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胞若是你的敌人,不知悔改,一并杀掉。绝不留情。”
小女郎们得令,散去练功,霓月拢起她们换下的练功服准备拿去后院盥洗,临到转身时突然感觉身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霓月猛地回头望向围栏外,空旷的路边无人经过,并没有人。
霓月飞上武馆屋顶立刻巡视周围,双眼如鹰般扫视方圆两里的城中,百姓各有所忙,没有异常。
但霓月确认方才有人来过。
卫聿川和宋净女约在城郊后山见面,这里是那日张旭柳死的断崖,卫聿川骑马刚拐过山湾,便看到宋净女焦急地来回踱步,卫聿川一下马,宋净女立刻赶了过来。
“你要的东西。”宋净女把一封信函和包裹着丝绢的小包袱塞给卫聿川。
卫聿川拆开信函,看着看着,脸上逐渐流露出欣喜的神色,“保真?”
“保真。我把全部家当都给出去了,我的线人来自一个古老的部落,他们会对祖先起誓,绝不会为了钱财做虚假糊弄之事,否则他们会在先辈碑文前自剁手指。我给他的是全部的真金白银,他回馈给我的也是货真价实的线索。我从未用过他,只因为他们要的是回馈相当的给予,我之前没有那个钱。”
卫聿川拿起丝绢中包裹的方巾,绿底红秀纹针脚瑰丽诡异又复杂,双面异色,异针,异形,虽然绣的是花样,但针法走线却颇为有力,卫聿川甚至看出了一丝凶猛之意,拿出霓月随身跨着的那个小花布袋,放到一起一番仔细比对……
卫聿川眼底涌起一股湿润,紧紧攥住了手中的两样珍贵物品。
霓月,你要有家人了。
“此绣娘的针法在西夏独一无二,好多绣娘都模仿不来,宫廷多次招她入宫她一概拒绝,目前在西夏边境维持着一间隐蔽的小绣房,一年只接几样活路,每样都是精心绣制,绣房就在纸上写得这个地方。我的线人没有打扰她,查到你要的东西,就回来了。”
宋净女还在辽做优伶时跟着队伍四处打野呵,混进宋辽夏边境,曾经在西夏待过一阵,本就是混迹各处的群体,寻摸消息有自己的门道。
“跟那个人见面我也约好了,地方你知道,你注意别露馅。”宋净女期待地向卫聿川伸手,“那么,我的东西呢?”
卫聿川收好写有地址的信和方巾,顺手向腰后随手一抓利剑径直刺进了宋净女腹部。
“你……”宋净女惊愕瞪大了双眼,腹部钻心剧痛始料未及,低头一看,大片鲜血已经喷涌出来,宋净女愤怒刚要反扑,卫聿川冷脸单手用力将剑又是一怼,宋净女瞬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眼前的女子一脸难以置信,卫聿川却面无表情,这一剑是为了一路生死守护从辽终于回来的死去的萧益元,是为了因养虎方略死去的无辜百姓,以及从从巡边府泄露出去的无数份可能影响大宋安危的情报。
不会因为你可怜就施舍仁慈,向敌人的每一寸仁慈,都是在助长对方锻造加害我们的利器。
卫聿川一把拔出了剑,宋净女血流如注在断崖被风吹的摇摇欲坠,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掉下了山崖。
又解决掉一个,不知怎的卫聿川心中没有爽快,反而多了几分沉重,前进的步伐不仅是为自己,还是为迈向即将投靠的阵营献礼,往后的步伐,他需要更加谨慎小心,尽可能不牵连其他人。
卫聿川转身上马准备离开时,发现身后山路上停驻着一辆马车,胡胤立一旁,面如死灰,自从夏昭回来后,他已经察觉宋净女不对劲了,经常失踪,又突然出现,之前催促他带她去汴京,最近却闭口不提去汴京的事了,散衙后也不在府中逗留半分,胡胤今日忙完公务,听闻宋净女又出去了,立刻独自出来跟踪她。
“胡大人。”卫聿川拎着剑上前,跟胡胤行礼。
