切,仿佛在逃避什么。他喉头微动,最终将那句实话咽了回去。
果然,宋闻是对的。
他也不必非得做这个揭穿的恶人。
“我明白了。”温润的公子与月色融为一体,他迈出步伐,停在程若茵伸手可触的距离,身后扑簌的树叶形似风的印记,身下的影子静而对立,温韫怀的身前站着程若茵,向他重新认识的少女露出最熟练的微笑,克制地为勇气的赞歌鼓掌。
“如果你需要有人提供建议,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紧张的肩膀垂下,适时鼓动的微风缓和氛围,程若茵露出浅笑:“谢谢你,温韫怀。”
【📢作者有话说】
在车上等老婆的祝时越气得跳脚:我都没听到她说的喜欢呢!!怎么被你小子听到了!!!
第34章 婚约
◎绝食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艺术节当天,程若茵作为许一朵的助手,手拿台本,站在侧台,负责核对节目单,安排候场,维护秩序。
女主持人依然是林苏韵,男主持人换了位不认识的高一学弟,西装白裙看上去郎才女貌,颇为登对。后台时不时传来针对高一学弟的讨论,程若茵搬了把凳子坐在音响台旁,细数台本上的节目。
下一个节目,荣获话剧节评选第一的《赵氏孤儿》。
“去去去,林苏韵能看上这小白脸?”
宋闻气急败坏的声音由远及近,程若茵抬头,宋闻和温韫怀穿了一身古装走进后台。他似是忍不了身边的女同学对于台上两位主持人的拉郎配行为,没好气地挥手,像在赶苍蝇。
“宋闻,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也能算个小白脸?”同穿古装的女同学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顶了回去。
“我?我哪里是小白脸?”宋闻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大声嚷嚷。
“你,不,白,吗?”女同学摇头晃脑,一字一顿,吐吐舌头,随后一扭躲到温韫怀背后。
程若茵打量着宋闻,嗯,确实白,颇有人间富贵花那味。
“别闹了,快上台了。”温韫怀哭笑不得地阻止快要跳脚的宋闻,往旁边避开。
“本来就是嘛,我和林苏韵也算青梅竹马吧,她喜欢什么样,不喜欢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吗?反正是不喜欢这文文弱弱的小白脸。”
“哎呦哎呦,青梅竹马,怎么不见林苏韵承认和你是青梅竹马啊。”
“哼,本来就是,用不着她承认。”宋闻见程若茵独自坐在侧台边上,故意往音响台的方向走了几步,扬声道,“你要是不相信去问一班的祝时越呀,我们几个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哦~”
“问什么?宋闻你皮又痒了?”不知什么时候,林苏韵踩着她的小高跟从台上下来,手捧主持人台本站在宋闻身后。不管大惊失色的宋闻如何做小伏低,检讨错误,林苏韵自顾自转过身,略带歉意地对程若茵笑笑:“若茵,你别多想。”
刚对完下一组表演的人数,在节目单后打勾的程若茵:“......啊?”
表演的几人站在台侧等待自己的部分,程若茵坐在偏远的角落里,以防干扰到她们。
“说真的,我们都还挺惊讶的。”林苏韵拉过一张椅子坐在程若茵旁边,大方提起长裙,揉捏因久站而紧绷的小腿肌肉。
“惊讶什么?”程若茵坐在侧台,从幕布缝中观摩2班的表演。舞台上,温韫怀正抱着道具婴儿,毅然决然地劝说自己的妻子为家国大义牺牲。
“还能惊讶什么?你和祝时越那事呀。那么突然,又闹得那么大,现在整个一中谁不知道你俩?”林苏韵无奈地笑笑。
程若茵坚守诺言,没有搭话。
林苏韵没管程若茵的沉默,自顾自开口:“上次跟你说过,我们四个人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确切来说,我们三家都是祝家的合作伙伴。”
“你可能不了解祝家的产业有多大,他们的集团能养活多少人,我和宋闻两家都是祝家的供应商,而且只供应祝家,就靠他家吃饭。祝时越出生那年,正是祝鸿国,也就是他爸爸,带领集团创下新业绩记录的时候。喜上加喜,春风得意。你很难想象祝太太传出怀孕的消息之后,周围的人都疯了一样地去生,就为了能跟祝家套上近乎,我们的父母也在其列,并且成功了。”
“后来的事都是水到渠成了,他们成功和祝家攀上点关系,我们也成为祝时越的玩伴。很讽刺吧?深厚的友情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更讽刺的是,我的父母还妄想靠我,彻底攀上这根高枝,想了十几年了。”
林苏韵这样平静地诉说,仿佛浑然不在意自己被家里人当做筹码。程若茵沉默着,不知道说些什么,有钱的人家往往更凉薄吗?但祝时修对祝时越分明不是如此。
舞台音响奏响悲壮的音乐,宋闻饰演的赵氏孤儿终于得知自己的身世,悲愤地仰天怒吼,诉说命运的不公。
“你可别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伤心的。”林苏韵的笑隐在舞台透出的光影中,成熟又落寞,“他们供我长大,在我身上有所图求,这很正常。”
“这不正常。”程若茵脱口而出,坚定的信念却在林苏韵平静的目光中偃旗息鼓,她张嘴,在脑中搜索反例,做题时灵敏的思路此刻却像断路的电路,无论走哪一条线都无法通向亮光。
程若茵曾经以为,造成她家悲剧的罪魁祸首是穷,可为什么无论是林苏韵还是祝时越,谈及家庭都颇有怨词?
