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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祭品，离不开这里。”素罗沉声说着，心底似是压抑着什么。
“我想试试。”景晞笑了笑，回身继续朝着那片腥红之地奔去。
她引灵为刃，将拦路的妖异尽数斩杀，脚下没有片刻停留。
只是越是靠近那棵巨木，她便越是能够感受到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灵息。
她与江迟缔结生死契的那夜也曾感受过这样的灵息。
这一次，更清晰了——
那是不见天光的永夜，悄无声息地向着无边无际的荒芜之地压了下去。
从此黑暗淹没了寂静，可无尽的虚无中偏偏残留了一个声音，在永无回声的地方声嘶力竭地呐喊。
孤独而又无望。
那个声音，像是在呼唤她，却又像在驱逐她。
她辨不清了，只觉得身旁的一切都好吵，连风声都吵得那么似曾相识。
——别再被带回那个世界了……
恍惚间，有熟悉的声音在脑海响起。
她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却在短暂迟疑后再次向前跑去。
此地已不再有表里之分。
被血色侵染的巨木之下，景晞看见了那只独守在这里的小黑猫。
黑雾与紫光交织于空。
方圆数百米内，没有一丝异界灵气能够侵入。
无数地缚灵于此盘旋，在痛苦之中不断挣扎着。
它只静静望着。
景晞知道，此刻还勉强护着这里的黑雾，是它所修行的暗系灵力。
可这又能拖延多久呢？
她放慢步子，走上前去，像往常一样于它身侧轻轻蹲下。
“江迟，你真不走吗？”
“我走不了的，我会死在这里。”它抬眼看向景晞，淡蓝色的眸子里似是装满了景晞看不懂的情绪，“在那之前，我还有事要做。 ”
“你要做什么？”景晞轻声问道，“我能帮你吗？”
“你看，这股力量确实很强大。”它说着，仰头望向漫天来自异世的阴邪之力，“如果能够驭使这种力量，是不是就可以释放被封印的天地灵脉？”
“你想……”
“地脉封印就在巨木之下，如果可以将它重新开启，就算没有妖灵界，大家仍有机会重新握住能够抵御那个世界的力量。”
景晞不由皱眉：“可你做不到。”
想要驭使这样的力量，不是它一只大妖愿意付出代价就可以做到的。
“你忘了这是哪儿了？”
“……”
“景晞，离开这里吧，快没时间了。”
“……”
景晞看见江迟向巨木走去，闭上双眼，眉心轻触上那枯老的树皮。
巨木那么庞大，它却那么渺小。
第一滴雨水落下。
狂风、骤雨、翩飞的群鸟。
所有的一切，都似回到了树灵记忆中的最后一夜。
那些带着执念不曾离去的地缚灵，又一次迎风歌舞，黑雾牵引着无数早已黯淡的灵光萦绕于天地之间。
天地灵气忽自巨木的根茎向上绽开，一朵巨大而又洁白的灵花于空盛放。
江迟退后两步，仰头默默注视这一切。
它是祭品，注定离不开此地，如果生命的尽头还能做点什么，那一定就是做下这场豪赌。
赌自己的全部，赌今日碎了这妖丹所激发出的力量，能否操纵妖灵界所有残余之力，打破数百年前的那道封印，让天地灵气重归世间。
它回身望向景晞，自嘲般遗憾地笑了一声：“可惜了，没能看完那场电影。”
话音落下，它正欲自毁妖丹倾尽全力，却不料被一股力量从身后制住。
“你……”
“你是我的契子，我现在没准你死。”
景晞淡淡说着，高举起右手，一时之间风云色变。无论天地灵气，亦或是那异世阴邪之力，竟都尽数聚于她的掌心。
江迟止不住心底的诧异，此刻禁锢自己的灵力，全然不似景晞平日所使——
这种感觉……
倒是与那个世界的力量有着几分相似。
第47章
在这个灵气稀薄的时代，无论是人是妖，哪怕天赋异禀，修行也绝非一件易事。
唯独景晞，从有记忆的那天起，根本不用修行，便拥有轻易操纵天地灵气的能力，体内似乎也蕴含着用之不竭的力量。
她不知自己为何与众不同，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甚至以为只要自己不介意，所有的怪异都可以装作不曾存在。
可就在刚才，她发现自己体内蕴含的力量远不止她以为的那些。
它们沉睡已久，却在此刻苏醒了。
让她诧异的是，那些于体内复苏的力量，似乎属于妖灵界一直以来都在抵御的另一个世界。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能与那个世界的力量产生如此强大的共鸣。
那些足以侵蚀一切的灵气，竟会顺从她的驱使。
