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绍元也不管他,他教徒弟向来是放养的,随便他自己乐意,从来不端师父的架子,也不勉强他。
一家人往公交车站走,小凉凉里三层外三层地,被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露在外面,好奇地看着一切出现在她眼前的东西,嘴巴更是咿咿呀呀地一路说个不停。
轻车熟路到了永宁胡同,果然已经是家家户户准备做饭的时候了,胡同里偶尔飘过一阵浓郁的香气。
沈绍元都忍不住感叹,这胡同里大家条件不错。
要知道这年头物资短缺,城里人吃点肉都得算计着来,各种调味料自然也算得上“奢侈品”,所以平时大家做菜还真是没那么香。
沈绍元话音刚落,他怀里的小豆丁就砸吧了下嘴,嘴角流出了一道长长的口水。
“知道的说你是要长牙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娘成天饿着你,给你饿成这样了呢。”
沈绍元拿口水巾给小豆丁擦了擦嘴角,笑呵呵地调侃。
小凉凉盯着沈绍元,“啊马啊巴啊噗噗啊啊啊”地一阵婴语。
沈绍元越发笑了起来:“哎哟,话都不会说,真可怜。”
正好走到傅家院子门口,院门打开,傅致远正往外走,抬眼就看见自家门口站了几个人。
一个是最近几乎不着家的便宜大儿子,一个年轻漂亮还有点眼熟的女同志,一个看着三十多岁的男同志,男同志怀里还抱着个双眼圆溜溜眉毛鼻子嘴巴看着都非常像他便宜大儿子的小娃娃。
傅致远几乎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笑容:“这是亲家和茉儿吧?”
虽说亲家只是比他小了十来岁,看上去却跟比他小了二十岁似的,但是亲家和儿媳妇眉眼还是很像的,一眼瞧着就能看出来是父女。
沈绍元也笑道:“是明泽父亲吧,没打个招呼冒昧过来,失礼了。”
傅致远连连摇头:“哪里哪里,我们都盼着你们来呢,来来来,快进来。”
一边招呼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看向沈绍元怀里的小不点:“这是小凉凉吧,孩子养得可真好,亲家,茉儿,你们费心了啊!”
沈茉儿笑着喊了一声,边走边说:“爸你刚才是准备出门吗,我们自己进去就行了。”
“没事没事,本来想回一趟单位,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回头打个电话回去就行。”
几人说笑着进了院子,老太太已经听见声音,从屋里出来,看到沈茉儿他们就说:“哎哟,茉儿,奶奶可等了你好久了,你总算来了,来来来,外面冷,进屋
里坐。”
喊傅明濯:“明濯,快给你妈单位打个电话,让她中午回来吃饭,还有跟胡婶说一声,多做几个菜。”
老太太一叠声地吩咐,抓着沈茉儿的手坐到客厅沙发上,解释说:“老头子出院以后家里找了个人帮忙干点家务,是你们爸原来老部下的亲戚,家里两个孩子插队回来找不着工作,没点进项日子不好过。”
转而又对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的沈绍元说:“明泽这孩子别看他长着一张聪明脸,也经常办蠢事儿。当初他下乡的时候,我们担心他一个人在异地他乡出什么事,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财不露白,就当个身无长物的穷小子。他倒是听话,这些年大概是跟谁都没敢漏一句。”
“这傻小子,也不想想,别人不能说,自己媳妇儿还不能说吗?就是死脑筋。”
老太太明着埋汰大孙子,实际是替大孙子说话。
沈绍元笑笑:“这都是小事情。”
老太太也笑了起来:“嗐,你这是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照我说,就该罚罚他。”
她拍着沈茉儿的手:“茉儿啊,你罚罚他,让他天天给你做饭洗衣倒洗脚水。男人呐,到哪个年纪都跟小孩儿似的,你可不能一味让着他。”
沈茉儿笑呵呵地应着,心说老太太这么圆滑周到,怎么孙子跟闷葫芦似的。
老太太跟沈茉儿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把视线投向重孙女儿,满眼都是宠溺喜爱:“这就是我们小凉凉吧,哎哟,长得真好,性格也好,不吵不闹的。”
从沈绍元手里接过孩子,老太太说话声音都轻了:“哎哟,凉凉,我是太奶奶呀。”
打完电话出来的傅明濯一一喊了人后,就凑到祖母身边,好奇地看着跟大哥长得很像的小豆丁:“这就是我小侄女儿吗?”
小凉凉:“噫噫呜呜啊啊啊啊!”