到底什么样的家庭,才能让人感到幸福?
她无法回答,她只能怀揣着憧憬,嗫嚅着告诉自己,也告诉林苏韵:“这不正常。”
“好,不正常。”林苏韵像是哄小孩一样哄着她,程若茵知道她没听进去,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可怜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和祝时越的婚约都是家里长辈撺掇,而且已经作废了,你不要多想。”
“什么?婚约?”
林苏韵被程若茵扬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拉住程若茵僵硬的胳膊,柔声问道:“他没跟你说吗?那我跟你说,免得你们之间生了嫌隙。”
程若茵呆愣愣地跌坐在椅子上,婚约,婚约,居然有婚约,那她算什么?
他和林苏韵,骄阳配明月,而她呢?只是地上一株仰望日月的杂草,靠着骄阳施舍下来的一点光芒度日,好叫自己有力气破土而出,不被泥泞束缚。
恍惚间,舞台、灯光、一切都离她远去,耳边的嗡鸣像是理智敲响的警钟,提醒她摘下的并非虞美人而是罂粟。
“若茵,若茵,你听我说呀。”林苏韵摇晃程若茵的手臂,程若茵呆呆盯着林苏韵一开一合的嘴,尽力克制翻涌的泪水。
“我长话短说,初中的时候,祝家想给祝时修大哥找个门当户对的老婆,但祝时修为了他的初恋女友,跟家里闹掰了,他宁愿不要祝家也要和那个女的在一起,关键是那个女的欺骗他感情,叔叔阿姨看出来了,不让那个女的进门,闹得很大。叔叔害怕祝时越长大了也像他哥一样为了女人要死要活的,就想给他订娃娃亲,看中了我。”
“他怎么能肯定娃娃亲就不会欺骗感情了?”程若茵冷笑,胸膛像破了个洞,冷风肆无忌惮入侵。
“叔叔那个时候就是关心则乱,再加上那么多人想要和祝家结亲,一堆人撺掇,总之就是说了要定下。这话传到了祝时越耳朵里,他也跟着闹,但祝叔叔那时候正气得上头,就,就把他关起来,关了三天。”
沉默在昏暗的后台发酵。台上的宋闻已经找到杀他生父的仇人,他提着剑一步一步迈向王座,用血液祭奠十几年的因果,一剑结束恩怨轮回。
听到这里,自怨自艾、伤春悲秋统统化解,心脏一抽一抽地疼,酸酸麻麻的感觉传遍全身。
所以,这就是他性情大变的原因吗?被最爱的家人以爱为名,逼着他做一个听话的“祝家人”,甚至不惜使用冷暴力。
“嗯,最后,他绝食三天,以死相逼,这场定亲宴才没能举办下去。”林苏韵叹了口气,“但是他,也从懂事的天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没什么不好的,就是有点可惜,他选择用消耗自己的方式对抗。”
悲怆的乐声中,剧目走向尾声,演员牵手谢幕,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林苏韵站了起来,撩起的长裙垂到脚踝,遮盖酸胀的小腿,温婉的校园女神将头发别到耳后,露出精致的钻石耳夹:“我和宋闻在一起有段时间了。”
“啊?”还停留在上个话题的程若茵骤然听到爆炸消息,什么愤怒、心疼统统按下暂停键,全身力气都集中到瞪大的眼睛和长大的嘴上。
“没告诉过别人,我们都不敢。”她望向台上的宋闻,勾出温柔的笑,识大体的外表底下隐藏着谁也没见过的叛逆的内心,“我们不像祝时越那么勇敢,既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又不甘于接受现实,只能这样偷偷的反抗,过一天算一天。”
"所以若茵,珍惜眼前吧。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
林苏韵站在侧台边上,与下台的宋闻交换了一个秘而不宣的眼神,提起裙摆迎着聚光灯优雅地走到人前。
“我说林苏韵和那个男的不可能!”宋闻离去的背影气急败坏,一点也没有刚才在台上“手刃仇敌”的悲壮,他边走边解开层层包裹的古装外套,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只敢在嬉笑打闹间,吐露一星半点的占有欲。
程若茵低下头,心里头沉闷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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