她不明白自己体内为何会有这样的力量，更不清楚使用这些力量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那一刻，她只是在想，只是在不断地问着自己：“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她说不出来为什么，分明早就知道随着妖灵界一同消亡是属于江迟的命运，却偏偏还是在离别的前一刻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而这份恐惧，在江迟遗憾无法看完那场电影的一刻，化作了比海更深的无力感，万般汹涌地将她彻底淹没了。
果然啊，一个人在乎的越多，想要守住也就越难。
她多想救它，付出什么代价都好。
两个世界截然不同的灵气，在那一瞬于她周身缓缓交融。
不仅如此，她就像是可以吞噬一切的存在，竟能将越来越多的灵气自四面八方向此处聚拢。
偌大的巨木，在光与暗的交错之间缓缓拔地而起。
大地开始剧烈颤动，万年巨木无比庞大的根系，一寸一寸离开了骤雨浇湿的泥土。
或撕扯、或断裂，仿佛是在将灵魂抽离肉身，需经千般痛万般苦。
若从远方看去，那被巨木所遮蔽的天，此刻正呈现出一种诡谲的美。
天是月白的，就像落日后静待黑夜降临那一刻。
巨木悬于半空，萦绕着如烟似雾的白色灵光，偏又缓缓流淌着浓稠而暗沉的血色。
忽有一抹紫光全力绽放，竟如极光般闪烁于空，一时变幻万千。
妖灵界即将彻底崩塌，继续拖延也再无意义，人们最后一次望向那棵巨木，在无声道别后悄然离开。
随着越来越多的灵气聚拢于此，景晞仿佛已经可以触碰那道被深埋的地脉封印。
击碎它，是江迟的心愿，也是这个世界的未来。
景晞闭上双眼，感应着封印所在，双手缓缓结出一道自己都感到陌生，却偏偏信手拈来的法印。
似曾相识的画面，在她脑海一闪而过。
巨响震天的那一刻，无数天地灵气自地脉之中涌出。
——数百年的地脉封印破了，天地灵气终于得以重归世间。
四周的一切如风吹沙般缓缓散去。
幻境在不断崩塌，一同消散的，还有那些暂时无法通过幻境侵入现实的怪物。
景晞睁开双眼，低头望向江迟。
它的魂魄也在缓缓消散，似曾相识的画面再一次自脑海一闪而过。
没有过多诧异与迟疑，这一刻，她忽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她蹲下身来，指尖点上它的眉心，脚下缓缓幻出一个法阵。
——结魂同命。
不管多致命的伤痛，只要两人中有一人能够熬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只是，结魂术的最后一步只能由妖族施展。
“我不是妖，最后一步要你来才行。”
“你……”
“你不是连死都不怕吗？”景晞笑着问它，“敢不敢信我一次，我能带你离开这里。”
“……”
“给你犹豫的时间不多了。”景晞轻声催促着。
江迟凝视着她：“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代价？”
景晞知道，她将与结魂之人同担生死、共承伤痛，且从此再也无法远离对方。
这无疑是为自己找了一个软肋。
可她不在乎。
“我知道，我要你活着。”景晞的语气不容置疑，“你敢不敢答应我？”
江迟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了她很久很久。
它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没有选择的人。
但这一次，它在意识消散之前，做出了自己曾经想都不敢想的选择。
“你给我记好了，如果有一天你对不起我，我就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好……”
结魂阵在天塌地陷的那一刻散发着耀眼的光辉。
来自魂誓的反噬几乎瞬间涌上景晞的全身。
妖灵界残余的力量不断将她撕扯，她紧紧攥着手中那缕快要消散的残魂，拼尽气力于这消散殆尽废墟中向外挣扎。
好痛，痛得仿佛三魂七魄都将被人撕碎。
可她没有允许自己松手。
幻境坍缩至一片混沌的前一刻，她如噩梦惊醒般睁开了双眼。
电影没有息屏，画面却诡异的闪烁着，甚至发出了一种极其刺耳的滋滋声。
放映厅内除她以外已无一人。
景晞下意识伸手探查旁侧那只小黑猫的状况，见其魂息尚存，不由松了口气。
她将江迟抱入怀中，起身向外跑去。
大商场的灯光闪得有些晃眼，广播里放的歌被卡得断断续续。
随着慌乱人群跑出商城的那一刻，景晞望见头顶天空一片血红，且正一点一点向着远方蔓延。
“我没看错吧！天、天变红了！”
“怎么会这样！”
“这是怎么一回事？”
“发生什么了……”
有人惊恐，有人诧异，有人举着手机在那拍照录像。
