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茉儿瞥一眼站在一旁闷不吭声的周平安,心说我不但知道跟孙耀祖交易的敌特分子就是费林,我还知道写匿名举报信的多半就是你的好儿子周平安。
这小子厉害啊!
沈茉儿这阵子自己太忙,倒是没有时时刻刻都盯着周平安,但是平常在学校她还是会注意着点的,最近周平安可没有一丁点的异样,而且,她也没听刘桂枝再说过这小子浑身湿透地回来……看来是上回被她发现以后,这小子更加小心了。
沈茉儿笑笑:“那我哪里猜得到,是咱们家属院的人吗,咱们身边竟然藏着敌特分子?”
刘桂枝夸张地说:“我就说你肯定猜不到,费林,是你们公社中学的费老师!哎呀妈呀,你说吓人不吓人,学校的老师居然是个敌特分子。”
沈茉儿配合地作出吃惊的表情:“什么,费老师,不会吧?!”
周平安看了眼沈茉儿,嘴角抽了抽。
刘桂枝跟沈茉儿分享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可不是,据说他跟孙耀祖家是邻居,跟孙耀祖的小姑青梅竹马来着,后面家里穷,就出去学艺了,跟了个挺大的戏班子给人拉二胡,就在戏班子里跟敌特搭上关系的,后面解放了,他倒是不知怎么的混成了老师,然后又不知怎么的跟孙耀祖联系上了,俩人就搭伙,孙耀祖给他弄东西弄情报,他给东西弄出去换钱。”
她用一种难以置信又颇有些羡慕的语气说:“今早派出所的人去搜了孙耀祖的几处宅子,找着了慢慢一箱子的‘小黄鱼’,妈呀,你说说,这得多少钱呐!就咱们这么个小地方,他们竟然能弄到这么多的钱!”
沈茉儿眨了眨眼睛,她知道“小黄鱼”是什么,不过她宝库里可不止一两箱,所以倒也没觉得一箱“小黄鱼”有什么,再多不也只能藏在宝库里吃灰,还能拿出来换钱怎么的?
她倒是对他们俩交易的古董字画有点兴趣,她还没见过这个世界“古代”的东西呢,也不知道跟他们大凉是否有什么不同之处。
显然,沈绍元也是对古董字画更感兴趣,问道:“不是都说破四旧要将这些东西都砸了吗,这东西还能换钱?”
这就是“外来者”的劣势了,虽然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则,但又时常觉得规则与实际往往相互矛盾。
这个刘桂枝就不知道了,她哪里会关心那些古董字画,她只关心那一箱“小黄鱼”。
倒是周平安开口解释:“国内是不值钱的,有些人为了避祸,拿出去扔了也有的,但是他们弄到南边,弄到境外去,外面是值钱的,据说对岸还有港城是有人愿意花钱收这些的。”
沈绍元看他一眼,含笑道:“你小小年纪,知道的倒是不少。”
周平安垂眸:“我就是听同学闲聊的时候说过。”
沈茉儿差点要翻白眼,他在学校独来独往的,哪有同学会跟他闲聊?再说了,他那些同学她还不知道吗,一个个眼神中都透露着少年人特有的无知和蠢钝,哪像是知道这些的样子?
不过,让沈茉儿更加意外的是,周平安居然还有话说:“其实那些东西也不是一无是处的,我听说有些绣图就是从古字画里演化出来的,还有沈伯伯平时画的宣传画,其实也有古字画的影子。”
他虽然喊沈茉儿沈老师,喊沈绍元却喊的沈伯伯。
主要是沈绍元自觉年纪轻轻,在村里对着一众有血缘关系的小辈也就罢了,在外面实在不想再听见有人喊他爷爷。
尤其是周平安这样比他闺女其实也小不了多少的大小伙子。
刘桂枝一开始还想着儿子这回倒是开窍了,知道多跟沈家人说说话拉近点关系,等听他说完,脸色顿时就绿了:“不是,你个孩子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呢,那是四旧,什么也不是一无是处,那就是一无是处,要接受批判的!”
周平安看他妈一眼,抿抿唇,不说话了。
沈绍元若有所思看他一眼:“你见过我画的宣传画?”
周平安重重点头:“看过的,第一次看到的是那幅炉火,那火光像是有生命一样,人也像活了一样。”
沈绍元点点头,那是他进窑厂以后画的第一幅宣传画,取名叫炉火,但其实除了熊熊的火焰,还有努力拼搏的窑厂工人。
他倒是没料到周平安那么早就看过他的画。
周平安还在兴致勃勃地说:“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您帮公社画的那幅丰收,那画一下就让人想到了风吹稻花香,看了让人感觉好像未来都充满了希望,喜悦,而且圆满。”
“当然,那幅向学也很好,小孩子们都能高高兴兴地背着书包去上学,每个人都热情饱满,就像领袖说的,都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周平安双眼亮晶晶的。
沈绍元看着他,忽然说:“那你想不想跟着我学画画?”