胡胤望着宋净女掉下去的山崖,低眸掩饰住身体的颤抖,他全看到了,他以前对耽于美色之人向来不耻,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了这样的人,起初他并不信任她的能力,也瞧不起她是个女子,不过宋净女确实逐步让他刮目相看,美色和能力双重诱供下,他一步步让出了自己领地。
“机宜司对待犯人就是暗杀、毁尸灭迹?”胡胤逼近卫聿川,卫聿川的残忍让他不寒而栗,他一直以为卫聿川只是任人拿捏的毛头小子,却忽视了成为汴京第一弓箭手要经历多少厮杀。
卫聿川向前走了几步,挑眉看着胡胤,“我劝胡大人不要掺手此事,否则,我会揭发胡大人,若胡大人逼我,这剑”,卫聿川反手转剑向前,剑身对准了胡胤。
“我如今还是卫尉寺囚犯之身,不在乎身上多背负一条人命。”
第92章 .谍人篇七 前夜
夜晚散衙后机宜司只有几盏亮着烛火的文房,卫聿川趁司中无人在意,悄悄溜进了褚明达的文房,这个地方他现在已经是进入的非常丝滑,任何加密措施都已经挡不住他了。
但今天这事,卫聿川还是不想让褚明达知道。
卫聿川没点蜡烛,寻到了最里排文牒库,从褚明达待办的文牒中一张张翻,卫聿川头一次这么希望这里没有他要找的那样东西。
但是。
他找到了。
卫聿川目光冷峻地从从一摞文牒中颤抖着抽出了文牒,这是父亲刚回来那日,褚大人当着他、父亲、吴祥之、徐慎的面亲自写得向朝廷通报卫之江回归,且主要为他申领朝廷职务的折子。
褚明达并没有寄给汴京。根本没有向朝廷通报父亲还活着,他想要卫之江留在霸州。
卫聿川浑身颤抖,即便心中预知了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也没想到真相来临的时候自己这么难受。
褚大人根本不信任父亲,现在是,当年也是。
那日父亲离开三处后,卫聿川转而去了孙有虞酒楼自己的隐蔽厢房,父亲之前是禁军戍边一营的人,怎么会跟枢密院扯上关系,还在机宜司三处没建立时提出建立三处的构想,那他应该在汴京枢密院就职啊,怎么跑到汴京打仗了?
不管是在禁军获过的军功还是个人能力,卫聿川觉得父亲完全能胜任枢密院的职务,即便是禁军,汴京的禁军和戍边的禁军,待遇处境完全不一样,汴京风华丰富,边境吹风喝沙,一场战事来了随时都有掉脑袋的风险。
仔细一想,父亲的出身,边境穷困村子十六岁双亲和兄弟皆因战乱而死,走投无路入伍,靠着自己厮杀一路进了禁军,身后没有支援和依靠,在官大一级压死人、砖掉下来一块随便一砸就是个世家子弟的京城,所以挑将领去戍边……一定会挑父亲这样的。
即便他不想去,也是被率先分配的那一批人。
还有一件事,之前不奇怪,现在奇怪了,卫聿川拜托李N查过曹奎曹主事,此人一直在枢密院河北房任职,三年前有次因病回乡修养,再次返回汴京时离开了枢密院,去了监察司二院,从六品官员降级到七品,并未犯什么过错,是他主动去的,监察司没什么有油水,还是个四处得罪各路衙门的职务,监察各司职务,行动自由,虽然官职不大,但名义上各司都得受他们监管。曹奎之前在枢密院时曾拒绝父亲加入枢密院,驳回了他的折子,认为他提议的机宜司三处四处从各路边缘人马招募的构想过于荒谬。
但在多年后,父亲归来的那日,卫聿川看到父亲和曹奎在从巡边府回机宜司的路上,进了同一辆马车,卫聿川和霓月经过马车边,风吹起马车帘一角,卫聿川无意间一瞥眼马车里,父亲和曹主事目光对视的刹那,是一种重逢的默契。
一个多年前排斥父亲,变相将父亲逐去戍边的人,怎么会在重逢时不经意间露出那样的神色?曹奎返乡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仅仅是一瞬间,卫聿川察觉到了异样。
卫聿川猫在曹奎住所监视过一段时间,他从未让下人近身服侍过,盥洗都是在自己卧房,孙有虞曾经在瓦舍勾栏的百戏杂货铺看到他买鱼胶,买鱼胶,用来粘什么东西?鱼胶可不便宜。
卫聿川放好文牒离开褚明达文房,还未等走到机宜司大门,肖崧不知道从哪里过来,喊住了他。
“卫聿川。”
“舅舅?不是散衙了吗?你怎么还在这?”
