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你的血还没止住呢!”乐瑞塔冲上前去,想要拉开女人的手,好检查一下她的伤口。那女人却“噌”地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退到了墙边上,双手在胸前握拳,已经进入了备战状态。
“你不要做那么大的动作,血会流得更多的!”乐瑞塔皱了皱眉头,显是对女人的一惊一乍十分不满,“你这是自然人体啊……那就不能用生体胶了。莲奶奶的前厅应该有药和包扎带,我去拿一下。”
乐瑞塔转身要去拿药,却被身后的女人制止了:“你是要去叫人吗?”
“叫人?叫什么人?”乐瑞塔歪了歪头,“你这个伤口,我就可以处理呀。”
女人眼睛里仍是慌乱,没有回话。
“如果你想要去医院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等滑翔车。”乐瑞塔说道,“天要黑了,这边的人越来越多了,滑翔车没那么快能等到。”
女人看见乐瑞塔如此回应,好似根本没往去喊人的方向想,便放下了一丝戒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
“那我去把前门关上。”乐瑞塔去了前厅。
女人狐疑地坐回床中央,她捂着肚子上的伤口,胸前晃荡着一个透明的铭牌,里面用白色丝线微不可见地绣着几个字:川崎 渚 Kawasaki Nagisa 2052.1.12,无名-Ⅲ组。
川崎渚将牌子塞回背心里,满头大汗、戒备十足地等着乐瑞塔出现。如果一会儿乐瑞塔带着几个城警冲进来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拼死奋战到最后一刻。但直觉告诉她,乐瑞塔不会那么做。
不多时,乐瑞塔便回来了。她的手上拿着消毒溶剂、棉球、药膏、金属小剪刀和纱布。她走到川崎渚的面前,单膝跪下,抬头看了看她:“可能会有些疼。”
川崎渚看着乐瑞塔黑色的大眼睛,心情突然就不似方才那么紧张了。
川崎渚移开手,乐瑞塔用棉球蘸了消毒溶剂,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她的伤口――嘶,川崎渚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低头看向乐瑞塔,纤长的睫毛在红润的脸颊上投射下两道阴影,手上的动作轻如翻飞的羽毛,这真是个温柔的孩子。
“谢谢你。”川崎渚看着乐瑞塔为她仔细地上药。
李莲不光是制香的好手,对于草药也十分在行。乐瑞塔不知道手里拿着的到底是什么药膏,瓶身上写着两个汉字,经过瞳孔晶片的翻译,乐瑞塔才知道那是“止血”的意思。乐瑞塔为川崎渚涂完药后,血便奇迹般地不再流了。“这效果都要比上生体胶了。”乐瑞塔嘟囔道。
川崎渚听她又提起生体胶,仔细端详了一下,乐瑞塔的模样实在是太过健康美丽,怎么看也不像是自然人能有的样子,吃多少辐护Q盾也不可能达到她这种肤若凝脂的程度。应该是个仿生人――意识到这一点后,川崎渚的脸色变了。
“你家在哪里?要怎么回去?需要我帮忙吗?”乐瑞塔把药收好,没有看见川崎骤然改变的眼神。
“你是个仿生人吧。”川崎渚冷然道,“你的记忆,是可以被播放查看的,对吧?”
乐瑞塔注意到了川崎渚声音的变化,没有抬头看她的表情,便意识到了她在担心些什么。乐瑞塔迅速地在心里盘算了几秒,得出了最佳的选择是装傻和撒谎,于是她一边把药瓶拧紧,一边道:“是呀,但一般母……果斯先生也不会闲着没事看我的记忆。”
“为什么?”
“因为要接上脑电机,还有一大堆看不明白的线,很麻烦的呀。”乐瑞塔扯着谎言,假装这才想明白川崎渚的担心何在,“你是担心有人在我的记忆里看见你?”
