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委会有自己的办公楼和宿舍区,所以沈茉儿倒是很少碰见他。
孙耀祖也有些尴尬,公社里面他把几个人放在眼里,就算是书记耿立明碰见他也得给他几分面子,但是沈茉儿他还真不想得罪。
毕竟最近南省绣衣厂第九车间成立,这位现在在县里、在市里都是大红人,这种底子清白、根正苗红又前途正好的人,他们革委会是拿人没办法的。
孙耀祖抬抬眼镜,难得地露出个笑容:“原来是沈副主任,你说的对,我这不也是要事在身着急嘛,误会误会,什么握手言和不言和的,咱们没有矛盾,不需要言和,你说是吧沈副主任?”
沈茉儿笑得一脸真诚:“可不是,那孙副主任你既然有要事在身,那你忙。”
孙耀祖点点头,很快骑上车走了。
沈茉儿转身往家属院走,刘桂枝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提着个竹篮子,喊住沈茉儿:“茉儿。”
沈茉儿扭头见是她,笑笑:“刘嫂子。”
刘桂枝一脸八卦:“你跟孙耀祖认识啊?我跟你说,也就是你了,刚刚换了别人,估计得受他一顿好骂。明明是他自己骑车太快,倒是怨别人。”
顿了下,刘桂枝又说:“你不知道,之前我家平安不过是不小心踩到了他的鞋子,被他骂得都差点哭了,还是我家老周陪着笑脸说了不少好话,还赔了几块钱,他才算了的。”
沈茉儿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事,估计是她搬来家属院之前的事情了,周兴旺大小也是个公社副主任,这孙耀祖都一点不给面子,看来他刚才能给她个笑脸,还真是天大的面子了。
说到周平安,沈茉儿才想起之前的事情,问:“你家平安最近怎么样,衣服还有弄湿过吗?”
刘桂枝现在跟沈茉儿也挺熟了,叹了口气,说:“这倒没有,就是老把自己关在屋里,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我估计你也看出来了,这孩子性格有点怪,他小的时候,我和老周都忙,没时间带他,就把他放在老家,想着每个月寄钱票过去,他亲爷奶带着还能出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刘桂枝停顿了下,沉默几秒才说:“就这么在乡下放了六七年吧,孩子越养越瘦,越养越不爱说话,他爷奶都说这孩子性格就这样,瘦也是长高了抽条儿,我心里想着会不会是给的钱票不够,爷奶舍不得给吃好点,于是自己省吃俭用的,每个月又多加了些钱票寄过去。”
她喉咙里似乎哽了下,缓了下才又继续说:“也是老天有眼,有一回单位业务员带了驾驶员去老家附近收货,我就请假跟了过去。”
“到了村里才发现我们家平安没去上学,大冬天的在院子里洗一家人的衣服被子,双手冻得通红,他奶还在旁边骂他是废物,还说就是因为你这么废物,你爹妈才不要你,才给你丢到乡下来。”
“我真是气疯了,直接冲进灶间拿了菜刀就想给那老虔婆劈死。”
刘桂枝喘了口气,吸了吸鼻子说:“后面我就给孩子
带身边来了,只是孩子性格也定型了,成天闷不吭声的。我平时大声点跟他说话都不敢,他有什么事情,也不会跟我们说。我没法子,只能每天变着法儿给他做点吃的。”
沈茉儿回想周平安的样子,暗暗叹气,难怪这孩子那么孤僻,别最亲的亲人这样伤害过,怕是很难再去相信别人了吧。
她拍拍刘桂枝,安慰道:“都过去了,现在他不是挺好的。”
刘桂枝抓着沈茉儿的手:“妹子,我其实这阵子一直在琢磨着个事情,只是一直不好意思跟你开口。”
沈茉儿点点头,等她继续说。
刘桂枝叹了口气:“我家这小子,读书是不成了,我估计高中他也考不上。我看他别的都不感兴趣,倒是对画画挺感兴趣的,就想着能不能让他跟你学画画。我知道你现在挺忙的,所以一直也没好意思跟你开口。只是眼看他们就要毕业了,我这也只能厚着脸皮问一问你了。”
“也不用你天天教,你就偶尔教他一下,我让他自己在家琢磨。”刘桂枝迟疑一下,还是说,“你也别有心理负担,我刚刚跟你说那些,也不是想让你同情或者什么的,我这就是实在也没人可说,就忍不住跟你倒倒苦水。不教也没关系的,咱们可不能因为这事坏了邻居关系。”
沈茉儿笑道:“我知道的,刘嫂子,其实你今天不说,过两天我也会找你说的,你家周平安挺有绘画天赋的,这不是咱们第九车间马上要开工了吗,还缺一批画工,你问问周平安有没有兴趣去当学徒工。”
刘桂枝惊喜道:“什么,这这这,真能直接去绣衣厂当学徒工吗?!”