舅母身体不好,很少出门,卫聿川两个表弟当年都上战场打仗有去无回了,表妹嫁到了江南一王府家,舅舅如今家中只剩个九岁的女娃,肖崧从来都是散衙到点就走,今日怎么这么晚还在司里。
“你怎么还在这?我在这都比你在这正常。怎么不回家陪你爹?”
“我身为三处提辖公务繁忙。”卫聿川一本正经。
肖崧一脚踹了过去:“我说你小子别太把司里的职务当回事。”
“嗯?”卫聿川疑惑皱眉,不太明白。
“家人团聚更重要,你说是吧?”
“舅舅什么意思?”
“姐夫是朔风将军,事情很多,你一定照顾好你娘,霸州冬天寒冷,不行就找个暖和地方。”肖崧拍了拍卫聿川的肩,意味深长离开了。
孙有虞买了一车柴火付完了银子,回头让店小二劈完送回宅子,还给柳缇买了件貂绒毯子,柳缇让他别买这么贵的东西,自己又不是千金小姐,三九天捞尸骨都能受的住,孙有虞这一照顾,感觉自己啥也不会似的。
柳缇抱着貂绒毯子准备回宅院,孙有虞陪她走了一段路,前方路口两人得分道,孙有虞去酒楼盘盘生意,过不了多久就是祭灶节了,酒楼也得准备准备,街上铺子都在夜里陆续挂上红灯笼,孙有虞像是有心事似的,拧着个嘴。
“咋了?”柳缇侧头看他。
“感觉我们要分开了。”
“啊?”柳缇一紧张。
“卫将军回来了肯定能帮我们把八年前战时害我们一连串入狱的细作查清楚,我们也应该就不用继续留在机宜司了。”
“哦……”柳缇声音听起来颇有酸涩。
“不然你以为是和谁分开啊?和我吗?”孙有虞停住脚步,认真地看着柳缇。
柳缇音调不高,却又鼓起勇气平稳地说,“我们中间也包括着你。”
孙有虞注视着柳缇的眼睛,街边暖黄的灯笼笼罩着两人,孙有虞之前一直担心柳缇心中还有在江南嫁过的死去的夫婿,但好在只是家族攀附联姻,柳缇在成亲前都没见过刘家少将,柳缇也并未对此人有什么情愫,父母之命罢了。
孙有虞不知怎的向前靠了一步,轻轻吻上了柳缇的额心。
柳缇胸口扑通扑通乱跳,没想到孙有虞当街给她来这个,以前她在街上跟陌生人说话都得犹豫半天,但如今的她跟之前不一样了,有三处大伙的友情,还有孙有虞给她安置的“家”,柳缇抿嘴笑意满满仰头看着孙有虞,孙有虞也难掩高兴地看着她,给她拢了拢毯子,往反方向街口去,边走边倒退着跟她挥手。
“我先去酒楼了,你不用等我,早睡吧!明天见!”
柳缇挥了挥手,抱着毯子小鹿乱撞跌跌撞撞往胡同里跑去,夜里北风浇灌着小雪越来越冷了,但柳缇心中却暖的如同阳春三月,被打入卫尉寺后,她从未期盼过再有正常人的生活,也从未想到还会遇上珍惜自己的人,北境的雪头一次让她不那么寒冷。
正往巷子里跑着,前方突然出现一个逆着灯笼光的人影,挡住了柳缇的去路。
柳缇停住脚步,怔怔地看着来者,“大人……”
“柳缇,你觉得若是三处知道你做过的事……你们还会回到从前吗?”
