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内部分为大中小三剧场, 头顶和脚下都有路标。
人潮涌动, 熙熙攘攘。
在这样内外拥挤的环境里,一辆低调的越野防弹车出现在剧院对面的马路拐角。
麻拆坐在副驾驶,回头看向后座的中年男人, “坎爷,我们到了。”
赛坎睁开眼,扭头看向窗外,他已经很多年不曾踏进北城了,事实上,他连东珠和海城都很少去。
陌生的环境、熙攘的人群,外面灯光璀璨,喧嚣热闹。
“那就进去吧。”
“是。”
麻拆打开后座车门,引着赛坎穿过马路,然后过安检,拿着票卷领票夹。
大厅里全是年轻人,像他这种五六十岁的中老年人,很少很少。
他环视四周,看到很多迎风飘扬的旗帜和海报。
麻拆拿着东西过来,“坎爷,咱们该入场了。”
赛坎盯着蓝嘉的个人海报,神情恍惚,呢喃道:“太像了……实在太——”
周围投来怪异的眼神,赛坎收回想触碰的手,对麻拆说:“走吧。”
大剧场在整个剧院的最里面,占地宽阔,按照座位划分,从不同区域的门进入。蓝嘉给家人的票都是前排居中位置,蓝毓找到后,和蓝堂海一起入座。
“阿嘉这场话剧,我还是第一次看。”蓝毓问:“阿爸,你上次和阿糖看了,怎么样?”
蓝堂海乐呵呵感慨:“很棒,看的时候,还让我想起不少陈年旧事。”
距离话剧开始还有十五分钟,蓝毓来了兴致,八卦问:“什么呀?难不成是阿爸的风流韵事?”
蓝堂海屈指敲了敲大女儿的脑袋,“还打趣起我来了。”
“哎呀,阿爸年轻时那么帅,个性十足,追你的女生那不得排到法国去?”蓝毓笑嘻嘻挽着他的手臂撒娇。
这话倒不夸张,蓝堂海年轻时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品更是没得说,他去国外读书那阵,追他的人很多,情书收到手软。而他年轻的照片,女儿们的屋里都贴着呢。
蓝堂海笑着摇头,“那又怎么样?不还是孑然一身吗?”
最后一句话,很轻很轻,透着无限感慨。
蓝毓比蓝嘉知道得多一点,意识到这个头不能再起下去了,连忙止住,脑袋靠着他,“阿爸现在有我和阿嘉阿糖,以后就等着安度晚年,快快乐乐。”
蓝堂海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好,阿爸就守着你们三姐妹了。”
在他俩后面一排的左斜方,赛坎和麻拆落座。
距离演出还有三分钟,赛坎翻阅手中的票夹,制作精良,表壳有磨砂的质感,打开第一页就是话剧的简介:一个名叫马路的犀牛饲养员对女邻居明明一见钟情,但明明不爱他……最后,在一个犀牛嚎叫的夜晚,以爱情的名义绑架了明明。
一见钟情。
绑架。
赛坎表情沉默,失神,指腹摩挲着旁边那页的女主演蓝嘉。
她的眼睛、眉毛、鼻子都好像阿瑶。
这时,话剧主持人上台简单说了两句,全场灯光骤暗,悠扬又略显刺耳的吉他声响起,垂落的宽大红丝绒幕帘徐徐朝两侧拉开,明明坐在椅子上,眼睛上绑着一条白色丝带,马路走出来,麻木又绝望地站在她身后,自述着。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
赛坎盯着舞台上穿着红色长裙的年轻姑娘,她就坐在那,一撮微弱的、橘黄的光束照在她身上,那纤细模样,露出的脸部轮廓,恍惚间,他好像看到自己的妻子回来了。
回到他的身边,就站在面前。
没人比她更像了。
他大儿子赛卡,相貌和性格更随他;他二女儿赛莉,相貌不随他,也不随他的妻子,但那双眼睛还算有三四分像,性格方面,倒是像阿瑶年轻时的某一段时间。
赛坎心魂振颤,直到序幕结束,他压低声音对心腹说:“待会话剧结束,我要见她。”
麻拆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他起身,弓着腰离开现场。
黑暗掩饰下,无人发现。
蓝嘉序幕结束后,一直在后台候场,她喝了点温水润嗓,又揉了揉肚子。
——她经期不规律,时长也忽短忽长,以前最短三天结束,最长可达十天,关于痛经方面也飘忽不定,这次来月经,不出意外时间应该偏长了,偶尔也会有点疼。
她今天还没结束,肚子也隐隐胀痛。
医护老师见她揉肚子,关心道:“蓝老师,你不舒服吗?”