沈茉儿点点头:“能的,依我看他的水平是足够的。”
刘桂枝顿时乐得跟什么似的。
别看她家老周是公社副主任,想给儿子安排个工作也是很难的。
毕竟柳桥公社就两家社办厂,工人基本都满员了,至于绣衣厂,刘桂枝也悄悄打听过,他们除了招绣工,其他基本就是管理人员和粗工,管理人员他们面向全县招考,要求高中文化,粗工是退伍军人和大队社员优先。
他们家周平安那头都搭不上。
刘桂枝这些日子真是犯愁啊,她倒是想着,万一知青办要求下乡,就把她食品站的工作转给儿子,可问题是周平安也早说过了,宁可下乡插队也不要去食品站工作。
臭小子的原话就是:每天对着顾客,简直要他的命。
现在好了,能去绣衣厂当学徒工,估计孩子自己也愿意,工作问题也解决了,这简直就是柳暗花明啊!
刘桂枝高兴得不行:“茉儿,你说说,我这是多好的运气能跟你做邻居啊!”
沈茉儿失笑:“是你家周平安自己努力,他的美术课作业一直是班里做得最好的。”
她补充了一句:“当然,回头我们厂里也是要组织考试的,不过平安的水平,只要他认真参加考试,应该问题不大。”
刘桂枝:“我知道,我懂的,这世上哪有百分百的事,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跟他说说,让他认真考。”
一扫愁绪,喜笑颜开地就回家去了。
沈茉儿笑了笑,也掏出钥匙开门回家,不过,推开家门的一刹那,她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对了,她想起来了,那天跟费老师一起在溪边的人,那人应该就是孙耀祖!
第85章 一更
沈茉儿之前也就在杨柳大队见过一次孙耀祖, 那天看见一个侧影,只觉得眼熟,一时倒是没把那人跟孙耀祖联系在一起。
现在仔细回想, 那人的侧脸和身材确实跟孙耀祖有八、九分相像。
而且, 如果是孙耀祖的话,周平安不愿说他的名字也不奇怪了, 毕竟这年月,谁也不想跟革委会牵扯上关系。
就是不知道费林是怎么跟孙耀祖牵扯上关系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 沈茉儿就把这事跟沈绍元和傅明泽说了。
沈绍元皱着眉头说起一件事:“纺织厂有个老技术工人的家下午被革委会抄了,据说是跟原先县里有名的资本家晁家有关系。”
“他家是晁家的远房亲戚,因为原先在晁家铺子里当过伙计,算是被压迫剥削的劳动人民, 所以定成分的时候倒是没给他们定什么地富反坏右。但这回有人举报他家藏匿了不少晁家留下的东西, 跟晁家关系密切。”
沈绍元说着同沈茉儿对视了眼, 父女俩都有些庆幸,之前他们家穷得人尽皆知,倒是避免了不少麻烦。
其实沈绍元会画画,沈茉儿会刺绣, 这事本身还是值得推敲的, 有心之人真要拿来做文章,也是能拿出来说道说道的。
但好在沈家三代贫农, 原主母亲又早早过世,哪怕大家都能猜到原主母亲成分怕是不太好, 可是一个逃荒来的、来历不明的女人, 就算是有人想查怕是也查不到什么。
也幸好他们初来乍到的,一直都挺小心,没露过富。
沈茉儿看了眼傅明泽, 却发现傅明泽垂着眼有些出神,她给傅明泽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怎么了?”
傅明泽回过神,摇了摇头,说:“看来你遇见孙耀祖的时候,他说有要事,没准就是这事了,就不知道这事跟你们学校那位费老师有没有关系了。”
第二天沈茉儿到学校时,办公室里其他几位老师正在聊纺织厂那位老技术工人的事,时间过去一夜,流传出来的消息更多了,据说革委会确实在他家查抄到了一些东西,现在这一家子人都被关起来了。
“没想到他家居然跟晁家是亲戚,这之前可没听说啊!”
