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阳秋注意到他奇怪的称呼,他没说“父母”,而是用“那两个人”指代。
“那船上坐的都是偷渡客,我猜测他们可能是想去美国或者新加坡这些地方打黑工。”叶一越抱越紧,仿佛想从她身上多借一点温度,“......我十几岁的时候,院长才跟我讲了他们的事情,让我把跟我同龄的两个人当作......父母,对我来说还挺困难。”
头顶有一点温热的触感,风一吹又传来阵阵凉意,她想要抬头,却被他牢牢困在怀里,不让她看见他的神情。
许阳秋很清楚这不是他全部的过去,让他宁可咬破嘴唇也不肯说的过去,到底是什么呢?发顶那点水痕让她不敢问,只是安静地听着。
他语气依然没什么感情,还是那种不会讲故事的平缓语调:“他们去世时一个十五,一个十六,没有墓碑,也没有灵堂。我的名字不是他们起的,他们大概不知道一个新生儿需要经过注册登记、落户起名这些繁琐步骤。这些手续都是福利院的老师帮忙办理,我确实姓叶,但'一'这个字,大概是因为简单,他们随便选的。”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许阳秋轻声宽慰,“是个好名字。”
“别扯。”叶一的话里满是温柔,语气因为她的话轻松了不少,“我听不懂。”
“......我就说那篇周易星盘的文章肯定不是你写的,没文化的理工男......”他体温比她高一点,烘得她犯困,她咕哝完这句话,便被汹涌的睡意裹挟,意识不清。
半梦半醒间,额间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传来一句似有若无的话,但她并没听清,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她没在叶一怀里醒来,他不知什么时候把她放到了床上,勤劳的小叶早早上班,懒惰的财务会在午饭前出现在公司。
明明是同一家公司,但两个人从来没有在工作日的清晨见过面。许阳秋从烤箱里掏出温热的滑蛋全麦吐司,咬了一口,随手扭动微波炉旋钮。
三十秒后,微波炉“叮”了一声,她从里面拿出温热的牛奶,喝了一口。
叶一搬进来之前,她每个月吃早餐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但现在,她满足地把最后一口吐司塞进嘴里,用半杯牛奶顺下去,拎包出门上班。
她手机忽然响起来,是个陌生的私人号码。许阳秋设置了免打扰功能,陌生号码前两次打进来都会自动挂断。会响铃说明这个陌生号码在半小时以内给她打了三个电话。
许阳秋盯着那个号码看了一会儿,快挂断时才接起来,听到电话那端声音的瞬间,她神情冷了几分。
这通电话没持续多久就被她挂断。
挂断电话后,许阳秋面无表情地把手机塞进包里,抓起车钥匙出门上班。
今天周五,许阳秋下班前收到小陆的消息,他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她下午给叶一发了个消息,提前告诉他晚上不回家吃饭,让他下班后不要买太多菜,不用做她那份。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叶一成了她的专属厨师和稳定饭搭子,每天早上在烤箱里留好早餐,晚上拎着两袋子各种各样的食材在厨房里忙碌。
她独居三年多,没有这方面的意识。之前某次跟同事聚餐,没意识到不回家吃饭要提前说,到家看到叶一托着腮帮子坐在中岛上等她,面前是几盘凉透的小炒。
他那天但凡发个消息问问,或是但凡自己先吃,许阳秋都不会那么过意不去。但家里有个“空巢小叶”等她回家吃饭这件事,实在是让人觉得愉悦又安稳。
晚餐是小陆请客,考虑到他资金紧张,她选了一家日式简餐,只点了一份蔬菜咖喱。
小陆今天没戴帽子,他发型是标准的板寸。小陆见她只点了一份咖喱,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给我省钱啊,秋姐。”
许阳秋笑笑没说话,于是他又点了一份唐扬鸡块摆在中间:“秋姐,最近确实资金紧张,等我工作之后再请你吃高档点的。”
她笑道:“台岛的住处找好了吗?”
“嗯。”小陆皱眉道,“新竹租金不算低,合租也要八千多台币一个月。工资还没拿到就先付了一大笔房租。”
“有困难的话跟我说。”
小陆连连摆手拒绝,许阳秋也没坚持,夹起一块西兰花放进嘴里,一直都没动中间那盘鸡块。
她既不吃炸鸡,也不跟习惯跟别人分享。简餐店的咖喱又咸又油,她实在胃口不佳,只挑挑拣拣地吃完了蔬菜。
“天气实在太热。”她怕小陆多心,随口把胃口不佳怪在天气头上,接着起身说“我去下洗手间。”
简餐店里没有洗手间,商场洗手间在简餐店的斜对角,她一来一回花了许久。等她重新回到简餐店的时候,发现小陆对面坐了个人。
那个本该在家里等她的人,此刻跟她的包挤在同一个位置上,看起来正在跟小陆聊天。
叶一来这干什么?印象里......叶一和小陆这俩人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到底聊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下章雄竞但不修罗场,上车之后虐男主是必然,辛苦大家忍忍(鞠躬
第35章 算是一样
◎他也跟我一样吗?◎
叶一白天问过她跟谁在哪吃饭,她都没隐瞒。孙叔那边的人和事他基本都知道,也跟小陆远程合作过几次,只是没见过面罢了。
许阳秋茫然地走近两人,听到了半段过于莫名其妙的对话。
小陆用筷子插着鸡块塞进嘴里:“人生苦短,用Python吧。”
“你应该很有耐心吧?”叶一低头看着中间那份鸡块,“急性子也用不了Python,动不动就要等一整天。”
小陆嘴巴里嚼着炸鸡,含糊不清道:“用Java的更有耐心吧,要从成堆的文件夹里嵌套来嵌套去......”
