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那年今日的雨
◎我对你说的喜欢,都不算数吗◎
程若茵淡淡瞥了眼聂文斌,伸出手接住一滴檐下滚落的水珠,两根手指撵作散开的水花:“他是个成年人,他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你,你怎么这么狠心?”聂文斌手里的伞尖重重点在地面,“他昨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什么都没吃,今天一醒过来就让司机开车载他过来,他是瞒你在先,但对你也是真心的啊,你感觉不到吗?”
高帽子一顶顶扣下,说得好像她是什么天大的罪人。
程若茵撑着下巴,视线飘到远处的校门口。
伞面的间隙间,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保安亭前。这次没有檐廊的阻挡,足以让她看清他浑身湿透的模样。收拾齐整的发丝全都耷拉下来,深色T恤贴紧身体,他艰难地抬头,望着她的方向,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落水狗,哪里还有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
心头一跳,程若茵避开祝时越的目光,投向更远处的柏树。
聂文斌越说越激动,却得不到程若茵一分一毫的反应,她静静望着雨幕,造出一堵墙把聂文斌的话统统挡在外头。
等到身后没了声,程若茵擦擦湿漉漉的手指,侧头,扫过聂文斌手里的伞柄:“你要是真关心他,现在该去给他送伞,而不是在这里吵。”
她径直略过愤愤不平的聂文斌,走进教室。
“你就去看看他又怎么样?”
聂文斌的问话连程若茵短暂的停步都没挣到,他一拳砸上柱子,提着伞匆匆下楼。
程若茵重新捧起文言文练习,窗外的雨声吵得她不得安宁,她提起笔点在第一题上,停了半晌,也没能写下答案,墨水在灰色的卷子上留下刺眼的一点。
同样的人,同样的雨,状态却大相径庭,她都快要认不出来那是一年前引她牵肠挂肚的身影。
他一天不吃饭,她也一晚上辗转反侧,难道他卖卖惨,她就非得原谅他?又不是她要他下去淋雨,他一个成年人,做什么事情造成什么后果,自己不能负责吗?
程若茵盯着那个墨点,直到眼前模糊才想起来眨眼。
窗外雨声渐歇,洗刷过的天空干净透彻,压下的燥热卷土重来,程若茵掏出包里的伞,走出教学楼。
只是想出去吹吹风,绝对不是去看他。
校门口的人流少了不少,站在路旁的那个人更显突兀,他无视周遭的打量和议论,像是一块顽石,直勾勾盯着教学楼出口。
程若茵心中涌起一股烦躁,捏紧手中的伞柄,走到他面前,才发现他眼睛通红,不知道是被雨淋的还是熬夜熬的。
祝时越捋开挂在脸上的水,挤出难看的笑。
程若茵握着伞站在他面前:“你这是干什么?”
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滚落,他勾起嘴角,声音哑得像是几十年的老烟枪:“你之前不是喜欢看我淋雨吗?”
“你——”程若茵想说你有病吗,话到嘴边,说出口的却是,“你快走吧。”
活像只落水狗般的祝时越居然笑了,他往前走了一步,程若茵后退,一脚踩进水塘里。
“你在关心我吗?茵茵?”
程若茵又往后退了一步,避开那处水塘,奈何溅起的水花已经打湿她的鞋袜。她皱眉喝止:“别再过来了。”
面前的脚步停下,程若茵垂下伞面,阻挡他灼热的视线:“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你不跟我回去吗?”闷闷的声音穿透伞面,听着可怜巴巴的,“你不在,我学不下去。”
程若茵冷笑一声:“我看你还是没淋够雨。”
“你要是还想看,我可以继续。”祝时越的声线急切扬起,“你想怎么样都行,只要你说,只要你原谅我都可以。”
何必呢?何必做出这幅做小伏低的样子呢?被骗的不是她吗?他信誓旦旦打赌时候的骨气都被狗吃了吗?