川崎渚立马从后腰处摸出了一样物件,只听得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乐瑞塔定睛一看,指着自己的是一个椭圆形的黑色铬金物体――相位裂变光束发射器。这是赛克塔拉城里最常见的武器,城警们都会佩戴,和冷冻射线枪搭配使用。
乐瑞塔常常在中城区乱晃,这发射器对她来说并非是什么陌生的东西,也就没觉得有多么可怕。而且,凭乐瑞塔敏锐的感觉和细腻的心思,不难从刚才的互动中看出面前的这个女人根本不愿意滥杀无辜,只是害怕身份暴露罢了。于是,乐瑞塔不慌不忙地说:“你戴着个面具,就算有人查看了我的记忆,也不知道你是谁呀。”
川崎渚不说话,乐瑞塔补充道:“而且,我的记忆是可以隐藏的。反正给司库大人表演之后我也要去隐藏吃梨的记忆,我顺便把你这段也隐藏就好了!你别怕,我的记忆修改师水平可高了,从来没有被发现过!”
乐瑞塔说完,意识到刚才自己暴露了那颗青梨的事情,有些尴尬地皱了皱鼻子,说:“你能假装没有听见梨的事情吗?”
川崎渚根本没有听进去乐瑞塔都说了什么,兀自思忖了一会儿,缓缓放下了发射器,自嘲地低笑了一声:“杀了你也没用了,已经暴露了。”
乐瑞塔刚要好奇川崎渚在说什么,就想起了她交代过好几遍的“不要多问”,决定还是不要自讨没趣。见她放下发射器,乐瑞塔知道此时如果再不走,便很可能要生出更多枝节了。
“我叫乐瑞塔,住在量子公司域C区17号。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可以去我家找我。”乐瑞塔站起身来,“一般凌晨四点后和下午七点前我都会在。”
“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
“我就叫你玛丽好了,血腥玛丽!”乐瑞塔咯咯笑道,她的幽默感让川崎渚很是莫名其妙,“我要去表演了,我们有缘再见啦!赞美织女!”
乐瑞塔挥了挥手,不等川崎渚再说什么,便三步并两步跳着离开了青汀香铺。等她出了门,才发现外面已经天黑了,她快要迟到了。
好不容易等到一辆滑翔车,乐瑞塔赶紧跳上去,用晶片输入了司库大人家的地址。等滑翔车腾到半空中,准备开始前进时,乐瑞塔才骤然意识到――刚刚那位“血腥玛丽”说话时肺部发出的杂音、古铜色中发着点微红的肌肤、不伦不类的简陋穿着、遮遮掩掩的态度,以及最重要的,自己的晶片没有检测到对方的晶片植入――
如果只是赛克塔拉城的非法留驻者,那她大可不必如此躲藏,城警司对那些人往往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刚才这女人摆明了是宁愿死去也不想让城中人知道她的存在,会如此担心自己在赛克塔拉城的行迹暴露的只有一种人――那便是“野蛮人”啊!
按照赛克托法律条款规定,如果在赛克塔拉城内见到野蛮人,是要立马上报给城警司的,爱民如子的诺亚克(Noark)政权可不允许城外的“野蛮人”和赛克塔拉城高贵的市民们呼吸同一片空气。乐瑞塔刚想通过织女网联系城警司,脑海中却浮现出了“玛丽”那血流不止、痛楚万分的模样。想到她额角那根因疼痛而剧烈跳动的青筋,乐瑞塔顿时不忍心了。如果在这个时候将她上报,那难以想象她将会在重伤的情况下受到怎样的折磨。
算了,城里面还有那么多自然人呢,赛克塔拉城的秩序还不需要靠她一个小小的仿生人舞姬来维持。乐瑞塔晃了晃脑袋,决定表演完了就去莱克星顿(Lexington)把刚才的这段记忆隐藏掉――对于她来说,只有演出、母亲和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还有一会儿司库大人会给的那颗梨。想到此处,乐瑞塔喜滋滋地露出了笑容。
第三章 准点新闻(上)
乐瑞塔有预感自己会再次见到“玛丽”,但她没有想到会那么快,而且是在家中的电子屏上。
