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一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她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是威利的电话。
许阳秋简单粗暴地让他来接人,挂掉电话后把地址发给他。
此时周遭的廊灯已经熄灭,整个大堂一片漆黑。
许阳秋突兀地笑起来。
叶一几乎站不住,扶着沙发的手青筋暴起,却努力抬头看向她的脸,大概是想看看她在笑什么。
“我们怎么总是在黑灯瞎火的地方吵架。”她唇角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所幸,以后不会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反正威利很快就到,她不想管。
“许阳秋!”他这一声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几乎嘶吼,所以她还是回过头。
“既然不回头......那你为什么还是一个人?为什么要躲着我?你们公司每年团建都去魁北克......你为什么每年都缺席?是怕看到什么呢?”
许阳秋不疾不徐地说:“前两个问题,和回不回头没有任何关系。至于第三个......你觉得我不去魁北克是因为不想看到枫叶?想得太多了,我只是单纯不喜欢团建而已。”
“那......那你眼睛为什么红了?”叶一费力地丢出这句话,像丢出什么杀手锏。
许阳秋转身就走,一滴泪珠终于偷偷落下来,却丢下了一句她能想出的最恶毒的话:
“能因为什么?因为愧疚啊。”
上楼之后,许阳秋给张璃打了个电话,张璃无奈地问她:
“狠话说尽,你哭什么?”
许阳秋被问住了,想了半天才想通:“就是狠话说尽才难受。我本来想着......命运对他残忍,至少我能对他温和一点。”
张璃沉默片刻,继续说:“你也不是没谈过恋爱,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大概是没见过这么轴的人,多多少少被影响了吧。”她苦笑着说,“确实越活越没出息了。”
“你能分清,对他到底是同情还是爱吗?”张璃有些犀利地问她。
“当然。”许阳秋把脸上的那点水痕擦干净,“同情是不平等的态度,但爱是平等的。”
“但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
许阳秋回到伦敦后第三周才收到张璃寄来的硬盘和知产文件,她找了公司内的技术人员,请他们帮忙破译。
三天后,0号算法的最后一层加密终于被破解,许魄一时兴起留下的谜题终于被尽数破解。最后一层加密的密码,是她熟悉的一串数字。
19xx0315。
开车回家的路上她在想,许魄成天吐槽钱桂迷信,怎么会拿符纸上的一个日期作为密码?难道是想嘲笑钱桂吗?
她毫无头绪地回到家,把移动硬盘插在电脑上,又一次见到那个配色浮夸得晃眼的页面,一个字都没有,竟然是个画质模糊的视频。
不得不说,许魄年轻的时候是个帅哥,比他遗像上的照片少了许多皱纹,也多了许多意气风发的意味。他笑得很开,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视频里,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他先是祝她十八岁生日快乐,接着掏出一个黄色三角形的东西捏在手上,笑着说:“我本来没想拿这个当密码,是保险箱女士逼我的,可算是被她拿住我的短了。”
背景是保险箱女士的声音,也带着笑:“是你自己说一套做一套,被我抓到了吧?”接着她探出头来,在右上角露出模糊的半张脸,“阳阳我告诉你,你爸天天说我迷信,结果被我抓到他自己去找了个道长给你算命哈哈哈哈哈......”
许魄看着她,还是笑,“我确实是个无神论者哈,那就是个人生体验,不是说我信了的意思。”
两个人来来回回地打情骂俏,隔着漫长的时间,甚至隔着阴阳,一把一把地往她嘴里塞狗粮。
等到笑闹声停止,许魄才重新看向摄像头,“好了好了,我承认,小秋这个小名也是我找人算过的,说是能保你一生平安快乐。可能我找的道士和你妈妈找的道士不是一个体系的,结论还不一样......”
保险箱女士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小声吼他少胡说。
他配合地拉回正题,“总而言之呢,按照计划,你应该是在十八岁生日当天看到这个视频!按照我家小秋的性格,大概正在为上一封简短的信发脾气,没准已经气得要往我养的花里浇开水了。我的宝贝乖乖,你先消消气,爸爸这么爱你,怎么可能不相信你的实力,不让你继承公司呢?”