“我想你从此消失!”程若茵怒火中烧,脱口而出,扬起伞面,正巧对上祝时越眼角溢出的眼泪,她一怔,憋在心里的烦闷像是涨破的气球。她呼出一口气,别开眼,第三次下逐客令:“别再说了,你回去吧。”
她狠下心,刚走出两步,一只冷冰冰的手拉住她的袖子,却不像昨天那样无法抗拒的力度,他像是不敢跨进光里的脏污小孩子,站在伞面外,伸出一只试探的手,拉住干净温暖的衣角。
一枚坚硬的东西被挤进手心里,带走祝时越身上仅存的温度。
程若茵不用看都知道,这是那枚被她落在礼服上的玫瑰胸针。
“你不要我,你起码留下它,好不好?”
冰凉潮湿的手指跟着一起挤进她的手心,颤动的频率像是捏在手中振动的闹钟。程若茵下意识握紧这根手指,又突然意识到什么,强迫自己松开,和那枚胸针一起,推回他的掌心。祝时越的手握得紧紧的,圆润的指甲嵌进肉里。程若茵掰不开来,被他死缠烂打的落魄样子气疯,她抡起胸针砸到祝时越怀里,胸针直直坠地,啪嗒一声掉进水洼,沾上被不知道多少人践踏过的泥灰。
幽蓝色的宝石静静躺在地上,素色的玫瑰再也赶不上绽放的佳期。
程若茵喘着气,心跳得厉害,所幸手里还有一把伞供她隐藏心绪。她眼睁睁看着,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高高昂着头的人,膝盖缓缓下弯,素白的手指展开,指甲缝里竟带上点扣下来的血沫,他跪在水泥地上,跪在程若茵的伞下,捧起掉在泥水中的,他亲手设计的信物。
他拉起衣服的下摆,尝试擦拭蒙尘的宝石,湿漉漉的衣服却只能反复蒙上新的水渍,他一遍又一遍地擦,最后干脆将它捂在心口。
“茵茵,”他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似是斗兽输了,筋疲力尽的孤狼,“如果我主动跟你坦白,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生气。”
如果,如果......
即使理智如程若茵,也没忍住不去设想这一个过不去的如果。
如果在一开始,他在咖啡店就跟她说清楚,那他们的结局还会这样吗?
“现实是没有如果的。”程若茵弯腰,将伞把立在他的身边,“祝时越,我昨天就说了,就这样吧。”
“你送我的小狼,我放在我的床头。还有你留下的笔记本,我也看到了!”祝时越抬起猩红的双目,朝程若茵的背影喊,“你说过,你说过你会陪我,你会帮我考上Q大,在我自暴自弃的时候,是你告诉我我应该站在光底下,我能挣到自己的光环。我是瞒了你,我错了,但那些陪伴,那些时光,我对你说的喜欢,都不算数吗?”
那些玩笑的打闹互怼、漫漫长夜亮起的台灯、夕阳底下悄悄牵起的手,还有昏暗的房间,激烈的拥吻,都不算数吗?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停了,反复无常的天边隐隐泛出金光。程若茵转身,一缕阳光照亮祝时越泛红的泪痣,她静静看着他,看着那张昂起的绝望的脸,轻声说:“不要再这么幼稚了,你的未来跟我没有关系。”
程若茵一步一步离开他的视线,每一步都像走在心尖的刀刃上,她明白,她明白祝时越的喜欢和爱都装不出来,他绝不是会为了一嘴赌约就做到那个地步的人。说她倔也好,说她冷也罢,她过于保守,不敢拿自己的真心去赌破碎的万一。她见过破碎的家庭,见过冷待的亲人,她不相信世界上能有浓烈到足以付出一切的感情。说到底,她的自卑从未彻底消失过,她永远在怀疑祝时越的真心。
她没能明白,在爱的人面前自卑是人之常情。
高三的第一次家长会,各科老师和校领导都十分重视,副校长亲自上台讲话。程若茵站在熟悉的侧台,上一次站在这里还是因为艺术节,在这个舞台上,她第一次学会了外放情绪,第一次主动和同学培养友谊,还有那个人惊世骇俗的亲吻和表白。
她低着头走到台前,这次只有她一个人,一张台,一支立式话筒,头顶的探照灯齐刷刷围着她,她调整话筒,放到嘴边,展开手里捏得演讲稿,娓娓道来。
“老师,同学,家长们好,我是来自高三一班的程若茵,很荣幸今天能作为高三年级学生代表分享我的学习心得......”
