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后更是主动把前排的位置都让给了杨柳大队的人, 带着自己学校的人就坐到了后面。
在这种和谐友善的氛围中,车子一路进了县城,然后他们一群人又在县城汽车站同县里其他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会合,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 县里还特意安排了两辆大客车送他们去市里。
六个连县城都没来过的小学生畏畏缩缩地跟在沈茉儿他们身后。就连一向胆大的毛毛同学, 都绷着一张小脸, 小嘴也不叭叭叭了,几个小女孩就更紧张了,紧紧地簇拥在沈茉儿身边,周招娣更是悄悄地扯住了沈茉儿的衣角。
程涛都被他们的样子逗笑了。
孩子们紧张局促他倒是不惊讶, 让他惊讶的是, 沈茉儿看起来居然一点都不紧张,他来之前还担心, 自己不是和人分担带六个学生,而是一个人带了七个呢。
毕竟从前的沈茉儿是在村里都不怎么敢跟人说话的, 哪怕现在变了, 程涛以为也是在村子里不那么拘束了。
不过想想她平常怼沈玲玲的样子,程涛又摇头失笑,看来是真的不一样了。
县里安排的客车很大, 一辆车能坐四五十个人,沈茉儿他们跟着排队上车,轮到了相对靠后的位置。
柳桥公社小学的何老师就坐在他们前排,客气地给沈茉儿和程涛一人塞了一个桔子:“还有三四个小时的路呢,吃点桔子会好受点,实在不舒服的时候拿桔子皮捂一捂也会缓解一些。”
大概是怕沈茉儿和程涛不好意思收,他又说了句:“老家院子里桔子树上采的,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
话说到这里,再推辞就不好了,沈茉儿和程涛道了声谢,接了过来。
桔子黄澄澄的,看着很新鲜。
带孩子出门总是比较麻烦的,客车前排坐了东方红小学和其他几个公社小学的人,汽车启动了,忽然有两个学生说想上厕所,老师只能又领着他们下车去客运站的公厕。
一车子的人等着,前排的孩子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杨柳大队小学的几个却是鹌鹑似的缩在那儿,好奇地看着车窗外面,间或窃窃私语几声。
沈茉儿听见坐在她斜对角的一个公社小学的老师嘀咕了声:“东方红小学也就这样嘛,学生连上车之前先上厕所都不知道。”
原来下车的那两个学生是东方红小学的。
很快,那位老师带着两个学生回来了,车子慢慢开了出去,前排其他公社小学的老师跟那位姓董的老师寒暄起来,大意是他们其他学校的平时连美术课都没有,这次去参加初赛基本也是重在参与,获奖就靠东方红小学了。
那位董老师矜持地客气了几句,几人聊着,不知是谁突然说:“听说这次还有个大队小学报名,这不是乱来嘛,村里的孩子能上学就不错了,还画画?”
那人嗤笑了下,显而易见的不以为然。
有人悄声提醒,柳桥公社的人就在后面,那人撇撇嘴,说了句:“实话还不让说了?”
何老师站了起来,想要说话,又被王老师息事宁人地拉着坐了回去:“算了算了。”
程涛皱着眉,回头安抚地看了眼几个学生。
沈茉儿扭头看了眼,见几个孩子都是一副赧然无措的样子,顿时脸色微沉,站起来朗声说:“我是柳桥公社杨柳大队的老师,我姓沈,前面那位说我们乱来的同志,你是老师吗?”
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前排的学生们都好奇地扭头向沈茉儿看了过来,几个老师则面面相觑。
之前说话的那人撇撇嘴,无所谓地说:“这不是废话吗,这里哪个带队的不是老师?”
沈茉儿冷着脸,说:“既然是老师,就应该听过有教无类这个词,就应该在面对学生的时候一视同仁,就应该尊重每一个学生学习知识、参加比赛的权利,而不是把学生分成三六九等,随意地贬低、奚落农村的孩子。国家都在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这位老师你为什么却这么看不起农村,看不起农村的孩子呢?”
那个人顿时紧张地站了起来,是个剪着胡兰头、脸有点大、三十来岁的女人。
她瞪着沈茉儿:“你不要给我乱扣帽子,我只是实事求是地评价了一下,怎么就成看不起农村,看不起农村的孩子了?”
