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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确实很像他会做出的事。
毕竟他也曾说过，这个世上遗憾很多，如果未来真有穿越时空的法子，一定会有人不计代价也要回到过去改变些什么。
哪怕他知道，就算过去真能改变，那也只是改变了一个平行世界的历史，他所处的那个未来仍旧会是荒芜一片，却还是那么义无反顾。
做出这个选择的他，必然抱了必死的决心。
可他偏偏还是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活了下来——
她记得，他曾因她调查过一些陈年档案。
她出现在卢有城身边的那一年，恰逢恶妖作乱，无数捉妖师前去镇压，最终却只有卢有城一人活着回去复命，卢有城也正是因此才得以声名大噪。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应该一直都以为她的身份与那件事或多或少有着关联。
直到那一刻，他闯入了一个人类的躯壳，撞破了一个可笑的真相。
这世上，哪有什么卢有城啊……
“你别叫我师父，听不惯。”
“我吧，和你不一样，总有一天会老得像你爷爷的，叫哥叫叔也都不合适……”
“要不你就叫我糟老头子吧，让我提前习惯一下。”
曾经的她，听不懂他话里的话。
如今想想，才知所有的一切从来都是有迹可循的。
阳台上的那把摇椅，是他第一次带她搬家时在批发市场买下的。
她还记得，他在那把摇椅前呆站了很久，而后每一次搬家，什么都落下过，唯独没有落下过它。
从不爱看电影的他，忽然在一个十分寻常的日子，带她看了一场刚上映不久的电影。
她还记得，平日里絮絮叨叨的他，沉默地看完了整场，回家的路上那心思飘得似比虚无缥缈的未来还要更远。
难怪，难怪啊……
他爱吃的烤鱼，他爱拿的火锅菜，还有他在时那种令人安心的感觉，都注定会与数十年后出现的那只猫妖相似。
因为他们本就是不同世界的同一个人。
他一定很痛苦。
他知道卢有城的结局，更知道自己不能陪她走到最后。
换了个时空，换了个身份，他以最克制的言行，保持着最安全的距离，默默陪着她走完了一个人类所能走过的短暂一生。
只是她不曾发现。
她非但不曾发现，还那么安心的接受着那份陪伴。
四十多年，从未记起过他分毫……
而他，独自守着无人知晓的过去，若无其事地瞒下了所有。
对她唯一的期愿只是远离一切，别再与另一个“他”相遇，别再被“他”卷入这场无解的循环。
他后悔过吗？他自责过吗？
他会不会也曾好奇过，在最初那个还未开始循环的世界里，不曾拥有灭世之力的她是什么模样？他与她之间又有着怎样的关系，为何会产生后来这般复杂的纠葛？
他是不是觉得只要自己不曾出现，她的未来或许真能有所改变？
可若真是如此，他又为何还要让一切顺着命运轨迹前行？
若说那场电影只是为了填补遗憾。
那么买下那把摇椅是为了什么？生命尽头带她定居碧江又是为了什么？
是害怕吗？
怕所有的一切仍旧无法改变，这才故意顺应着记忆里她所说过的一切将后路铺好，如此一来，待他走后，若是命运齿轮再次转动，至少还有另一个“自己”会陪着她一直一直走下去。
他是这样想的吗……
早已离去之人的想法，景晞此生再也无从得知。
这一切的一切，就像命运的编排，送她离开过往，却又让她再次重逢未来。
原来，他所隐瞒的，她所逃避的，是如此残酷而又无解的命运。
兜兜转转，她还是要回到命运的分岔口，只是此时此刻，选择权不在她的手上。
她不由得望向江迟，迷惘而又沉默地好奇着他会如何抉择。
“这……像是我会做出来的事。”江迟自嘲地笑了，他万般不忍地望向景晞，“可我怎么能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
他的声音有些许颤抖，却只一瞬就击溃了她所有的防线。
泪水是在那一刻模糊视线的。
“我不愿意。”
她怕他会在她的面前渐渐变成一个陌生的怪物，舍下所有他们之间的过往，留她一人等待这个世界线的彻底消弭。
