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阳秋从平躺变成左侧睡。
解开最后一层加密,她就能知道许魄真正想跟她说的话。
许魄说他不希望她继承他的公司和事业。
刚知道的时候她其实真的很沮丧,但随着时间推移,她慢慢想通了。
她那英年早逝的父亲其实是个偏爱戏剧性的人,他喜欢捉弄别人,也喜欢给别人惊喜。
现在想想,他那封信写得那么简短直白,很可能就是想吊着她的胃口,让她好奇,也可能是想起到一个欲扬先抑的作用。
那他到底想说什么呢?
许阳秋从左侧翻到右侧。
“你再翻!睡不睡了!”张璃不满地低声骂道。
许阳秋赶紧顺毛:“睡睡睡,嘘......”
她不想被张璃从自家床上踹下去,不敢再翻来覆去地打滚,干脆爬起来给自己热牛奶喝。
一杯牛奶下肚,她没出息地饿了。但别说零食,她家里连瓣蒜都没有。
许阳秋轻手轻脚地回屋子,趴在张璃耳边小声说:“你饿不饿?要不要下楼找点吃的?”
张璃呼吸平稳,根本没醒,许阳秋也没敢再大声吵她。
她饿得不行,犹豫再三还是换下睡衣,打算下楼去24小时便利店买点吃的。
电梯门打开,放眼望去,一盏灯都不亮,――三更半夜的,大堂和走廊都开启了节能模式,落地玻璃外影影绰绰的树影被月光一照,显得越发朦胧婉约。许阳秋既不怕黑,也不怕静,她淡定地踏出电梯。
细微的咔哒声响起,脚边的一排感应廊灯亮起,并不晃眼,仅仅照亮前方的一小块地毯。
长廊每隔三五米有感应装置,因此她没走几步就能听到两声细微的咔哒声,一声让前方的路微微亮起,一声让背后的重新陷入黑暗。她不仅没觉得可怕,反倒觉得像是闯进了迪士尼的某个电影电影,公主所到之处,连光亮都盛放。
许阳秋脚步不快,花了点时间才走出长廊。前面是接待中心的会客区,毛绒绒的地毯在夜晚发出细腻的光泽,她却在踏入地毯的前一秒,猛地停在原地。
她的记忆有那么一刻出现了混乱,甚至忘了今夕何夕。
沙发和落地玻璃之间,有一个人抱着书包蜷缩在那里。她根本看不清楚那人的五官身形,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她就是知道那是谁。
等她彻底适应黑暗之后,才知道她为什么能那么快认出叶一。他此时此刻的不论是位置、穿着还是姿势,几乎跟他第一次出现在这里时一模一样。
料峭春寒,早春时节室内比室外还要冷。
他缩成一团,灰色薄卫衣的拉链拉到了嘴巴,挡住下半张脸,帽子扣在头上遮住上半张脸。他整个人缩得很紧,看样子是冷的。
在此之前,许阳秋一直不敢看他,害怕某种情绪决堤,害怕自己跟他吵起来。但现在真的看到了,心底波澜也就只有一瞬间而已。
等她静下心来,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很平稳,他睡着了。
叶一是在等她吗?白天她和张璃吵吵嚷嚷回来的时候,他就在这里等吗?
应该没有吧,她不记得曾在那个角度刁钻的镜子里看到什么人影。
那他也许是在她回家之后来的吧,那之后她和张璃一直在家里聊天,没有出门。他就这么找过来,是有事想跟她说吗?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聊的呢。
他真的是有什么话要说吗?到底是怎样重要的事,以至于让他宁可在冰冷的地上睡一晚,也要等在这?
再往前一步,灯就会亮起,他就会醒来,她就能知道他出现在这的理由。
可是。
不要好奇。
许阳秋在原地站了许久,不知何时,所有的灯都已经熄灭,周遭一丝灯光也不剩,唯余聊胜于无的月光。
一片漆黑中,那人的一切都越来越清晰。
他胸口起伏,大约睡得并不安稳吧。大堂很冷,沙发和落地窗之间也没有地毯,能睡安稳才怪。
但那是他的事情,是他的选择。
和着凉、落枕甚至发烧一样,等不到,也是他自己要承担的结果。
许阳秋去便利店的必经之路被他阻断,这顿宵夜算是吃不成了。她懒得去想他明天还在不在,总归在与不在,都不是什么太过重要的事。
她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廊灯一盏一盏亮起,为她送来一片光明的前路,再一盏一盏地熄灭,将寂静归还于深夜。跃动的光拖出长长的尾巴,流星一般划开一片黑夜。
唯有会客厅的那一片黑夜,自始至终从未被惊扰,也从未被照亮。
第二天上午,她们俩都不想出门,张璃干脆点了生鲜配送,在家里做饭,让她帮忙打下手。
许阳秋自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当场认领了洗菜、焯水等等简单的备菜任务。
“西红柿去皮。”张璃指挥道。
许阳秋拿着刮皮刀看了半天。
虽然她不知道这个活儿应该怎么干,但她确定不是这么干,这么干会被她璃姐骂死。
于是她掏出手机查了查,果然不是这么干,好用热水去皮。
她有惊无险地完成第一个任务,紧接着迎来第二个任务。
“牛肉焯水。”
许阳秋加了姜片、料酒,直到出国,一切有条不紊。
她正准备开口跟张璃邀功的时候,张璃炸了:
“谁让你拿冷水洗牛肉?!滚出我的厨房。”
许阳秋接受良好地擦擦手,在她正式开骂之前滚了。
但许阳秋也没闲着,坐在中岛上抱着小番茄吃得很欢快,边吃边看着张璃忙碌,时不时还探出身子喂她一个。
“你不会做饭在国外怎么活?”张璃白她一眼,“天天吃面包?”