第86章 二更
周平安突然呛了一下, 随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整张脸都红了,边咳边连声说:“我, 咳咳, 我想,咳咳, 我想的。”
刘桂枝愣了一下,砰砰拍了儿子几下:“你急什么, 你喘匀了气再说话。”
周平安深呼吸了几下,压着嗓子里的痒意大声说:“沈伯伯,我愿意的,我想跟你学画画!”
刘桂枝手足无措地看向沈茉儿, 她之前可是拜托了沈茉儿, 想给儿子弄到绣衣厂去当学徒工的, 也说好了让沈茉儿教儿子画画的,
现在儿子突然说要跟沈绍元学画画,这,这倒是好像显得他们不相信做女儿的水平, 想攀高枝跟当爹的学似的。
沈茉儿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她爹在正经事上没多少建树,在琴棋书画这些消遣的事情上倒是天赋很高, 加上出身高贵,从小跟着学的不是当世大儒就是书画名家, 年长以后往来的也都是书画上成就卓绝的文人雅客, 当然,他自己的水平其实也丝毫不逊色于这些人。
不过是因为挂着个王爷的名头,加上喜欢抱皇帝大哥的大腿, 有些自命清高的看不上他的作派而已,不然单从书画技艺上讲,她爹其实也称得上是大凉的名家了。
当初在大凉时倒是有不少人想要拜师,但是她爹一直也没应过,她爹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像他们这样的皇亲,平素里最怕就是纷繁复杂的人脉关系。
他们父女俩能一直得皇帝的宠信,其实跟他们人脉关系极其简单也不无关系。
身为王爷和郡主,外家因为母亲早逝走得也不是很近,来往最亲近的就是皇帝自己,这样的人,皇帝还能生起什么疑心来?
那些拜师的,谁又知道对方是冲着学画来的,还是冲着沈绍元的身份来的?
沈绍元一直没提,沈茉儿也以为他是不想收徒的,没想到来了这个世界,她爹倒是看上了周平安。
沈茉儿仔细想了想,倒是觉得周平安确实更适合跟着她爹学画画,她会的都是些绘画的技巧,有其形而无其神,教教没有绘画基础的孩子,画画刺绣的绣图是没问题的,但要说真想精于此道,她是教不出来的。
周平安明显是真心喜欢画画,那么跟沈绍元学是最好的。
沈茉儿拍拍刘桂枝的肩:“跟我爹学挺好的,跟我爹学才能学到真东西。”
要不怎么说周平安适合跟着他学呢,他是真的能看出来她爹的水平。
刘桂枝欲言又止,跟沈绍元学画画当然好,其实照刘桂枝的想法,跟谁学画画都行,只要孩子喜欢。
可是,沈茉儿是答应了给周平安机会考学徒工的,跟着沈绍元,回头要没个工作,不是还是得下乡?
沈绍元哪能看不出刘桂枝的想法:“我们厂里答应给我一个学徒工的名额,由我自己挑人选,跟厂里其他学徒工一个工资待遇,一年可以转临时工,后面能不能转正式工,要看他自己的能力。”
刘桂枝一拍大腿:“那可太好了!”
管他学徒工、临时工还是正式工,他们家也不缺周平安这点工资,只要他能有份工作,能自己糊口,还不用下乡,刘桂枝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沈绍元:“行,择日不如撞日,你今晚带着孩子来拜师吧。”
平生第一次起意收徒,沈绍元自然不会随意,要换了大凉时候,他这个身份正式收徒,自然会有很繁琐隆重的仪式,现在到了这个世界,自是一切从简,但是该有的步骤还是得走。
于是当天夜里,周平安提着刘桂枝匆忙替他准备的四样礼品,刘桂枝拽着一脸茫然的周兴旺就来沈家拜师了。
沈绍元早泡好了茶,沈茉儿就指点着周平安敬茶,沈绍元喝了茶,递给周平安一个细长的木匣子:“其实宣传画那些并不是我擅长的,我擅长比较传统的画法,用毛笔画画。这是一支毛笔,你好好收着,以后学有所成就可以用这支笔来作画。”
顿了下,沈绍元流露几许嫌弃:“学成之前,你就供销社里随便买一根用用吧。”
周平安听出来这笔应该不普通,小心握着木匣,郑重应了声是。
心里想的却是,外面那些宣传画竟然还是他师父不擅长的,他师父不擅长还能把宣传画画得那么好,那他画擅长的画,该是多么的好!