许阳秋几乎屏住呼吸。
许魄依然笑得很灿烂,几乎带着痞气,但眼里都是温柔,“爸爸和妈妈其实认真商量过这件事情,我们的结论其实是一致的。我们从创业时就在一起,钱是赚了不少,但也是真辛苦。人辛苦一辈子,不就是为了让爱的人不辛苦吗?我们都觉得你聪明好强,做什么都会成功,但是我们也了解你,知道你不喜欢约束,更知道你贪玩。”
“所以啊,我们其实不希望你接手我们的梦想,只希望你过得快乐。你放心,现在咱们家不缺钱,等你到十八岁,你英明神武的父母会把家底做得更大些,让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然,如果你就是想做个企业家,那爸妈肯定也会给你很多很多的助力,你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企业家。”许魄说着叹口气,“话是这么说,但我私心还是希望你就好好玩耍,爱干什么干什么,无忧无虑的,最好做个纨绔。”
“许魄!”保险箱女士不满地喊他。
“哎呀本来就是嘛,女儿长大之后,要是还跟小时候一样骄纵任性,有时候还霸道,那岂不是说明我们把她养得很好吗?我家小秋最好不要吃任何苦,每天傻乎乎地开心就好。”
“那还能真养成纨绔吗?”
“能的能的,不违法不犯罪不缺德,自家宝贝纨绔点怎么了......”
接着又是一连串地恩爱争论。
等许阳秋回过神来,视频已经结束,她视线糊成一片。
平安、快乐、无忧无虑,这就是他们对她全部的期待。不用继承公司,更不用拿回什么0号算法,只要保证不违法乱纪,她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如果许魄和钱桂都还在世,拜这对溺爱小孩的父母所赐,她也许真的会长成一个快乐的小废物。
想到这种可能性,她倒是没产生什么自怜的情绪,对现在的生活,对已经走完的路也没有任何怨念,她只是觉得眼眶发烫。
今天的许阳秋不需要他们这样的呵护,因为她已经足够强大,但这不妨碍她为此感到幸福。
许阳秋第二天就去墓地看望这对致力于践行“慈母败儿”计划的夫妻。许魄离开之后,他的骨灰遵循他的意愿被洒进海里,连个正经的墓都没有。钱桂去世后,她带着她来到伦敦,在公寓附近的墓园买下两块紧邻的墓地,让她跟他的亲亲老公在一起。
伦敦的墓园其实很有趣,也很漂亮,不像国内那样一板一眼地划着小方块,许魄和钱桂应该都会喜欢。
他俩的墓碑上写着中文,人家也许以为是什么奇怪的东方法术,附近的位置都久久没卖出去。许阳秋遵循中国人的习俗一板一眼地立碑,又按照这里的习惯,在墓碑周围摆满可爱的彩色装饰。
看完他俩,许阳秋没回公寓,而是开车去Anglesey abbey,去看了看嫩绿的栗子林。她喜欢这个地方,是因为她喜欢伦敦。
出国留学那段时间,算得上是她成年以来最快乐的日子。她短暂地从痛苦与仇恨中抽离出来,钱桂也还没有生病,一切都没那么紧绷,她几乎能每天都来这片栗子林转一圈。
于是,在一切都彻底结束后,她又重新捡回了这个习惯,隔三差五就开车过来逛逛。
板栗树的叶子从那种脆嫩的绿色逐渐变为深绿,接着开出流苏一般的花。再后来,叶落花凋,长出带着尖刺的果子。
许阳秋就这么看着果子从绿变棕,散出隐约的清甜味道,异国他乡的日子就像成熟的板栗,落在地上骨碌碌地向前滚,根本停不下来,直到不见踪影。
时间就这么流动着。
第109章 正文结局
◎把我捡回去吧。◎
大半年过去,又到了秋天,公司照例要去魁北克团建,依然是去Hunter的庄园里住上几天,只留许阳秋自己一个人在金融城。
团队不在,她也理所应当地没去公司。
手机响铃的时候,她正坐在板栗林旁的石板凳上,看着不远处被栗子壳扎了手的犟种白人小孩边哭边继续摸。
来这边以后会给她打语音的人少之又少,她原本以为是张璃,拿起手机一看,忽然愣住了。
叶一那个空白的头像在屏幕正中亮起,随着铃声晃来晃去。
这是怎么了?
距离上次见面又过了半年,他们并不是可以语音的关系。
她盯了两秒,接起来。
“有事?”
叶一答得很快:“有,你别挂断。”
“接了就不会挂。”许阳秋盯着面前的白人小孩,他父母站在他身后看戏,接着说,“你要说什么?”
“那天我发烧了,反应很慢,有很多话没说。”
许阳秋笑了,“过了半年,才想起来补充?”
“许阳秋,我不是害怕拥有,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我不相信我的腿会好起来,不相信我能自己照顾好小玉,更不相信......你跟我在一起会快乐。”叶一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许多的不确定,“我一无所有,人又生硬无趣,你......凭什么迁就我呢?”