赛克托建国后,得以留在赛克塔拉城的所有合法城民都被植入了瞳孔晶片(IRIS),这使得城民们的生活便利了许多――以意识为主、眼轮匝肌为辅来操控的瞳孔晶片,让城民们稍动眼球便能完成交易、翻译、夜视、登陆织女网、玩游戏、联络、办公、储存信息等一系列活动。旧世界所有需要在意念端(Mind Deck)上完成的事情,瞳孔晶片都能以好几倍的速度完成,还不似意念端那般需要被贴合在小臂上。瞳孔晶片既省时省力又节省空间,除了工作场合之外,意念端已经几乎被赛克塔拉城的合法居民们淘汰了。在私人时间里使用意念端被认为是可耻且落后的,是没有合法身份、无法植入瞳孔晶片的非法留驻者才会作出的迫不得已的选择。
在连只有半个前臂长短、比一片落叶厚不了多少的意念端都被嫌弃的环境里,一块二十四寸的电子屏就显得更为突兀了。然而只要是在城里生活的合法居民,每个人家中都必然会安装这么一块屏幕。和赛克塔拉城内的许多事物存在的意义不同,这块电子屏却不是用来娱乐的――赛克托国内不允许出现除了游戏之外的任何形式的虚拟娱乐或艺术。综艺、电视剧和电影被严令禁止,就连故事、绘画和音乐等都不被允许独立于趣金公司(JoyQueen Corp.)的游戏而存在。这块电子屏唯一的作用,就是播放赛克塔拉新闻台播出的准点新闻。
其实,这些新闻完全可以直接下发到每个城民的瞳孔晶片上,那样成本更小且更加方便迫使每个人观看。但是,为了不让城民们觉得政府可以随时监控和入侵自己的晶片,能拥有相对的安全感和自由感,诺亚克政权选择了后退一步,用更加温和的方式将信息灌输给人民――需要城民接受宣传时,政府会强制启动电子屏,通过校准居民瞳孔晶片上的感应点以确认其在观看,并播报新闻。这块屏幕和瞳孔晶片一样,是每个合法城民都必须安装的。政府给出的理由是,这样才能在有紧急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通知到所有人。
这天中午,乐瑞塔和果斯先生在家中看新闻。说是看新闻,其实就是果斯躺在乐瑞塔怀中小憩。他们两人都不在乎赛克托的准点新闻,因为不觉得与他们有任何关系――乐瑞塔的生活很简单,表演、回家,偶尔去光云赌城找埃依莎玩,或者去中城区别的地方随便逛逛。果斯的生活就更单调了,他的时间表里除了做实验就是睡觉,连饭都鲜少记得吃。乐瑞塔除了表演之外还充当着果斯的保姆的角色,每天都要将食物加工好,端到果斯面前让他吃下。乐瑞塔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天就开始这么做了,果斯从来没有教过她。乐瑞塔一直认为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而她这种看似自发的行为其实是早就被设计好了的。
量子公司的可售卖仿生人都有严格规定的型号,比如乐瑞塔的型号叫做“舞姬”,由一名前意大利设计师设计,是专门给人做脱衣表演用的。设计师完成设计后,会把范式下发到各个科研员手里,科研员便可以按照范式来制作仿生人。虽然大体的功能需要遵循模板,但每一个仿生人的性格又是各不相同的。他们的性格来源于制作者给他们的记忆植入,这些记忆都是有专门的造梦师编撰的――仿生人知道自己是仿生人,也知道他们所拥有的记忆都是假的。但是,他们仍然无法抵挡植入的记忆在潜意识中对他们造成的影响,最终还是会形成制作者想要他们拥有的性格。
乐瑞塔的记忆里有一名病重的母亲。在乐瑞塔那不存在的童年里,她每天为她端茶倒水,照顾得无微不至,这段记忆使乐瑞塔拥有了十分体贴且细腻的性格。乐瑞塔不知道她的这段记忆并非凭空造梦师捏造,而是来自果斯的童年――这是被严令禁止的。量子公司的创始人贾奎尔说,科研员们制作仿生人,是人制造工具,而不是上帝造人。只有上帝才可以按照自己的模样去捏人,人是不能跨过这一界线的,不然就要出大问题。所以,仿生人的记忆必须是完全虚构的,不能有造梦师或科研员的真实记忆成分在。贾奎尔对此十分坚持,造梦师捏造的每段记忆都要经过专人审核和授权才会下发到科研员们手中。