她更怕她会将他忘记，留他一人背负所有记忆，带着渺茫的希望，踏上一条注定看不到结局的路——直到残魂随着人类的肉身一同消散，而她却无知无觉，甚至不曾为他落下一滴眼泪。
她不敢问，那些沉重到带不走的记忆，都被遗落在了哪里？
如果早知道再也寻不回来，她又如何忍心舍弃？
“我宁愿看着所有人都走了，带着对你们的回忆，等待属于我的结局。”她止不住哽咽着说出了这样的话。
好似祈求一般，抗拒着某种命运的到来。
她想，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
不够坚强的人，连做一个选择都好难好难。
她所遗落的过往，像是冰冷而又无望的深海，仿佛快要把她淹没了。
可就在这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他凝视着她痛苦的双眼：“我不知道这一切的源头在哪儿，到底是我先将你卷了进来，还是你先将那个世界推了过来，好像一切都是因，也一切都是果……”
“也许在最初的那个世界里，你也曾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孩，是我非要招惹你的……”江迟说着，抬起的指尖轻抚过她眼角的泪痕，“但这都只是也许，我们无从追溯一切的源头，如果这真是一场无解的循环，或许只有我与你命运般的相遇和离别，是永恒不变的。”
他说，他或许应该痛恨这样的命运，可他却又忍不住感到无比庆幸。
多好啊，每个世界的他，都能遇见一个她。
他大概永远不可能知道这样的循环发生过多少次，永远无法找到一切的源头，弄清最初的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模样，以什么缘由同她相遇相知相伴相离。
但是没关系，因为他坚信，无数次循环中一定有什么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他说，如果上一次带景晞回去的人是他。
他不会教她如何逃避。
他一定会告诉她，不要认命，往前走。
——你的前路，至少永远都会有一个我。
第53章
江迟话到此处，微微一顿，而后笑道：“哪怕……那个我，不再是此刻的我，也一定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江迟……”
“这一次，选择权在你手上。”
景晞万分沉重地闭上了双眼。
选择权来到了她的手上，她却不知道如何选择。
她以为选择是看自己更想要什么，可原来选择也会需要人在极度畏惧或厌恶的事物中挑选相对好接受一点的那个。
在这样的选项里，不管她做出怎样的抉择，都将与自己心之所向背道而驰。
为什么，别人为她选择时她感到痛苦，自己面临选择时她依旧感到无比痛苦。
她想不明白，到底要怎样才能逃离这样的痛苦。
直到她的耳边，响起了那个未来之人的声音。
“想不明白，就多想想，很多选择并不需要在第一时间做出来。”
那个“她”轻声说着似曾相识的话，那是“她”久远记忆中，一个远去之人曾经说过的话。
“你们来到此处的时间比我预料中早了一些，或许你们可以回到想要守护的人身旁慢慢想，想清楚了再来寻我。”“她”淡淡说着，还不忘提醒道，“不过留给你的时间也不会太多，你只有杀掉我，才能觉醒所有力量。在那之前，你体内蕴含的力量并不足以你守护他们太久。”
景晞缓缓睁开双眼，对“她”轻声问道：“你一直在等待得到解脱的那一天？”
“对。”
“等了多久？”
“这谁记得清呢，这里没有昼夜更替，春夏秋冬也不复存在……”
“她”答得很平静，景晞却无法想象这份平静背后无尽的孤独与哀伤，可她只是轻抚着巨木，语气平静地将话继续说了下去。
“你相不相信，千千万万个平行时空里有着千千万万个'我们'？”
“我信。”
“既然你信，那你也该相信，每一个跌入循环的'我们'都在拼尽全力试图改变未来，冲破这无解的循环。”
“对。”
“我失败了，你们或许也不会成功，但江迟说得对，千千万万个'我们'所付出的努力，一定会对过去和未来产生一次又一次极其微小的影响。”
