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目光散漫地扫了眼信纸,笑道:“听说这个小魔尊传承了上古魔神的修为,不过百岁的年纪,修为已过真神境。”
他拿着信纸玩把,折成飞鹤样式,用灵力驱使纸鹤飞到应淮眼前,打了个响指,纸鹤骤然起火。
“拥有上古魔神传承的魔尊,可是个不小的麻烦啊。”
火光照亮了应淮的面容,淬着冰霜风剑的眼眸倒映出火光,他抬眼望过来时,跳跃的火光已然熄灭,他的眉眼再度被阴翳笼罩。
他看着顾渊,“那又如何。”
顾渊笑:“不如何,我只是关心你……说不准这次,又是一次生灵涂炭呢,魔尊陌鹰死在你手里,为了杀他,你损耗不小,如今不过修养百年而已,你的灵力还没尽数恢复吧,眼下若是再来一次两界大战,你可还能全身而退?”
这么多年的老对手了,在修为上,顾渊是最了解的应淮的,有些话听着是调侃,但内里蕴含几分深意双方都清楚。
应淮没回答这个问题,他默了默,对楚云朔嘱咐几句,看好妹妹,其余的他会解决。
说完他便离去,背影渐渐隐于长夜。
“师尊,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楚云朔问。
顾渊唇边的笑消失不见,转身望着灵舟之外,一望无际的苍茫长空。
那是荒墟的的方向,荒墟之外,便是魔界。
“魔界变了天,就是不知道,灵界的天是不是也要跟着变色。”
楚云朔顺着顾渊的视线的看去,只见远方天际乌云翻滚,隐隐有电闪雷鸣天翻地覆之势。
“他若不能置身事外,那师尊你呢?”他问。
顾渊微微挑眉,瞥了他的好徒弟一眼,“怎么,想让为师我陪你亲爹一起趟浑水,你不是蛮讨厌的他的?”
“我可没这么说。”楚云朔咳嗽两声,不自在地摸了摸嗓子,状似不太在意的模样。
他不去看顾渊那双含着笑,好像能看破一切的眼睛,用照顾妹妹做借口,匆匆走了。
这父子俩相继离去,独留顾渊一人在甲板上思考人生。
许久,他嗤笑一声,就连他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啧,当个孤家寡人多好,无亲无故,一身清净。
瞧瞧应淮,这就是不老老实实做孤家寡人的下场,拖家带口,一天到晚忙不完的事,该。
————
魔界、祭月城。
魔宫奢华庞大,幽月当空,清晖为殿宇高阁铺上一层闪烁银光的轻纱,衬得华丽高耸的红月殿更加妖冶神秘,引人探究。
“魔宫绝景,哪怕亲眼所见,也无法尽数描绘。”
南烟站在窗边,望着隔了几座高阁的红月殿,百无聊赖地幻想着陌渊小时候的样子,前任魔尊华蓥如果想要他们父子相残,定然会收买陌渊的心,有好好对待他的吧。
但他最后杀了华蓥,恨之入骨,陌渊和华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要覆灭陌氏一族呢。
南烟反复想着这些问题,不自觉嘀咕了出来。
流苏和南烟被关在一块,闻言问道:“南烟姐姐是在问大魔头和前任魔尊之间的恩怨?”
南烟转过身来,点点头,“嗯,流苏你知道吗?”
“听过一些,都是魔宫侍者们说的,不知道真假。”
流苏回想片刻,继续说道:“好多魔族都说,前任魔尊对大魔头虽然严厉,但也不失慈爱,大魔头得到魔神传承后翻脸不认人,杀母夺位,忘恩负义。不过他做了魔尊之后,改了好多奴役魔族平民的规矩,下面的魔族得了切实恩惠,都铭记这些好,拥戴他,至于魔尊有没有杀母夺位,有没有杀害前任魔尊的族人,这些都不重要了。”
南烟:“看来前任魔尊没什么民心。”
流苏狠狠点头,声音都放轻了,“听说前任魔尊华蓥为了增长修为,炼化魔族修士为己所用,还要前前任魔尊,也就是华蓥的夫君,他们都是这么干的,直到陌氏一族覆灭,这些事情才被搬到台面上传开了。”
说完这个话题,流苏双手相握,抵不住好奇问:“南烟姐姐,跟你一起的那个修士,他怎么叫你阿娘啊?你什么时候生了孩子,一年前你离开凌霄宫,就是为了救他吗?”