第93章 .谍人篇八 幕启
界河从州西北经过,以北是辽,以南是大宋,寅时时分,一排身裹牛皮紧身衣的不速之客戴着头套罩住整个面部站在界河岸边,遥望着对面寂静山林,这头套颇为奇异,留眼、鼻、口外露,嘴插着一个锡制空心长管,两头都是喇叭口,一头罩住口鼻,另一头露出水面,一排十人互相对视比划暗语,深呼一口气,一齐跳入河中,露着锡喇叭长管咕噜咕噜冒着泡,黑夜的河中向南边大宋边界游去。
城中多数百姓还在沉睡,唯有些通宵的夜宵酒楼还亮着灯笼,零星几声划拳声传出来,街头几个醉汉勾肩搭背拎着酒壶游荡,卫聿川踏着半明半暗的天光抱着一小箱东西匆匆奔到霓月小宅,推开院门径直上了二楼。
霓月刚打完一桶热水,在给住在武馆的一些小女郎们熨烫着冬衣,听见卫聿川腾腾脚步声上来了,霓月立刻打开房门。
“干嘛?!这个时辰你这是去哪忙活的满头汗?!”
“机宜司腰牌给我。”
“啊?”霓月不知道卫聿川要干什么,拉开柜子找出腰牌。
卫聿川一把拿过扔进火炉里烧掉。
“干什么?”霓月惊讶。
“出去之后别暴露是机宜司的人,这些拿好。”
卫聿川端来一个小箱子塞给霓月,霓月疑惑打开,被金灿灿的金条差点刺瞎双眼,“这么多金条?!哪来的?!这都能买下……买下好多好多霸州的地了?!你啥时候这么有钱了?!”
卫聿川没回答,飞快给霓月收拾着行李包袱,霓月发现金条其中还藏着一块金灿灿沉甸甸的令牌,这令牌太隆重了,霓月从来没见过这种的,像是什么宫廷之物,上面刻着腾飞的凤凰还有她看不懂的一些图腾文字。
“这什么啊?!”
“命根子。”
“嗯?”霓月奇怪地看看卫聿川裆部又看看手里这金令牌,这也做不成这令牌啊?!
“收好,宫外只有这一块,不要随便亮出来,只要你在大宋境内,关键时刻能保命,没有人敢动你,除了圣上,见此令者都得给你下跪。”
霓月瞬间感到这令牌烫手,在手里颠着差点掉火炉里,“我不要。我不要别人给我下跪!”
卫聿川把凤令摁在霓月手里:“拿着。”
霓月看卫聿川神色从未有过的严肃,又看了看凤令,把它严严实实藏到了怀里。
“你去叫上孙有虞他们,马车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在他还没开业的当铺院库房里,他不知道我在那里放了东西,马车里有盘缠和地图,出了城往南走,孙有虞和邓玄子认得路,地图上有我标记的几个点,你们想去哪个都可以,非常安全,不要来找我,等我去找你们。”
“还有这个,我让宋净女给你找到的。看你选择,是留在大宋,还是去西夏找家人,虽然,我更想让你留在大宋……但不管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
霓月一愣,似乎幻听了一般,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什么……夏……西夏?”
“你是西夏人”,卫聿川按着霓月的肩,郑重地注视着她双目,“信里有你娘绣房的地址和实情,你有家人霓月,你的花布袋子是世间仅此一个,你有娘亲,她是西夏有名的绣娘,不愿被宫廷裹挟,所以藏了起来。”
霓月激动地不知道先看哪样好,一时间语无伦次,紧紧搂住卫聿川脖子拥抱他,“你是不是又要瞒着我做什么事了。”
“是。”卫聿川有些哽咽,“出去了不要说认识我,我能解决一切。”
“好。我等你来找我们。”霓月深吸一口气,往回收了收眼泪,“宋净女呢?我想谢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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