蓝嘉摇头,“还好,没事。”
她时刻关注着舞台上的动静,直到又该她上场。
蓝嘉自从读了话剧专业,演绎过大大小小上千场话剧,有时候是纯背景板、有时候只有一两句台词,直到她各方面优秀到可以让别人忽视身体不好带来的‘歧视’后,她才开始迎来真正的主演机会。
演绎话剧这项事业,已经刻在蓝嘉的骨子里,形成一种神经自然反应。
赛坎的目光全程停留在蓝嘉身上,现场收音效果极好,那些令他触动的台词一句句砸在耳畔,勾起他曾经久远的回忆,现实与过去来回交织,一左一右双声道。
“这个可恨的人,我要是不爱他了,该多好?”
[赛坎,你就是个可恨的人,我这辈子最不该的就是爱上你!]
“你来折磨我吧,你可以欺骗我、侮辱我、贬低我!你可以把我吊在空中,你可以让我俯首帖耳,让我四肢着地,只要你有本事让我爱你!”
[赛坎,你可以囚禁我、欺骗我、折磨我,逼我就范,让我为你俯首称臣,但是你想都别想让我再继续爱你!]
赛坎捂着心口,深吸几口气,麻拆办完事回来,低调入座,“坎爷,办好了。”
见他脸色冒冷汗,着急问:“您怎么了?”
赛坎摆手,深深望着蓝嘉。
同一时刻,看着蓝嘉的还有蓝堂海。
这是他第二次看这场话剧了,和第一次一样,那种萦绕在心头的苦闷难以释怀,他听着那些抑扬顿挫又情绪饱满的台词,恍恍惚惚间想起阿瑶跟他说的那些话,无不例外有些重合。
“有多少次我也想放弃了,可是我一见到他,一切全都完蛋了,完蛋了……”
[堂海,我无数次告诫自己要遵循父母之命,我也想放弃那段不该有的感情,可是我一见到他,我就知道一切都完蛋了。]
“我不要你的钱,因为你想要的东西,我不能给你。”
“不,我不要你的东西,我要给你东西,我要给你幸福。”
[堂海,我不能要你的钱,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收下吧,阿瑶,就当给你的嫁妆,我希望你能幸福。]
因为易允强迫蓝嘉的缘故,蓝毓现在不能理解这种畸形的感情,所以她看下来,更多是觉得可怕,直到有段话响起。
————“曾经我也想放弃,可是她(他)在我身体某个地方留下疼痛的感觉,一想到它会永远在那儿隐隐作痛,一想到以后我看待一切的目光都会因为那点疼痛而变得了无生气,我就怕了。”
蓝毓的余光瞥见蓝堂海抿着唇,表情怅然若失。
赛坎同样陷入无边的沉默,直到全场灯光骤亮,掌声响起,他才抬起头看向舞台,话剧演员们手牵手面朝观众席鞠躬,感谢他们前来观看这场话剧,与此同时,有人已经抱着鲜花上台,现场纷纷嚷嚷。
麻拆问:“坎爷,我们现在过去吗?”
赛坎点头,起身。
这时,蓝堂海停下鼓掌,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对蓝毓说:“阿毓,我们过去吧。”
蓝毓挽着他的手臂,“好。”
两人起身,蓝堂海忽然一顿,盯着某个方向。
蓝毓见他脸色难看,皱起眉头,“阿爸,怎么了?”
她跟着看过去,发现除了数不清的人,什么也没有。
赛坎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
蓝堂海抿着唇,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
他拍了拍大女儿的手背,“没什么,我们去找阿嘉吧。”
蓝嘉被鲜花淹没,怀里都快抱不过来,她和很多观众合影,礼貌说不客气、可以等之类的话。
这时卫雨西跑到台上,好不容易挤到蓝嘉身边,借着鲜花遮挡,在她耳边说:“嘉妹,有个自称是你亲生父亲的中年男人,说是要见你。”
蓝嘉震惊,第一反应觉得荒缪,“是不是搞错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要去看看吗?”卫雨西也一脸懵,她认识蓝堂海,东珠有名的企业家,出了名的善人,广交善缘。
麻拆领着赛坎来到后台休息室。
赛坎站在窗户前,外面天色漆黑,看完演出的人陆续离开,门的另一侧,也有拿着新票卷的人在排队安检。
蓝嘉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敲了敲门,然后握着把手推开,声音轻细温和:“您好?”