“这事……说来话长。”
南烟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流苏旁边,简单明了开口:“邺漓确实是我亲生的孩子,百年前两界交战,我跟去战场照顾受伤弟子嘛,就是那个时候,我怀了孩子……”
南烟说了前半段,流苏已经被震惊地说不出话了。
“所以他他、他是神君的孩子!!”流苏神色瞬间正经起来,眨着星星眼握住南烟的手,深情道:“南烟姐姐,以后你做了神君道侣,把我也带走吧,我还跟在你们身边,继续当侍女,侍女这个位置谁也不能和我抢!”
南烟摸摸流苏的脑袋,正想说话,却被一道冷笑打断。
“好志气,继续做侍女,继续伺候人。”
两人惊得站起来,齐齐往后面看去。
陌渊神出鬼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楼阁之中,听了多少。
他缓步前移,表情讽刺,对南烟说:“滥情之人钟情,可笑,凭你一个修为低下的半妖,笃定他会娶你?”
说完,不等南烟回答,他又恍然,自问自答说:“哦对,你很幸运,给他生了一双儿女,母以子贵,自然能当得起云顶天宫的女主人。”
他话语嘲讽,眼神却在怜悯,看南烟的眼神仿若在看一个可怜虫。
南烟不解,“滥情?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就知道,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你也是应龙,难道你就没好奇过你的身世,去调查……”
“我当然知道。”
南烟的话再一次被陌渊打断了,她眼神一亮,不顾流苏的拉扯,往前走了几步,期待地看着面前的亲生儿子,“那你知不知道,你的亲生母亲,她……”
她就站在你的眼前的啊!
南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近乡情怯,她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心疼,正准备将下一句说出口,却听见陌渊冷冷道:“她已经死了。”
“……”
“???”
南烟呆愣住,怔怔看着他,许久,才尴尬地开口:“呃……死了?嗯……那你知道你生身父亲是谁吗?”
陌渊眼神怜悯,“本尊说了,只怕你伤心欲绝。”
南烟清清嗓子,抿着唇,一脸正经:“魔尊这么说,我就更好奇了,难不成你想说,你的生父,与我即将成婚的道侣,是同一人?”
“没错,就是他。”
陌渊微微扬着下巴,睥睨着面前的人。
听到心爱的男人与其他女子有个孩子,她一定难以接受,歇斯底里地反驳,最后懦弱地接受现实,伤心越绝。
就那个为情所伤抛下孩子去死的女人一样。
但可惜,陌渊并没有看见他预想的画面,甚至没从南烟脸上看见一丝惊讶。
这个半妖不仅不惊讶伤心,反倒笑了下。
还笑得十分真诚,似乎是笃定了他说的不是真话。
南烟:“我觉得,你应该是误会了什么。”
陌渊沉下脸,“你不信?好,跟我来,一会摆在你眼前,本尊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第80章 魔尊陌渊(五)
“南烟姐姐, 这里看起来好荒凉啊。”流苏抓紧了南烟的手,警惕地看着周围。
“嘶嘶。”稀碎的声音在铺了一层灰尘的窗台上传来。
流苏胆子小,立马抱紧了南烟的手臂, 企图从南烟身上寻找一些安全感。
此时, 她们置身于一个破败荒凉的魔族庙坛中, 这座庙坛不知废弃了多少年,殿宇坍塌一角, 门窗破了个大洞, 一阵阵阴冷的风往里面灌。
南烟握紧了流苏的手,缓缓往里面走, 四下扫了一圈,眼尖地看见结满蛛网的角落,散落一地白色的碎片。
虽然这些碎片被厚厚一层灰尘掩盖, 她也认得那是什么——应龙族的蛋壳。
陌渊顺着南烟的目光看去,抬手送出一道疾风,吹散了角落里的灰尘, 让蛋壳露出了本来的模样。
他说:“看来你认得这是何物。”
南烟松开了流苏的手, 提着裙带过去, 蹲在一堆杂物边,捡起一小块蛋壳, 吹了吹表面的尘埃。
葱白的指尖从蛋壳表面划过, 手腕上的护心鳞一阵阵发热。
她仔细看了看庙坛之内的景象,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这便是你破壳之地么。”
陌渊有些看不懂这半妖突如其来的伤感是为何,淡淡道:“是我降生之地, 也是被负心的人丧命之地。”
南烟:“你的意思是,神君辜负了你的阿娘, 抛弃了你们?”