沈茉儿淡淡看着她:“你所谓的实事求是的评价,不过是你自己无端的臆测。你是不是看不起农村孩子,相信在座的人内心都有自己的评价。”
那人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臊的,顿时脸颊通红,东方红小学那位董老师忙站起来打圆场:“大家都是兄弟单位,胡老师,还有这位小沈同志,大家都少说一句,这么多孩子看着呢,这影响太坏了。”
沈茉儿点点头:“确实,为人师表,理应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
董老师:“……”
那位胡老师明显不服气,还想说什么,董老师拽了拽她,低声说了句什么,把她摁回了座位上。
沈茉儿见状也坐回了位置上,前排何老师默默给她竖了个大拇指,程涛也笑着跟着竖了个大拇指。
一整车的小学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表情都有些惊奇。
第一次看到老师在他们面前吵架!
胡老师带来的几个学生,隐晦地交流了下眼神,都觉得有点丢脸。
他们老师吵架吵输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其实他们也觉得胡老师好像有点看不起农村的孩子,明明之前还有老师说,大队的学生敢去市里参加比赛勇气可嘉来着。
柳桥公社小学和杨柳大队小学的孩子们,都捂着嘴偷偷地乐,尤其杨柳大队小学的几个,一下子都挺起了胸膛、扬高了脑袋,不紧张不害怕了。
到市里已经快中午了,车子直接开进市教育局借来的比赛场地市工人俱乐部里。一下车,大家就被工作人员引导到一个很大的室内场地里,里面早有穿白色厨师服的人等候着,等他们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排好队后,就依次给他们派饭。
每人一大勺米饭,两小勺菜,菜是红萝卜炒肉丝和青椒炒鸡蛋,虽然肉丝和鸡蛋占比都比较少,但是这伙食好得已经让大部分人都喜出望外了。
杨柳大队六个小学生一手捧着搪瓷盆,一手拿着勺子,相互看了眼,小表情都是不敢置信的惊喜。
“快吃吧,吃完了休息一下,下午用最好的状态迎接比赛。”程涛乐呵呵地说。
沈茉儿摸摸周招娣的脑袋,也说:“赶紧吃。”
几个孩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沈茉儿慢条斯理地吃着,偶尔抬头看到周招娣悄悄地抹了抹眼角。
她吃得特别认真,沈茉儿原本还怕她看着那么瘦小,吃不完这一大搪瓷盆的饭菜,哪知道她很快都吃完了,搪瓷盆干净得跟用水洗过一样。
吃完饭后,搪瓷盆和勺子被工作人员收了回去,他们原地休息了会儿,然后上厕所,检查随身带来的文具,再根据工作人员的引导小蚂蚁似的,进了一个个教室。
带队老师回到吃饭的地方休息、等待。
期间,沈茉儿站起来走动的时候,还听见那个胡老师阴阳怪气地跟其他人说:“到时候拿一串零分直接垫底才好看呢。”
这回沈茉儿没理会她。
三个小时后,比赛结束,老师们都没来得及询问学生发挥得怎么样,就匆匆忙忙地带着学生上了返程的车。
等到车开出去,有人嘀咕了声:“新乡公社的人换车了啊。”
沈茉儿没注意,她根本不知道谁是新乡公社的,还是何老师跟她说了才知道,那个胡姓老师就是新乡公社的。
何老师还跟沈茉儿透露了个消息,这个胡老师的爱人是县委教育局的,朝中有人嘛,所以她平时说话做事都有些张扬。
沈茉儿没太在意,不讨喜的人自己换到别的车去了,她还乐得清静呢。
回程的路上孩子们远没有去的时候那么兴奋,折腾一天了,都有些蔫蔫儿的,不过杨柳大队的几个精神倒还挺好,时不时在那里叽叽咕咕地说悄悄话。
沈茉儿还听见周招娣小小声地和小叶子说自己今天吃得可饱了,还吃到了肉丝和鸡蛋,自从奶奶过世以后,这还是她头一回吃肉和鸡蛋。
听着孩子雀跃的话语,沈茉儿静静地看向漆黑的窗外。
车子到县城的时候已经夜里快八点钟了,所幸公社的车子还在汽车站等他们,一群人又马不停蹄地转车,等到了公社的汽车停靠点,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已经又累又饿,沈茉儿他们匆匆和公社小学的师生道了别,就上了特意等在那儿的驴车。
刘二叔递了四个白面馒头给沈茉儿:“你爹准备的,怕你饿着,让你先垫两口。”
沈茉儿道了声谢,接过来以后就把馒头都掰开给每人分了半个,大家都饿坏了,哪怕嘴巴也干得要命,还是小口小口地把半个馒头给吃了。
吃完后几个孩子直接往驴车上一瘫,就打起了小呼噜。
程涛不禁笑叹:“这一天下来可真跟打仗似的。”
沈茉儿点点头:“确实累。”
干脆学傅明泽的样子,把手支在膝盖上,然后脸埋在手肘里眯了会儿。
等终于回到家,她连饭也没吃,只喝了一大碗的水,稍稍洗漱了下,进屋倒头就睡。