她走进休息室,看到沙发边和窗边各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请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赛坎回头,看见站在灯光下青涩乖巧的女孩子,哪怕见过照片、看过海报、几分钟前隔着几排座位见过真人,都远远不及这一刻来得震撼。
她脸上挂起淡笑,头发丝染着橘黄的光晕,眉眼弯弯的样子,让赛坎想起很多年前初见姜瑶时的画面。
蓝嘉见窗边的中年男人一直盯着自己,她起初还能保持淡定平和的微笑,直到对方的眼神逐渐不对劲并一步步朝她走来。
麻拆看到赛坎走路的姿态不像以往气定神闲,又竭力控制自己的步伐显得不那么凌乱。
蓝嘉的笑意淡了两分,警惕心升起,往门口退了几步,“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赛坎叫住她,素来沉稳的声音在发抖:“等会,小姑娘,你的妈妈是不是叫姜瑶?”
他的表情太慈祥,语气太温柔,这两点又像蓝堂海,蓝嘉显得不那么抵触了,闻言,淡笑着摇头:“不是。”
怎么会不是呢?
她跟阿瑶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赛坎不死心,“那你认识姜瑶吗?”
蓝嘉就知道对方肯定认错人了,再次摇头道:“不认识。”
“你不可能不认识,姜瑶,她是你的母亲,我——”赛坎指着自己,急切道:“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蓝嘉皱眉,反驳他:“这位先生,还请您不要胡说八道,我阿爹叫蓝堂海,是——”
“蓝堂海才不是你爸!”赛坎严肃纠正,“他跟你妈妈只不过是——”
“赛坎,你闭嘴!”
蓝堂海一听有人叫走蓝嘉,就知道刚刚绝不是眼花,他急急忙忙赶过来却还是来不及,听见赛坎把真相抖出来。
他脸色难看地冲进来,蓝嘉见了他,很开心:“阿爹,你来啦。”
蓝堂海将人塞到自己身后,眼神锐利地直视赛坎,“阿嘉是我的亲生女儿,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紧跟而来的蓝毓,一把将蓝嘉揽住,姐妹俩紧紧依偎,蓝毓也是一眼警惕地盯着赛坎。
赛坎呵笑:“跟我没关系?蓝堂海,你唬谁呢?”
蓝堂海说:“阿毓,你先带阿嘉离开这。”
“站住!”赛坎冷笑:“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谁也别想离开!”
说完,麻拆拍了拍手,蓝嘉回头,看见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穿着深绿统一制服、端着枪的外国人。
他们将门口堵得死死的。
“我已经调查清楚了,阿瑶离开我时,并没有回东珠,更没有见过你。”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她即将嫁给我的时候,蓝堂海,就这,你还敢说她是你的女儿?!”
蓝堂海垂在身侧的手攥紧,看他的目光带着浓烈的恨意和杀意:“那些陈年旧事,你调查得清吗?!”
蓝嘉看到阿爹的手臂因为用力绷紧而颤栗,青筋暴起。
在她的印象里,很小的时候,阿爹还是酷酷的美男子,带着风流倜傥的劲,随着岁月增长,他越来越温和,不复当年的潇洒恣意。
再后来,温柔、慈祥、与人和善的印象逐渐刻进她的心里,阿爹上次勃然大怒,还是易允做的那些事,而现在,这个凭空冒出来自称是她亲生父亲的男人……
蓝嘉的视线又落到对面的赛坎身上,她抿着唇。
“所以我这不来找我的亲生女儿了?”赛坎看着蓝嘉,好脾气道:“你今年几岁了?是不是十八?还是——”
“我二十了。”蓝嘉打断他的话,挽上蓝堂海的手臂,坚定里透着冷漠:“我不认识你,你也不是我的阿爹,我的父亲只有一个。”
她扯了扯蓝堂海的手臂,这个已经生出白发的男人,养了她二十年,曾一度为了救她散尽家财,阿爹对她的关爱和照顾,远胜所有的真相,所以现在的她,也像过去蓝堂海抱着年幼的她或者把她放在脖子上骑大马一样,遥远的声音,从过去交织着现在。
[阿爹带你回家]
“阿爹,我们回家。”
赛坎脸色大变,“明明我才是——”
蓝堂海笑着点头,“好,咱们回去,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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