“她不配做一个母亲,我不会认她。”陌渊神情冷漠,“我破壳之际,她险些掐死我。”
一个要置亲生孩子于死地的女人,根本不配诞育子嗣。
好在他生有灵力,及时挣脱开了。
他破壳之前就有了意识,那个女人带着他来到这个庙坛,一身落魄,疯疯癫癫。
嘴里絮絮叨叨说着神君两个字,她若惊弓之鸟,一直在喊神君救我,不要抛下我。
他破壳之后,独自一人去山上觅食,自给自足之余,还要找食物给那个疯疯癫癫的母亲,生怕身边唯一的亲人死掉。
虽然那个女人已经疯掉,根本不认得他是谁,成日自言自语,不理会他。
这么多年以来,陌渊怀疑过,或许那个女人会不会根本不是他的母亲,只是凑巧将他捡来。
直到他坐上魔尊之位,派人前往灵域调查,得知那个女人的身份,才确信了大半,半年前海州盛会,他为了验证猜测,亲自前往云海宗探查,乔装成普通弟子走近那位凌霄神君……
越是靠近,他的护心鳞反应越大,他能确定,那个人和他,有直接的血脉牵连。
他在魔界历经生死,被践踏过,欺压过,他这个没有父母的人,什么没有经历过。
所以在得知应淮是他生父之时,他没有办法不恨。
“不可能!”流苏听了陌渊的话,顾不得害怕了,立马大声反驳,为神君正名,“我在凌霄宫待了这么多年,除了南烟姐姐,神君从任何人都不假辞色,无论男女。”
说完,她跑到南烟身边,温声宽慰,“南烟姐姐你别信他,这么多年我们都看在眼里,神君才不是他说的那样。”
陌渊低低笑了起来,朝她们逼近几步,眉眼阴沉,“事实摆在眼前,还嘴硬什么,他不是那样的人,那本尊从何而来?”
他的存在,就是应淮表面君子,实则玩弄感情,三心二意的铁证。
他自嘲笑笑,“你们以为,那个女人还能凭空怀上应淮的孩子?”
南烟始终沉默,回想着百年前的事情。
她表情凝重,迎着陌渊讽刺的眼神,正色道:“我不记得神君身边有其他贴身侍女,你可否告诉我,你口中的生母,她叫什么名字?”
陌渊无所谓,如实道:“紫苏,你不要告诉我,她不是应淮的侍女。”
南烟愣了几息,恍然大悟,“她是。”
“但她……”南烟迟疑着开口,“她不是你的母亲。当年,我们一起进入凌霄宫做了侍者,同为神君侍女,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被逐出神剑宗了。”
其实是紫苏心悦神君,妄图用迷|情香那些不入流的手段,然后被神君逐出了宗门。
紫苏是魔族和灵域的后裔,许是离开宗门后去魔界投靠亲人,然后偶然捡到了龙蛋。
陌渊冷笑,“逐出宗门还怀了孩子,能发生什么事,怕不是被始乱终弃了?”
流苏看南烟沉默,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是五十年前进入的凌霄宫,并不知道紫苏是谁。
“无话可说了?呵,我就知道。”
顾渊看南烟无话可说,看她眼眶湿润,预想的快意并没有到来,反倒更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她知道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虽说感情本就不公,男女私情全凭心意,可是同流着相同的月,却不同命,他不能不怨。
他甚至希望这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也尝一尝被至亲背叛的滋味,虽然他明知,这对母子才是被偏爱的。
这对母子哪里有出奇之处,凭什么呢,凭什么他们始终在那个人的庇护之下,而他,是被抛弃的。
他哪里不如他们。
世人称赞膜拜,高高在上的神君,他能庇护千万人,也庇护这对母子,唯有他……
疯掉的母亲早早死了,那个女人不爱他,而父亲……他有别的孩子。
刺骨冰寒的风吹过,拂起他的衣角。
他脊背挺拔,独立寒风,早已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
南烟静静看着她的孩子,感受他的恨意和孤冷,心也跟着痛起来。
“对不起……”南烟咬着唇,艰难张口,声音颤抖,“不是紫苏,不是她,对不起,是我,是我太弱,没护好你。”
看陌渊这样恨,她甚至害怕说出真相,害怕他接受了被抛弃的事实,恨过痛过之后,才发现,一切只是阴差阳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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