“所以我不想你来照顾我,不想耽误你的事业。我讨厌小玉叫你舅妈,更讨厌贪婪的我自己。我觉得这些都配不上你,你跟我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跟你对住行要求很高是一个道理,你不会主动提,也能迁就,但其实你不愿意。我不想你一直迁就我,不想成为那个拖住你的人。”
白人小孩终于对那扎手的东西失去兴趣,用手在地上挖泥巴玩,一点也不卫生。
她嗯了一声,没说话。
“我现在不是瘸子,除了睡不着,身体没什么问题。小玉也懂事了很多,我能自己把他照看得很好。还有,许阳秋,我也能把你照顾得很好很好。”叶一的声音轻且坚定,“你……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刚下过雨,地面湿软,那小朋友一脚踩进湿泥里,摔了个狗啃地,爬起来之后鼻尖上都沾着泥,反倒没哭。
许阳秋极其不厚道地笑了一声,笑完听见电话那边呼吸一滞。
许阳秋轻声说:“叶一,我不需要人照顾,小朋友才需要。”
叶一声音还是哑:“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这话她对他说过,他依样画葫芦似的还给她。
秋日的风很凉,坐久了手脚发冷,她从板凳上站起来活动身体,“问你两个问题。”
“你问。”
“那时候为什么非要去做那么危险的事?”
电话那端不说话,许阳秋也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叶一的声音才响起:“不能算是为了你。我听孙叔讲过你小时候的样子,还有你家那种......”他像是不知道怎么措辞,“那种很温馨的样子。所以,我没办法原谅徐翔,没办法像你一样那么冷静地等待机会。许阳秋,我会恨。恨徐翔,也恨每个对你不好的人。我甚至会恨许魄叔叔和钱桂阿姨......我会想,如果他们还在,你会活得很好,特别好。”
果然。
许阳秋向来觉得自己很会爱人。
她理解的爱是,跟对方共同成长,陪着对方变得强大,看着对方靠自己的力量拿到想要的一切。
所以她总是希望叶一不要在庸碌的人生里打转,鼓励他去创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叶一的爱不同。
看完许魄和钱桂留下的视频,她才意识到这世上还有另外一种绝对理想主义的爱。
这种爱让无神论者求神拜佛,让傲骨低头,也允许强大者脆弱。
他们都希望所爱之人无忧无虑,不必出色、不必优秀,甚至不用做个好人或是做个强大的人。因为这些背后都有成长的阵痛,他们倒是宁可她永无长进。
幼不幼稚啊。
许阳秋轻哂,“第二个问题,为什么现在跟我说这些?”
叶一那边似乎风声很大,声音夹杂在风里:“我们在伦敦开了分公司,做智能医疗管家。不论你是想在伦敦还是想在魔都,我都跟着你。”
“就因为这个?”
“还有别的。”
“别的什么?”
许阳秋话音未落,忽然觉得背上温热,扭过头看到一件深灰色大衣落在她肩上。
转过身发现,叶一就站在她身后。
原来是因为,他也在这片板栗林中。
他没穿那件灰色卫衣,反倒穿着风衣,布料挺阔,身形颀长,说不出的顺眼。
“我错了。”叶一松开抓着衣服的手,保持着一个很妥帖的距离,手却在微微颤抖,“把我捡回去吧。”
“不捡。”许阳秋想也没想,她说完看见他的眼底几乎要湿润起来,“你有手有脚的,不捡。”
她转身向前走,一句话顺着凛冽的秋风送来:“自己走到我身边。”
下一秒,一双手越过她的脖颈,从背后抱住她,手紧紧扣在她肩膀上,不许她再往前走半步,她轻拍他的手,“很勒,松手,要谋杀我吗?”
他没松手,“我能不能永远跟在你身后?”
“行,那叶老板你也别当老板了,每天就跟着我。”
“可以。”叶一右手掏手机,左手依然箍着她,“我把股份都转给威利,每天给你做饭。或者你们公司需要数据分析、尽职调查这些我都可以学,给你们公司搭系统也可以......”
许阳秋啪的一声打在他左手背上,“别胡来!我有时候真忘了你有多轴。”说完拉住他的手,把他扯到并排走的位置,“不要跟着我,跟个背后灵似的,好好走路。”
叶一没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反倒停在原地。她一步迈出去,又被他拽回来。
许阳秋:“干嘛?”
“我能......亲你一下吗?”他从脖颈红到了耳根,跟没亲过似的。
许阳秋笑着允许。
她真的很想在这片清爽的香气中跟他接个吻,这事她三年前就想了,只是一直没能如愿。明明很想,但她还是没有主动,甚至连脚尖都没有垫起,耐心地等。
叶一没让她等太久,很快便俯下身子,带来一阵暖和的香气。接着,柔软的唇瓣落下,轻盈地吻在她唇角。
一触即放。
……行吧。
她理解的亲,并不是这种亲。
于是回去的路上,她在心里骂他千百遍,边骂边重新做好慢慢来的心理建设。
他们并肩走着,许阳秋问他:“第一次来伦敦吗?”
“不是,数不清第几次了。”
“那我就不带你逛了,伦敦好玩的就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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