“晁家当初可害死了不少人,咱们每年组织学生扫墓的烈士陵园里面,就有好几个是被晁家害的,跟晁家有关系,那真是该死啊!”
“我怎么听说他家其实就是跟晁家小儿子的太太有点关系,晁家坏的是前面两个儿子,那小儿子据说就是个书呆子,成天待在学堂里的。”
“那也是资本家的小崽子,就该把他们打翻在地再踩上一万只脚。”
……
沈茉儿倒水的时候瞥了眼费林,他没参与讨论,不过也没什么异常,只是自顾在写着教案。
这时孔美娟忽然拿了一张画纸过来:“沈老师,这是你的吧?”
沈茉儿接过来一看,有些奇怪道:“是我的,这是我之前画绣图打的草稿,有两个地方不太对,我丢废纸堆里了的,怎么被你找出来了?”
孔美娟也奇怪:“啊,是废稿吗,这画得这么漂亮,竟然是不对的吗?不过我是在地上捡到的,卡在办公桌缝隙里面了。”
她指了指自己办公桌的方向。
沈茉儿扭头看了眼,正好对上费林看过来的视线,费林怔了下,随即冲她笑了笑,就又埋头奋笔疾书。
沈茉儿第一节 没课,等其他老师都去上课了,她去办公室角落放废纸的地方找了找,发现自己之前扔在这里的废稿都不见了。
办公室里大家用过的纸张都不会丢掉,而是堆在这边,等积累到一定的数量,就送去废品站。
一般半年才会送一次,今年开年以后还没送过,所以这边堆了一大摞。
但是画纸和其他纸张不太一样,还是很容易甄别出来的。
沈茉儿想不通别人拿她画错了的废稿干什么,而且,因为孔美娟捡到画稿的位置离费林的位置很近,她难免疑人偷斧地怀疑,这人会不会是费林。
不过,这事还真不太好查,毕竟废纸摞在那里本来就是随便大家取用的,有时候会有人拿些去糊墙糊窗户,甚至拿一点回家引火,只要不多拿,也没人会说什么。
沈茉儿一时没什么头绪,就把这事先撂在一边,她私心以为这事可能等她离开公社中学时,也未必能有个结果,万万没想到,没过几天事情就柳暗花
明了。
先是周六的夜里,沈绍元加完班回来说公社派出所全员出动,抓了什么人回去,闹得街上鸡飞狗跳的,似乎是公社革委会也有人参与。
等到第二天沈茉儿起床,正是星期天,家属院里家家户户都在家,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还是刘桂枝领着周平安上门的时候,给沈茉儿说了详细的来龙去脉。
据说是有人匿名举报到派出所,革委会副主任孙耀祖私下截了一批抄家来的古董字画,准备私下卖去南边,举报的人甚至连双方的交易时间和交易地点都清清楚楚地写在举报信里。
然后,在派出所的人布控抓捕孙耀祖的时候,革委会的另一位副主任吴琼也收到了一模一样的举报信,吴琼素来与孙耀祖面和心不和,不过都是革委会内部的事情,吴琼一时间倒是也把不准怎么处理,就带了几个自己的心腹赶到了现场。
他们赶到时,派出所那帮人已经给交易双方人赃俱获了,吴琼一见这情况,就说自己也是收到举报信来抓人的。
双方还就两个嫌疑犯的归属问题在现场扯了一会儿皮,最后还是吴琼作出了让步。
据说是因为购买这些古董字画的人疑似与南边的敌特有勾结,牵扯到敌特问题,革委会接手终究不如派出所接手更名正言顺。
不过也有人认为,吴琼故意顺水推舟把孙耀祖交给派出所,其实也是不想孙耀祖翻身罢了,毕竟孙耀祖这人还挺能钻营的,他跟县里革委会的关系非常不错,要不是现在公社的革委会主任手段狠厉后台也硬,恐怕早被他挤下来了。
孙耀祖要是还在革委会手里,说不好就能被他脱身出来。
但是落在公安手里就不一样了,公安系统这几年被革委会斗过不少人,两边其实存着旧仇的,公安这边可不会对孙耀祖手下留情。
牵扯到敌特这种事情,就跟卖国贼也差不多了,这可是人人喊打的,孙耀祖想翻身可就难了。
刘桂枝满脸激动:“你绝对猜不到那个跟孙耀祖交易的敌特分子是谁,我跟你说,是你认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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