手舞足蹈。
顿时就把一老一少的心都萌化了。
傅明濯:“凉凉,我是小叔,小叔,小叔——”
小凉凉:“啊巴巴巴巴初初初巴巴巴。”
傅老爷子原本在屋里休息,听见声音也出来了,同沈绍元寒暄几句后,很快就加入到了逗娃的队伍中。
傅致远根本连亲孙女儿的边都沾不着,只能站在老太太身后,眼神柔和地看着被围住的小豆丁。
快开饭的时候尹秀雯回来了,于是逗娃小分队又增加了一个有力的成员。
吃饭的时候,小凉凉被转移到了奶奶的怀里,毕竟太奶奶年纪大了,抱不了那么久。
不过老太太倒是兴致勃勃地给孩子喂鸡蛋羹。
老爷子逗着重孙女儿吃饭,也不知不觉多吃了一碗饭。
吃完饭后,傅明泽带着沈绍元和沈茉儿到处转了转,家里早给沈绍元收拾好了房间,沈绍元见小凉凉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到自己手里,干脆就去睡了个午觉。
等到吃过晚饭,傅家人才终于放沈茉儿他们回去。
老太太亲自给人送到门口,拉着沈茉儿的手说:“你们住的院子离学校近,平时住着方便,挺好的,不过周末了放假了还是带着孩子多回来,奶奶让胡婶给你们做好吃的。”
一点没有强迫他们回永宁胡同住的意思。
沈茉儿握着这位通透豁达的老太太的手,郑重说:“奶奶,谢谢你。”
老太太笑道:“是奶奶应该谢谢你,你不知道,傅明泽这家伙,从小就跟他爹似的,成天板着张脸,胡同里的小姑娘见了他都要掉金豆豆的,要不是遇上你呀,我瞧他就是一辈子打光棍的命。”
从九号院儿回来,不但因为人多有些兴奋一直没睡觉的小凉凉一下就睡着了,就是沈茉儿也是洗漱完了以后倒头就睡。
第二天起来后,几人先陪着柳吟霜去报到,柳吟霜嘴上说着“我都多大的人了报到上学而已哪里用得着人陪”,实际乐颠颠地就把小凉凉给抱走了。
得,想不陪她去也不行了。
外国语学院离得也不远,公交车不过几站路,他们错开了出行的高峰期,车上人倒是不多。
到站后,刚从公交车上下来,就听见有人大声喊:“傅明泽——”
沈茉儿循声看去,哟,还是个熟人。
第125章 一更
戴明轩欢天喜地地跑过来:“哎呦, 嫂子,上次碰见都没来得及说两句话,我让傅明泽喊你一起吃饭, 这丫也不吭声, 得亏今天碰见了!”
他一眼看向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脸,正好奇看着他的凉凉小朋友:“这就是我那大侄女儿吧, 大侄女儿,我是你异父异母的亲叔叔戴明轩, 来,红包拿着!”
这人拎着行李,明显是来报到的,但是神奇的是, 他居然真的随手一掏, 就从兜里掏出了个红包, 塞在了小豆丁的棉袄里。
小豆丁眨眨眼,好奇地看看红包,又好奇地看看他。
戴明轩一通自我介绍,很快自来熟地就对沈绍元喊上叔了, 听说柳吟霜也是外国语学院的, 一拍胸脯:“妹子,以后哥哥罩着你。”
柳吟霜根本不领情, 上下打量他一眼,哼了一声:“谁罩着谁还不一定呢。”
戴明轩一噎, 不由仔细看了柳吟霜一眼:“妹子, 挺有个性,我记住你了。”
戴明轩不愧是地头蛇,据他自己所说, 他有个亲戚在外国语学院上班,他来报到之前就把外国语学院摸得一清二楚了。
果然,在他的领路下,一路顺顺畅畅地就办完了手续。帮着柳吟霜把行李抬进宿舍,沈茉儿他们就转战下一站了。
首都大学门口挂着欢迎新生的横幅,进门不远的角落,红底横幅上“迎新站”三个大字,横幅下面摆了几张桌子,一群年轻人正在帮新生解答问题办理手续。
沈茉儿和傅明泽走过去排队,附近排队的学生都悄悄看向他们,有人轻声嘀咕:“长得也太好看了吧,好像还是一起的,哪个系的啊?”
很快轮到沈茉儿,坐着登记的男生抬起头,看到沈茉儿神情微微一怔,随即就笑着问:“同学你是哪个系的?”
沈茉儿微笑回道:“经济系的。”
旁边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女生马上窜了过来:“我们系的,是我们系的!”
那语气,跟毛毛同学上山看见野兔的时候差不多,惊喜中带着兴奋,兴奋中又掺杂着势在必得的占有欲。
沈茉儿很快被麻花辫女生拉走,登记的男生再次抬头,好嘛,又是一张好看的脸。
“物理系。”
傅明泽言简意赅。
另一边同样飞快窜出个剪短发的女生:“啊啊啊,是我们系的,是我们系的!同学来这边,来这边!”