“差不多,我挺爱吃面包的。偶尔想吃中餐就去隔壁UxL招募留学生给我做饭,15磅一小时,比家政划算多了。”
张璃白她一眼,似乎对她不持家的操作万分嫌弃。
“你在这给我做饭,你家崽怎么办?”
“陈经文带啊,不然他是死人吗?”
不知道陈哥在家会不会猛打几个喷嚏。
张璃想起了什么似的,“哦对,晚上有个鸡尾酒品鉴会,两张邀请函,你跟我去?”
她的假期明天结束,不玩点什么总觉得亏大了。
许阳秋咬开一粒泛青的小番茄,又酸又苦,她皱眉:“我不去了吧......你跟陈哥去?”
“刚说完他在家带孩子,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说了一半,嘴里被她塞了一颗小番茄,“再说,万一喝高了,再搞个老二出来。老娘必不可能再进产房那种鬼地方,裤子脱了一群人围着你逼看,生到最后屎尿屁齐飞。”
“咳咳咳咳......咳......”番茄籽卡在她气管里,咳了半天才缓过来,“咳咳咳......姐......做饭呢,咱能不聊这么具体吗?”
她璃姐一如既往地生猛。
“问你呢?晚上去不去?”
许阳秋没说话。
张璃做饭很麻利,不一会儿就做了三个菜。一道番茄牛腩汤、一份黄鱼烧年糕还有一盘炒青菜,都是很南方的口味。
虽然都是看起来很清淡的菜,但吃起来滋味很足,调味很丰富。
“哇,这汤好好喝,牛肉也好软烂哦。”
张璃白她一眼,“你要是不冲冷水,还能更软烂。”
她笑得讨好:“不愧是大厨,没有被我影响发挥。”
每个人做的菜味道其实都不一样,比如张璃虽然迁就她做了南方菜,但调味还是很浓烈咸鲜的口味,香料味很重。
换成其他人做,也许不会放那么厚重的香料,只会保留很简单干净的味道。
那个所谓的其他人,还在楼下吗?
等到吃完饭,张璃指指身后的洗碗机,示意她洗碗,“你要是不去的话抓紧决定,我要把邀请函挂x鱼上卖了,好多人重金求。”
许阳秋把吃得很干净的碗筷放在流水下冲,接着一个接一个的摆进洗碗机里。
流水声是很悦耳的白噪音,她心里乱七八糟的那些念头都被冲刷殆尽,反而静下来。
他要是一直在楼下等,难道她这辈子都不出门了吗?哪有什么是她不敢面对的?只是不想面对罢了。
许阳秋打定主意:“去吧!我们下午出发?”
“行啊!走!”
第106章 犹如弃兽
◎将他捡回家。◎
许阳秋根本没想到,她那一通心理准备竟然全部都白费了。
她挽着张璃的胳膊走到一楼的会客区时,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昨晚的那一幕、那个人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那些只是她半梦半醒间的某种错觉。
至于那个活动,说是鸡尾酒品鉴会,其实就是各大中高端酒吧营销推广的场子。主办方包下市中心的某个艺术中心二楼,每位客人可以凭入场码领三杯鸡尾酒,喝完可以给喜欢的鸡尾酒投票。得票数最高的酒吧最后会全场请客,送每人一杯金奖鸡尾酒。
许阳秋和张璃两个酒鬼一拍即合,还没往里逛就都各自挑好了第一杯。许阳秋选了爱尔兰咖啡,张璃选了长岛冰茶,度数都不低。
她们就近找位子坐好,一边聊一边喝,没多久就喝完了第一轮。
“还喝什么?”许阳秋起身去拿酒,“你明天上班,要不喝点度数没那么高的?