第二天沈茉儿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所幸她这天只有临近中午的一节课,匆匆洗漱后,随便吃了几口锅里温着的粥,就赶去了学校。
等上完课放学的时候,程涛提醒她:“下午不上课,参加大队劳动。”
沈茉儿脸顿时垮了下来。
秋收这段时间大队小学都只上半天课,师生每天下午都要参加大队的劳动,孩子们负责捡稻穗或者是传递割好的稻子,老师则被编入十二生产小队和知青们一起割稻子。
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后,沈茉儿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拔过几天
草,后面地里活儿少了,她就没再去上工,再后面要上工了,她又已经成了大队小学的老师,所以说这次秋收其实才是她真正正儿八经的上工劳动。
程涛见她这样子,顿时哈哈大笑:“这才多久没上工呢,就不习惯了?放心,咱们和知青一起上工,劳动强度肯定没有你们第八生产小队大。”
这大概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从上次去县城买蜡笔回来,沈茉儿就一直忙着给几个小学生开小灶,几乎所有课余时间都被她利用起来补课了,所以这么一算,她和傅明泽明明就在一个村子里,竟然已经十几天没见过面了。
上回收了他三斤粮票,想着什么补贴还他,竟然一直也没找到机会。
哦,对了,还有那天在县里,国营饭店的面和后来的电影票都是他出的钱,明明穷得要命,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打肿脸充胖子,当着郑嘉民的面,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正好沈绍元前两天拿了几斤富强粉回来,沈茉儿于是割了点火腿肉剁成肉末,泡发了一些之前后山捡来晒的菌菇干,又洗了几个萝卜,都细细地切成丝,炒成一盘又鲜又香的馅料,然后用家里存的酵水发面,做了一笼的素馅包子。
蒸笼是沈绍元前阵子请村里社员帮忙做的,沈茉儿这阵子忙着,父女俩吃得比较简单,新蒸笼还没有用过,一笼包子蒸熟时,空气中除了包子诱人的香气,还掺杂了一丝淡淡的竹子清冽的气息。
沈茉儿把蒸笼挪开放到灶台的另一边,锅里烧水煮开,打了一个鸡蛋下去,又捏了一小撮白糖撒进汤里,做了一碗甜甜的蛋花汤。
两个包子,一碗甜蛋花汤,午饭就解决了。
下午去上工时,沈茉儿拎了个竹篮,搪瓷缸里是晾凉了的开水,搪瓷碗里则是粉白宣软的素馅包子,上面用洗晒干净的白棉布盖着,白棉布上面又盖了一条毛巾。
沈茉儿拎着篮子走到地头,碰见了手里捏着把镰刀、身上挎着个军绿色水壶的沈玲玲。
沈玲玲看她一眼,哼了一声,快步走到了她前面,一副越过她就是取得了什么胜利的模样。
沈茉儿莫名其妙。
知青们已经在地里干活了,沈玲玲一出现,张志强马上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喊她过去一起,老知青里也陆陆续续有人喊“沈老师”。
沈玲玲从当上小学老师,农忙的时候都是和知青们一起干活,跟知青、尤其是傅明泽他们之前的老知青都挺熟。在她家接连出事之前,不少男知青都暗地里把她当女神,当然,现在也依然不少。
热络打完招呼后,沈玲玲得意地回头看了眼沈茉儿。
沈茉儿懒得理她,自己从最近的田埂下到地里,没走几步,就听见一声惊喜的“沈茉儿同志”,抬起眼就见郑嘉民在更远处的稻田后面冲她挥手:“沈同志,来这边!”
然后,他旁边有个原本弯着腰在割稻子的人缓缓站直了,挺拔的身形跟矗立在稻田里的小白杨似的,一手捏着镰刀,一手抓着把稻子,远远向她看了过来。
大约是秋老虎太厉害了,沈茉儿突然觉得脸颊被晒得有些烫。
沈茉儿看了眼左边田里正和张志强他们说得热络的沈玲玲,又看了眼右边田里正用一种莫名其妙有些怨毒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杨青青,马上果断地选择了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一个戴着宽檐帽的女知青追了上来:“沈老师,沈茉儿老师!”
沈茉儿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来人,认出是叫王秋彤的女知青,于是问:“王知青,什么事?”
王秋彤一只手拿着镰刀,一只手抓了抓草帽的帽檐,似乎不太好意思,却还是鼓足了勇气问:“沈老师,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那边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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