于是傅明泽也被带到了一旁。
沈茉儿和傅明泽被安排在一张桌子旁填写表格,那两个女生双眼晶晶亮地看着他们。
麻花辫女生问沈茉儿:“同学,你几岁了,有没有二十?你是南省的啊,啧啧啧,果然是出美人的地方。”
沈茉儿:“……我二十五岁,谢谢。”
麻花辫女生震惊:“你居然二十五岁了,你没骗我?!那那那,那你有对象了吗?”
沈茉儿一边填表格一边随意地点了点头。
麻花辫女生:“……好吧,经济系的天空刚刚迎来一缕阳光,乌云就随之而来了。”
沈茉儿看她一眼,觉得这位学姐还挺有意思的。
另一边短发女生看着面色清冷的傅明泽,到嘴边的话又小心翼翼地咽了回去。
谁知傅明泽边填表边扫了眼隔着一个小小的过道的沈茉儿,说:“我有对象了。”
短发女生:“……”
虽然我确实想问,但是我不是还没问吗?
没等她想好怎么接话,傅明泽又说了一句:“我对象就是她,我们结婚六七年了,有个非常漂亮可爱的女儿。”
他冲着沈茉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短发女生:“……”
我这还什么都没问呢。
再说,你也不用跟我说得这么仔细啊!
他们这边说话,沈茉儿她们那边也是能听到的,沈茉儿无语地横了傅明泽一眼,没说话,不过填表的速度加快了,字写得龙飞凤舞的。
无他,有点丢脸。
麻花辫女生抽了抽嘴角,偷偷看了傅明泽一眼。
瞧着挺高冷一男同志,没想到这么“护食儿”。
填好表格后,麻花辫女生领着沈茉儿和傅明泽去办手续。
“按照学校的规定,大一是必须要住校的,不过你们孩子如果还小,家里有老人要照顾的话,可以跟系里说明的,老师应该会酌情考虑的。”
麻花辫女生叫何小美,是经济系上一届工农兵大学的学生,她听沈茉儿介绍了
自家的情况——女儿才七个月大,父亲也辞了工作跟着她一起来了首都,顿时觉得沈茉儿上有老下有小的非常不容易,主动帮她想办法。
“学校的宿舍我建议你不要退,偶尔留在学校里也有个休息的地方,特别是期末的时候,要是时间紧没准还得在学校留宿。”
自从去年中央开会准备恢复高考,学校的整体氛围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这些原本的在校生是首当其冲地,学习难度成倍上升,上学期期末的考试,更是让不少人都痛不欲生。
所以何小美这完全就是经验之谈,肺腑之言。
沈茉儿谢过这位挺有意思的师姐,拿着领到的钥匙,和傅明泽一起,先去校门口不远的小花园里找到了沈绍元他们,然后又拖家带口地去宿舍。
沈茉儿分到的是201室,他们到的时候宿舍里面已经有两个人。
一个正在上铺铺床叠被,沈茉儿首先注意到的是簇新的格子布棉被和床单,然后才看到一个窈窕的背影,正在努力地压平床铺上并不明显的褶皱。
床铺旁边的墙壁,很奢侈地用细白的纸贴得平平整整,看着应该也是新贴的。
斜对面的下铺,一个黑瘦的女生局促地坐在床上,不时悄悄看一眼上铺的女生,身下的床单有两个大块的、无法忽视的补丁。
下铺女生看到有人进来,马上站了起来,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你、你们好。”
宿舍里一共八个床铺,靠墙分别放了两张上下铺的铁床,除了两张床铺上有人,黑瘦女生的上铺也放了东西。
沈茉儿让傅明泽把东西放到隔壁的上铺去,笑着说:“你们好。”
主动自我介绍:“我叫沈茉儿,南省考过来的,这是我的父亲,我的丈夫,我的弟弟,还有我的女儿。”
黑瘦女生:“你好,我叫伍亚男。”
她羡慕地说:“这么多人送你来上学啊?”
沈茉儿笑笑:“孩子还小离不开人。”
上铺的女生也转身向他们看过来,这女孩子长得挺漂亮,鹅蛋脸,皮肤白皙,五官清秀。
不过最让人难以忽视的是,她烫了一头不算太明显但是能看出来的卷发。
虽然这两年政策逐渐宽松,但是观念并不是一下子就能转变的,主流思想还是比较保守谨慎的,穿着打扮可能比之前要稍微开放一点,不再完全拘泥于黑灰青这样朴素的色调,但总体也不会太出格。
更不要说卷发了。
沈茉儿只在广交会上看过外商顶着一头不知道是不是天然的卷发,还是第一次在内地看到有人烫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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