但果斯并不这么想,他就是想要造出真正的“人”来。从某种程度上说,他认为乐瑞塔是他生出来的女儿。是女儿,就是他生命的延续,那么便必须得传承点什么。于是他在制作乐瑞塔的时候,悄悄地将自己的一段童年回忆修改后注入了她的脑中。
果斯铤而走险地违反规定,也有恃才傲物的成分在。他目前在研究的仿生人项目是贾奎尔最看重的,为了能让他潜心研究,贾奎尔都特批他不必像同事们一样接定制可售卖仿生人的单子了。果斯相信,就算哪天贾奎尔发现了乐瑞塔的记忆的端倪,也不会将他怎么样。更何况,贾奎尔那么忙,根本无暇在乎一个小小的舞姬的记忆,他根本连乐瑞塔的面都没见过。
“不自量力!”电子屏里的声音突然增大,把果斯从打盹之中唤醒。他有些困倦地翻了个身,面朝电子屏,后脑勺朝乐瑞塔的肚子,枕在乐瑞塔的腿上。乐瑞塔会意,熟稔地伸出两只手,为他按摩起了头部。
新闻里说话的仿生人被称为“卡尔的舌头”,是断了舌的卡尔将军的发言人。怀念旧世界的卡尔痛恨义体,植入瞳孔晶片已经花光了他的所有忍耐力,他拒绝再安装一条义舌。也有医生建议过他装上外接喇叭,只要在耳朵背后接一个微型音响,通过分析他的认知波动,便能在他想要说话的时候发声。但这个音响有一个风险,只要有人取走它,便能读取到卡尔的全部思想。
卡尔和大多数人一样,很难接受自己所有隐秘的念头也许有一天会暴晒在太阳之下这个想法,于是他也坚决地拒绝了外接喇叭。但作为将军部的三名大员之一,卡尔是不可能不用说话的。于是,政府为了方便他与人交流,让量子公司送了他一名代替他说话的仿生人,送了他一条“舌头”。
舌头替卡尔说话已经有六年了,在醒着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形影不离。卡尔去哪里,舌头便也跟随着,舌头甚至和卡尔有同等级的进出权限,将军部的人们常逗乐说舌头比卡尔将军也就少了个发导弹的权限。如此这般日夜相处,他们之间的沟通已经不仅限于瞳孔晶片的精神网络同步,还添了一层朝夕相伴带来的心照不宣。但卡尔是不会承认这种默契的存在的,他认为只有人之间才能产生默契,而舌头并不是一个人。他常常称舌头为“那台电脑”,这是近些年出生的孩子根本都听不懂的用语,“电脑”是比意念端还要久远的只属于旧世界的电器。
乐瑞塔去卡尔将军府上表演时常常能遇见舌头,对他的印象很不错。每次擦肩而过,他们都会寒暄几句。舌头总是穿着一身合身的西装,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乐瑞塔一开始还有些奇怪,作为一个替卡尔将军那种粗莽之人说话的仿生人,他怎么会懂得“礼貌”为何物?但她随即想到被设定为体贴善良、细腻温柔的自己也会背着母亲偷偷吃青梨,也许仿生人和人一样,就是有些矛盾的吧。虽然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乐瑞塔逐渐也习惯了舌头在新闻上大呼小叫,私下里却谦逊文静。
乐瑞塔很喜欢舌头的外形,特别是那双眼睛,她总是夸他的眼睛如翡翠一般。舌头身形偏瘦高,匀称的肌肉分布使他看起来像服装店的动态智能模特一样挺拔。他留着亚麻金色的短发,有重要场合时胶得整整齐齐,平日里顺而碎地垂在眉前。他的下颌骨轮廓清晰,嘴唇呈淡粉色,像蒙了一层雾一般;鼻子精致而笔挺,一双深邃的眼睛稍显细长,眼眶微微发红,总是湿漉漉的,金色的睫毛半掩着翡翠蓝色的眸子。舌头的创造者审美实在是特别,使得他明明是一副高加索人长相,却有种烟雨迷蒙的东方韵味。
乐瑞塔曾经问过果斯,制作一个那么英俊的仿生人去当卡尔的舌头,对于相貌丑陋的卡尔来说,难道不是一种侮辱吗?果斯被她的直言不讳逗得哈哈大笑,解释说如果完全按照卡尔的相貌做一个仿生人送给他,卡尔才会真的火冒三丈。乐瑞塔不明白为什么,继续追问,果斯不耐烦地让她闭嘴,说有些自然人的想法仿生人就是无法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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