四周的楼房都受到了莫名的影响，电力供应得断断续续，网络也产生了不小的波动。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似乎有十几分钟。
忽然之间，所有的异象都已消失不见，电力和网络也都恢复如常，仿佛只是有人恶作剧般用某种方式往天上投了一次影，从而造成了后续一系列的影响。
可谁又有这能力呢？
未知总是让人分外恐惧。
人们心有余悸地望着天空，或询问身旁之人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如此议论纷纷，也没有谁真正得到了答案。
景晞抱着黑猫走在人群之中，眉头紧锁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不是错觉，但无人发现——
有那么短暂的几秒，四周的房屋都变成了一片废墟，倾倒的倾倒，残破的残破。
那些标志性的建筑位置没变，可抬眼只见灰蒙蒙的一片天，仿佛整座城市早已荒废了数十上百年。
但只有几秒，短短数秒，甚至人类的双眼都无法看见。
江迟说得没错，那个世界或许真是这个世界的未来，那里也曾经历过这个世界如今的这个年代——或者说，那个世界，也毁灭在这个年代。
墨水到底是倒进来了。
两个世界正在产生一种无法用任何原理去解释的交叠。
只是此时此刻，这样的影响还没有开始扩大。
可那么大一个妖灵界的坍塌都只在一瞬之间，这个不再被任何屏障所保护的世界又能撑多久呢？
此时此刻还在大街上的这人里，是否也有在玩妖灵界的亲人或朋友？
妖灵界断开网络前，不知有多少人稀里糊涂地选择了留下。
那不足半小时的时间，是整个妖灵界诞生以来最危险的时间。
也许有人回到家里，会发现自己的家人再也醒不过来了。
也许有人联系某个在乎之人时，会发现曾经秒回的那个人，不会再有一点回音了。
但在短暂的悲伤后，他们还要面对这个世界即将毁灭的现实。
时至今日，那些深知真相的人，应该不会再因为害怕恐慌形成的动乱，而继续向人们隐瞒末日真相了吧。
就算隐瞒，今日从游戏里离开的玩家在回过神后也足以把一切告知这个世界了。
景晞走在回家的路上，却忽然思考起一个问题。
这条路，她还能走几次？
这个家，她还能住几天？
当墨水染污清水，自己有记忆以来好不容易熟识的一切是否真会一同消失？
妖灵界的那些脸熟的妖精们怎么样了？
碧江暂时没有受到重创的样子，妖灵界崩塌前受灾碧落之地的章山和单宁宁此刻又怎样了？
原来，从前的漠不关心，全是因为那自以为是的事不关己。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的那一刻，来电铃声恰好也响了起来。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听见了单宁宁焦急的声音。
“景晞！你没事吧！”
“我还担心你呢。”
“我没事，章山把我送出来的，刚才电话怎么都打不通，你看到天上了吗？”单宁宁明显有些语无伦次，“不是，这个不重要，我想说的是……妖灵界崩塌前我看到巨木飞起来了，章山说你去了那边，出来以后我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四周的天地灵气，这是以往没有的……景晞，巨木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三言两语说不清，回头慢慢和你说，妖灵界没了，这个世界不再安全了，有些事你得和你家人解释清楚。”
“我知道！”
“嗯。”
“那个……景晞……”
“嗯？”
“你，你……”
“怎么了？”
“江迟的事……你，你你节哀啊……”
“……”
景晞不由一愣，下意识低头看向了怀中那只熟睡的小猫。
短暂沉默后，她无声地笑了。
“节什么哀啊？”
她想，她从前该是个坏人。
世界末日了，她都欣喜得很。
第48章
景晞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沿途的人们都面露忧色。
奇异的景象不止出现了一次。
血红的天空，难以名状的怪影，时不时受到影响的网络通讯，这让一小时前还以为这是一个寻常日子的人类感受到了未知的恐惧。
只是他们依旧看不见景晞偶尔能够看见的异世界残影。
为了确认这不是自己的幻觉，她向章山询问了情况。
果不其然，章山也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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