今天的礼堂底下开了灯,足够程若茵看清每个人的脸。底下坐了很多她熟悉的人,何明薇、温韫怀、刘艺馨、王睿......还有很多她面熟叫不出名字,很多她不认得的陌生同学和家长,他们都专注地听着她的分享。没有人会关注她破碎的家庭和糟糕的感情,也没有人会议论她不亲人的冷硬脾气,她是高三一班的程若茵,是令人艳羡的年级第一,再多的流言蜚语也无法淹没的事实。
程若茵挺起胸膛,念着演讲稿收尾:“书山有路勤为径,刻苦踏实的钻研精神,和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求学态度,才是学习真正的捷径。”
雷鸣般的掌声中,她从容迈出台前,鞠躬,向观众谢幕。
抬头的那一瞬间,她竟在人群中捕捉到与众不同的一个人。
她穿着旗袍,雍容温柔,正笑着对她鼓掌。
是秦兰,她见过一面的,祝时越的妈妈。
【📢作者有话说】
秦兰:儿女都是债啊
第58章 开导
◎因为爱才会害怕◎
集体家长会结束之后轮到各班各自召开家长会,按理来说今天的家长会应该由学生和家长共同出席,又多加了一倍椅子的教室排得满满当当。程若茵站在门口迎接家长,一个个分发上个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单,远远就望到秦兰踩着高跟鞋朝教室门口走来,一旁还跟着聂文斌和他的妈妈。
“没想到秦教授那么忙还抽空来参加家长会,听说小越的成绩提高了很多,这孩子可真争气。”聂文斌的妈妈穿了条藕粉色的小礼裙,妆容精致,笑容得体,十分符合程若茵对阔太太的刻板印象。
秦兰应付两句,隔得远远便扬起微笑喊道:“若茵!”
程若茵抽出祝时越和聂文斌的成绩单分别递给两位妈妈,侧身请她们进教室,忽视聂文斌妈妈打量的视线。秦兰站在教室门口,丝毫没有进去的意思:“若茵,现在方便跟阿姨聊两句吗?”
程若茵刚扬起手中的成绩单,就被极有眼力见的聂文斌抢过,他偏头道:“你去和阿姨聊吧,我替你发。”
借口轮到他人手里,程若茵本着尽快解决的态度,跟着秦兰后头走出教室。
“还是学校好啊,让我好像回到了十八岁。” 微风拂面,秦兰撑在一班门前的栏杆上,“不过我现在看着也不老吧?”