张璃意犹未尽地摇摇头,“走,我跟你拿酒去。”
最终张璃又喝了两杯高度酒,许阳秋没她那么头铁,选了一杯度数温和的鸡尾酒,又选了一杯无酒精饮品,――毕竟俩人总得有一个清醒的,还得把人扛回家呢。
最后一轮酒喝完,张璃已经开始绘声绘色地讲她的生产过程,从开宫口说到侧切,最终说到排恶露。不知道给谁讲,但是附近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周遭的音乐是high的,但盖不过张璃嘴里一个比一个炸裂的关键词。每个关键词丢出来,都能吸引周遭所有人的注意力,更何况她句句都是关键词。
许阳秋拿薄荷糖堵她的嘴,小声央求:“璃姐,特别感谢你的分享,我获益匪浅,但咱注意一下场合......”
再说下去,保不齐会不会有人喊保安把她们丢出去。
张璃手一挥,“凭什么?!我真是进了那鬼地方才知道,他妈的再怎么牛逼的女人,在那都他妈的没有尊严!!”
张璃这个人,从来就没有给过她任何缓冲的机会。
无从挣扎,那就接受呗。伴随着她愈演愈烈的骂声,许阳秋淡定地接受来自四面八方怪异眼神的洗礼,逐一礼貌地回以微笑。
一边微笑一边盘算着,等会保安来了怎么说。
每次她心情糟糕的时候,总能被张璃有意或无意地打断施法。
因为张璃是个拥有无限能量的人,她目标明确且为人热烈,只要靠近她,就总能被这股能量拖拽着向前。
或者被拖拽得极其狼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比如现在。
所幸张璃讲了一会儿人就累了,软绵绵地靠在桌上。许阳秋趁机夺回掌控权,把人薅了出去。接着一鼓作气把人塞进出租车,一路送回到陈哥手里。
张璃大约是累了,上车没多久就彻底睡着。
送到家后,陈经文跟她说了句抱歉,就弯腰从车里把人捞出来。
她看着张璃的手自然而然地攥着他的衣角,嘴里嘟嘟囔囔地胡说:“那护士死命按......死命按......我不喝水!瞅你那小气样儿......那是我姥姥给我的耳钉,我都送给你了......”
许阳秋把贴在她额头的碎发拨开,“对对对,我好喜欢,璃姐对我最好了。”
“......你倒好!连个项链都不舍得给我......砗g都不值钱......”
“......说了八百遍那是陶瓷,不是砗g。”
陈经文揽住她肩膀,说了句孩子在家走不开,就带着她往家走。
许阳秋本能地觉得自己需要和陈经文说点什么,但不知是他走得太急,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最终什么都没说。
但她决定在下月初出发之前,每天都要拉张璃一起干点没意义的事。
她们俩这顿酒喝得实在是快,等她从张璃家返回,走进小区大门时,一看手机,也才晚上九点多。
走过会客厅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朝着那个角落看去,――没人。
不论之前叶一想做什么,他大概都已经放弃了吧。许阳秋莫名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那天在孙叔的寿宴上,小陆说他也在,她确信自己没有表露出什么。她平稳地回答、平稳地发问,最终平稳地逃离。
那之后,一切如常,哪怕生活中偶尔出现他的痕迹,她也能平稳地应对。
但她其实清楚,从寿宴上的那一刻,叶一这个名字就像一根细细的丝线,穿在针上刺入这段日子里,不痛不痒,不引人注意但客观地一直存在着。
随着时间推移,这根线越拉越长,越缠越乱。
所以她开始没来由地烦躁。今晚她喝了酒,这种烦躁像被添了把油,愈燃愈烈。
这股隐隐约约的烦躁时不时冒出来,好像什么都不影响,又好像什么都影响。
这两次路过同样的位置,她隐隐期待他在,虚假的客套也好,大吵一架也罢。不论怎样,她都能好好地把这团恼人的乱麻拔出来。
可是当她发现他不在的时候,却又会长长地松一口气。
搞不清楚。
反正再半个月,她就要回伦敦,没必要搞清楚。
接下来的一周,许阳秋天天去骚扰张璃,包括但不限于找她吃饭、闹着要去她公司参观,甚至还抓着她去了趟游乐园。
张璃嘴上说烦,但也就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去游乐园这天,许阳秋惊奇地发现,她那么勇的一个人居然怕高。她们只好一圈一圈地坐旋转木马,许阳秋笑得腮帮子疼。
从游乐园回来之后,张璃很认真地跟她聊了聊。
“我没事。”
“我当然知道你没事。”
张璃瞪她一眼,“你别在这装傻。”
“没装傻。”许阳秋抱着半人高的小猪玩偶,“我知道就算我不陪着你,你也不会有什么事,因为你比我强多了。”
她冷硬的神情难得松动,什么都没说。
“给你,我又带不走。”许阳秋把巨大的玩偶塞进她手里,“把这个猪跟我送你的炮仗玩偶放一起,就叫年货组合。”
“幼不幼稚。”
许阳秋笑着说:“你听好,还有更幼稚的。炮仗玩偶还有这个猪,虽然都是玩偶,但是我送给你玩的,不是送给你家的两脚吞金兽的。你找个地方锁起来,自己玩。”
张璃没接她的话,好一会儿才正色道:“你回英国那天我送你,这几天让我好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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