沈绍元又说:“我这人脾气不太好,对徒弟也没别的要求,唯一就是要听话。”
周平安马上重重地点头:“师父,我很听话的。”
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的周兴旺内心无比复杂,他这儿子小时候吃了不少苦,他们夫妻俩都觉得愧对孩子,所以一直以来其实都有些纵容他。
这孩子懂事是懂事,但是绝对不是什么听话的。
他要是不乐意,自己这个做老子的说三句话,他能当一句也没有听见。
从小到大,这小子在周兴旺面前哪有这样低眉顺眼过?
不过转念一想,周兴旺又很快释然,总归有个能管住他的人了,这是好事。
周兴旺郑重地向沈绍元道谢:“绍元兄,真是太感谢了,不但愿意教我这顽劣的儿子,还给他谋了一份工作。”
沈绍元笑笑:“他不说了他很听话?放心,他要是不听话,我是不会教的。至于工作,能不能顺利做下来,也是要看他自己的本事的。所以说,能学到多少,能不能谋得这一份工作,都是看他自己。”
周兴旺没想到沈绍元会这么说,怔了一下后摇头失笑道:“行,他要不听话,你就别教了,都看他自己。”
周平安回到家以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细木匣子,这匣子做得挺精巧,但是木头其实一般,不过里面的笔看着确实跟供销社里一根橡皮筋捆了一大把的不太一样。
不过周平安也没见过几根毛笔,所以也看不出来这支笔有什么不同的。
周兴旺和刘桂枝就更不懂了。
你要说看肉好不好、鱼新鲜不新鲜,刘桂枝倒是能说个一二三出来,要说笔好不好,她只会说:“能写不就得了,看着都差不多。”
周兴旺倒是知道笔有好坏,就说钢笔吧,这不同牌子的用起来就不一样。不过要说毛笔,他连毛笔字都不怎么会写,毛笔好不好,他也是抓瞎。
最后夫妻俩一致意见:“反正你师父让你学有所成之前别用,那你就好好收着。”
刘桂枝直接拿了十块钱给周平安,让他自己去供销社里买点笔墨画纸什么的。
孩子没毕业就能落实工作问题,刘桂枝心里美滋滋,想着以后儿子能自己挣工资了,估计也不用跟她要钱了,刘桂枝这回给钱给得特别爽快、特别的心甘情愿。
沈绍元喝了杯茶,送出去一支毛笔,收了个徒弟,完了就跟没事人似的,继续看他的连环画了。
他最近迷上了看连环画,什么《英雄小八路》,什么《鸡毛信》,什么《铁道游击队》,有不少都是从徐卫国小儿子徐畅手上薅来的。
这孩子跟他爹一样,是个仗义疏财的性格,自从有一次带着连环画去了窑厂宣传科办公室,被沈绍元看上连环画以后,前前后后已经快把自己珍藏的所有连环画都“借”给沈绍元了。
傅明泽现在也习惯了,大概是从前穷得差点饿死过,如今自己这老丈人身上真是有一种随遇而安的豁达,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也不是,准确的说,应该是除了宝贝女儿,其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哪怕收了个徒弟,好像也真像他自己说的,能不能学好,都是徒弟自己的事,他是半点都不操心的。
这一点上,其实他媳妇儿也不遑多让,别看她成天忙忙碌碌的,但是傅明泽总有一种感觉,她好像是在给自己打造能帮着她打仗的士兵,等到这些士兵都打造好了,她就能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了。
傅明泽深谙看破不说破的道理,倒是从来没跟沈茉儿讨论过这个问题。
沈茉儿不知道傅明泽的想法,她爹做事向来是凭着自己高兴,她呢向来是不管他这些的。
星期一沈茉儿去到学校,学校里几乎到处都在谈论费林老师,在往办公室走去的路上,沈茉儿听见好几个学生都在感叹,费林老师明明看起来温和又亲切,怎么会是敌特呢?
相比学生,朝夕相处的同办公室老师自然更震惊,个个表情难以置信。
孔美娟抓着沈茉儿几乎是在用灵魂呐喊:“怎么会这样,费老师怎么会是敌特?!”
不等沈茉儿接茬,她自言自语地说了下去:“你知道吗,纺织厂那个老技术工人就是他给举报的,他在戏班子里跟着个老师傅学二胡,那老师傅的小姨子就是纺织厂那位老技术工人早死的妻子,他就是通过这层关系知道的老技术工人跟晁家的关系,然后又偶然知道晁家留下的一批古董字画都在这家人手里,于是就让孙耀祖去抄他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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