秦兰保养得当,岁月磨出她的风韵,却没磨走她的纯真,程若茵点头:“您看上去很年轻。”
“看上去年轻也不是真年轻咯。”秦兰抚摸鬓边的白发,“我当年上高中的时候,也有过一段。”
程若茵抬头,望着秦兰翘起的唇角,“他很幼稚,老喜欢下课揪我的辫子,还会偷偷拿走我的作业本,看我着急了再还给我。”
“我一开始很讨厌他,但后来讨厌着讨厌着就喜欢上他了。因为他数学很好,每次教我做数学的时候,哪怕嘴上嫌弃我笨,还是一遍一遍很耐心地教我。”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很帅。”秦兰俏皮地眨眼,“这段连老祝都不知道,你可别说漏嘴哦。”
程若茵的微笑抬到一半,又落了下去。
“后来我们分了,没什么很特别的矛盾,我考上了外省的大学,他没考上,很自然地就分了。我现在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但我记得我那个时候,真的很喜欢他。”
“能在年轻的时候碰到喜欢的人是求之不得的缘分,如果那个人也喜欢你,就是万里挑一的偶然事件。” 秦兰摸着漆黑的栏杆,望着一手灰无奈地笑了,“年轻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不假思索,你有莽撞的资本,你有跌倒再爬起来的机会。等你再长大一点,再瞻前顾后不迟。”
“可是我只有高考这一条出路,我没有试错的机会,我必须抓住。”程若茵话音刚落,紧握成拳的手被温凉的手掌包裹,秦兰站在她面前摇头:“高考只是效率最高的逆天改命的机会,但不是唯一。我当年也是靠高考博出的前途,还在大学遇到了老祝。”
“我嫁给他,人人都说我家祖坟冒了青烟,但我答应他的追求的时候,我一点也不知道他家里的背景,你猜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程若茵的脑子里丝滑地滑过狗血的五百万离开我儿子小桥段。
“他说,他怕我讨厌他家里的人际关系,还怕我跟有钱人谈恋爱有心理负担。”秦兰握着程若茵的手,“很难想象吧,老祝直到跟我求婚之前,都在担惊受怕,怕我哪天和别的小伙子跑了。”
程若茵微笑:“因为他爱您,所以才会害怕。”
“是啊,因为爱,所以才会害怕。”秦兰拍拍程若茵的肩膀,“无关身份和地位,爱会让人变得脆弱,变得不像自己,但感受到爱本身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若茵,我不想为那个混小子当说客,我的立场很难维持中立。我想说,有时候不用考虑太多,谈恋爱的唯一标准就是爱,至于其他的,那是婚姻需要考虑的事情,当你们的爱情足够应对生活,才需要考虑乱七八糟的事情。”秦兰眨眨眼,“就算只爱他的钱和脸也能算爱。”
程若茵噗嗤一声,哭笑不得。能逼着自己儿子画18岁自己的秦兰果然与众不同,竟教人图她小儿子的美色。
“无论何时,你都是第一位的。就像我更希望听到别人喊我秦教授,而不是祝太太。我既是祝时越的妈妈,也是你的女性长辈,无论你最后愿不愿意和他和好,都是你自己处于本心的选择,是因为你想,而不是其他任何理由。不过么,”秦兰从包里掏出那枚玫瑰胸针,塞到程若茵手里,“我还是想为我那个混小子打个广告,他那天淋了雨之后反反复复烧了三天才好,到现在还躺在家里,不然今天肯定要和我一起来。这东西我替他转交给你,希望你再考虑考虑,如果你还是不愿意,再还给他。我保证他从此不会再来纠缠你。”
程若茵望着手里的玫瑰胸针,几天不见,蓝宝石没有留下一丝灰尘的印记,被仔仔细细擦得透亮,像是清透的浅海。
“这礼物确实寒酸了点,但我们平时也只能管住他的钱了,这个估计都是他拼拼凑凑省下来给你做的。”
程若茵把玩着手里的小玫瑰,勉强笑了笑:“能说这个礼物寒酸的人家也没几家。”
“有多少钱不重要,肯为你花多少才重要。这点你放心,祝时越就是个救不回来的恋爱脑。”秦兰夸张地叹了口气,成功逗笑程若茵。
她捏着手里的玫瑰,心里淤积多日的淤泥疏通了一大半。
说不动容吗?她的心也是肉做的,祝时越对她的好她也是明白的,欺骗问题只是表象,欺骗问题引发的信任危机才是根本。
那天她几乎把他的自尊和骄傲都踩在脚底下,她以为那就是二人之间的结局,没想到祝时越大病一场还是不愿意死心。她生平第一次,被如此坚定地选择。
身后传来何明薇的喊声,程若茵最后摸了一下幽蓝色的花蕊,将宝石胸针重新还给秦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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