“你俩说什么呢?”许阳秋满脸问号。她没学过编程,只听说过各种编程语言的派系之争,但听不太懂细节,只感觉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
小陆这才抬头看她,嘿嘿一笑:“秋姐,你回来了?没什么,学术交流。”
许阳秋当着小陆的面也不好问叶一是来干什么的,只好默默坐下。
叶一目带谴责地看着她,问她:“就吃这么点?”
“你语文老师只教过你《悯农》这一首诗吗?”她无语地说完,接着把面前没怎么动过的咖喱饭摆到他面前:“给你给你,古希腊掌管剩饭的神。”
小陆视线顺着那份咖喱饭落到了叶一脸上,多看了两眼。叶一埋头吃饭,压根没抬眼。
这会儿她才想起来问:“你又没见过小陆,怎么找到的?”
他咬着勺子随手一指身边的女包,他是靠着她的包认出了小陆。
小陆乐呵呵地跟她闲聊,看起来对叶一的不请自来没什么意见:“秋姐,你跟孙叔都是好人。欠你们的,我一定尽快还。”
“我之前说过,你不欠我们。”许阳秋正色道,“以后向前看吧,别回头。”
小陆看一眼埋头吃饭的叶一:“他也跟我一样吗?”
他是问叶一是不是也是她资助的学生之一。
叶一吃饭的勺子不太明显地顿了顿,又挖了一大勺咖喱饭塞进嘴里。
这个问题其实不怎么好回答,叶一这人脾气倔强,不是个习惯接受别人帮助的人。近一年多,叶一尽管学业繁忙,但还是想各种办法做项目搞钱。他总是时不时往她卡里几千几万地打钱,粗略算下来,他住进她家之前钱就还得差不多了。
但他还在打,哪怕算上通货膨胀甚至房租水电,他打过来的钱也早就超过她资助的金额。饶是许阳秋这种资深会计,都搞不清楚他账是怎么算的。
当然,这只是不好回答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就是两人昨晚还有之前那些不清不楚的事情。她其实不知道叶一怎么想,但也不太在乎,毕竟成年人之间你情我愿的事,不是非得有个答案。
基于以上两个原因,她肯定不能说一样......但要是说不一样,保不齐还得解释,他俩这关系,她真是八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许阳秋斟酌片刻,含糊道:“......算是吧。”
叶一头也不抬。
临走前,小陆突然问:“秋姐,叶一小哥就是住在东边客卧的那个人?”
许阳秋没料到叶一会来,自然也就没空叮嘱小陆别提摄像头的事,这会儿小陆聊到客卧,估计离摄像头也不远了。
商场人来人往有些嘈杂,她干脆假装没听到:“小陆,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吧?”
小陆这人情商其实挺高,配合地没追问:“好哇,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商场B1层就是1号线,从这下去,你可以直接地铁回家。”许阳秋给他指了个方向,“我跟叶一走回去就行。”
小陆失落道:“我还想送送你呢,台岛到魔都机票死贵,下次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送什么送。”许阳秋没给他继续坚持的机会,边走边跟他挥了挥手,“快回去吧,不早了,你住得远,地铁也要一个多小时呢。”
叶一在她从洗手间回来之后一共也没说几句话,这会儿也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商场。
IFC离她家步行也就十分钟,他们沿着黄浦江畔的隐蔽小路往家走,小路上风没有江边那么大,吹得满嘴腥咸,周五晚上也没什么人,路上的小店要么已经关门,要么冷冷清清。
“怎么突然找过......”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叶一摁在了路边的石墙上,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许阳秋踉跄着被他圈在怀里,却没觉得痛。
因为他左手揽着她的腰,右手护在她头上,她根本没撞到墙。
下一秒,叶一的吻就落了下来,半点没有昨晚的温柔,近乎撕咬,狂乱的鼻息喷在脸上。昨天晚些时候,他也是这样,因此许阳秋只当他是食髓知味,想在无人的街道跟她接个吻,便配合地圈着他的脖子,半撩拨半挑逗地吊着他。
谁知她的主动适得其反,叶一猛地退开,呼吸急促,皱着眉头低头看她,满脸不悦。
许阳秋被他圈在臂弯里,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他这是闹哪出,没出声,毫不退让地盯回去。
两人对视半晌,终究是叶一先妥协般地移开视线,把困着她的手放开,后退两步,站在离她半米的地方。
叶一身后是一盏路灯,圆形的灯光笼下来,投射出他孤单的影子。
许阳秋觉得他又开始犯倔,但却没想通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她那句含糊不清的“算吧”?觉得伤自尊了?
她瞥到了他的两只手,手背关节刚刚撞在石墙上,都擦破了皮。
她没打算跟他一般见识,先开口说:“是因为我跟小陆说你'算是'我资助的学生?”
叶一这会儿又抬眼看她,胸口起伏,眼尾因情绪激动而微微发红,却并不肯说半个字。
许阳秋就当他默认了:“你不算。我知道你讨厌欠我的,所以才早早还我钱,算起来我们早就两清了。我刚才说'算是',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的事儿,跟小陆说不着。”
叶一还是不说话,沉默地看着她。
“有话就说......”许阳秋叹口气,“别犯倔。人长了张嘴不就是说话用的吗?”
他吸了口气,却没说出口,皱眉看着她。
许阳秋没耐心等他开口:“不说那就走吧。”
叶一快步走到她面前,挡住她的路,嘴巴抿成一条线。
她只好站在原地,又叹一口气:“走吧。我没吃饱,想回家吃个烤吐司。”
许阳秋对叶一的又哑又倔的脾气深有感触,觉得他高低要再倔好几个回合,因此做好了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谁知叶一闻言竟然没再倔,神情还松动了几分,没再拦路,转身往家走去。
又走了几十米,叶一突然叫她名字:“许阳秋。”
“嗯?”许阳秋也没真生气,笑道,“哑病痊愈了?”
叶一问:“桌上那个方形的黑色装置是干什么用的?”
不光哑病好了,聪明的智商也占领高地了。叶一这人有时候太敏锐,想骗他实在太难。
“小陆送的,跟你说了,是Wifi信号放大器。”许阳秋面不改色地补了一句,“不准拆。”
叶一还想挣扎:“......我可以换个芯......”
“说了不准拆。”许阳秋咬牙切齿道,“你上次说帮我修的那个鸭子八音盒呢?”
那鸭子八音盒很可能尸骨无存,但这个摄像头监视器大概率能逃过一劫,叶一是个很好的房客,几乎没做过她明令禁止的事。
叶一语气不悦:“也是那人送的吗?”
“那是IFC商场好久之前的赠品,我妈非说那个鸭子长得像我小时候,所以我才一直留着。”说完许阳秋莫名觉得叶一似乎心情好了点,于是继续问,“你来这干嘛?纯粹为了跟小陆交流Java和Python哪个更好用?”
叶一又不说话了。
快到家里的时候,叶一大概是没忍住,还是语气低沉地问:“许阳秋,他为什么能那么清楚地说出'东边'的客卧?”
她就知道他要问这个,早就想好说辞:“他来家里调试信号放大器来着,不然能是为什么。”
叶一在原地站定,深深地注视她,像是在分辨她的话里有几分真实。
未几,他得出结论:“许阳秋,你骗人。”
这人难道会读心术吗?还是编程的人有自己一套玄学体系,能算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那你说是为什么?”许阳秋也站定,视线毫不躲闪,她确定叶一这次也跟以前一样,都是诈她的。
叶一却突然笑了,与其说是笑,不如说只是疲惫地勾了勾嘴角,眼底一片冰凉。
“你......”许阳秋不太想看到他这幅样子,刚开口却被叶一打断。
“许阳秋,你昨天说让我陪着你,是真心的吗?”
昨天晚上,听她说完“陪着我吧”以后,叶一没再像以往一样压抑而又逃避,而是顺理成章地跟她做了那样亲密的事情。
想来也是,他们在那个恰到好处的时点,守护着共同秘密,又同时看到了彼此的脆弱和孤独,自然会渴求另一具血肉之躯的温度。几个月来,他们日日相伴,昨晚那些也不过是有些越界的另类陪伴。那一刻她当然是真心的,她相信叶一也是真心的。
但许阳秋莫名觉得这个问题很怪,无论她回答是还是不是,都不是正确答案,他都会是这幅十分受伤的样子。
“为什么这么问?”她想弄清楚一些。
他皱眉追问:“你是吗?”
“当然。”
我跟那个叫小陆的人,一样还是不一样?叶一想。
他依然皱着眉,却轻声说道:“好。”
/
周日上午,许阳秋坐在楼下小商场角落的休闲椅上,冷眼看着对面的人。
这家小商场用了某种甜得发腻的香薰,呛得人几乎嗅觉失灵。许阳秋故意选了这个地方,指望廉价浓烈的香气遮盖住对面那人的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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