“她”说着，回身望向景晞，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在遇你相遇之前，我一直观察着你们的世界，你仍然走在我走过的那条道路上，可我们之间有着许多不一样的地方，或许这份不一样，源自于'他'的选择。”
“他的……选择……”
“你我记忆中的卢有城并不一样，不一样的'他们'，造成了不一样的'我们'。而不一样的'我们'，也会让江迟做出不一样的决定。” “她”静静说着，忽然苦涩却又释然的笑了，“你比当初的我坚强太多，也冷静太多，这让我坚信，无数微小的影响渐渐聚在一起了。”
“她”说，当初的她，可没有从另一个自己口中得知任何真相。
“那你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了什么？”景晞下意识追问着。
“我答应过他的，哪怕一个人，也绝不轻言放弃。”
“……”
“我可以在遇到你的那一刻得到解脱，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像个罪人一样死在你的手中。可无解的循环不会因为我的解脱而终止，要想让命运重归正轨，那么无数次循环中的每一个'我'，每一个'你'，甚至每一个'他'，都要在每一次选择上做出不一样的尝试。”
“而我的尝试，是告诉你那个充斥着孤寂与无望的未来，也是告诉你，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相信未来一定可以改变——因为，当你听到我对你说这些话的那一刻，你的未来一定已经发生了变动。”
话音落下，四周又陷入一阵寂静。
有风掠过耳畔，在这个寂静而又荒芜的无光之地显得那么刺耳。
没有人打扰景晞的思考。
“她”将命运告知了她，也将未来交给了她。
她想，她该给“她”一个解脱，而不是因为害怕犹豫不前。
景晞上前两步，向那个未来的“自己”轻声询问：“那么我该怎么做？”
“你已经想好了吗？”
“想好了。”
“不怕失败？”
“怕。”
那一瞬，景晞听见“她”笑了。
“她”伸出冰凉的右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对她说道：“没关系，我也怕过……你需要做的很简单，杀了我，继承我所有的力量，而后去做你想做的事。”
听上去真的不难。
至少，在无数次她所不能窥见的循环里，有无数个“她”做过这样的事。
甚至在她早已遗忘的过往里，或许也曾不止一次这样做过。
景晞将灵力聚于右手，无声无息凝出一把匕首。
“如果有一天，我走向了和你现在一样的未来，见到了那个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我'，我会告诉她，你今日所有告诉过我的话。”
她说着，将匕首刺入“她”的胸膛。
匕首于“她”体内缓缓消散无踪，只余下一个深深的窟窿。
伤处没有鲜血，唯有刺目的灵光倾泻而出，于这天地间萦绕良久，又缓缓流入景晞的眉心。
巨木之上，灵光凝成的红叶翩跹如蝶，却也终究随着“她”的生命一同零落。
当“她”残余的魂魄如烟散尽的那一刻，那个世界曾经所有的挣扎与毁灭都被划上了一个无声的句号。
那一刻，随着未来的“她”不复存在，世上只剩下一个景晞，两个不同的时空正式融合。
她仿佛在这场时空的交替中感受到了将至未至的万籁俱寂。
她不禁轻声问道：“你说，如果我们选择逃亡过去，这个既没有未来的'我'继续往下一个世界推动，又被我们选择遗落在此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江迟思忖许久，摇头应道：“我想象不到……”
景晞：“我不想逃了。”
江迟：“那就不逃。”
景晞抬眼望向那天血色的天空。
未来的那个“自己”告诉她，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可她一时不知自己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像那个“自己”一样，试着吸收异世界的灵气，让这个世间重归光明吗？
黑暗、荒芜、破败，这一切都是“她”带来的。
她该为这个世界驱逐它们。
可她也知道，她所能为这个世界追回的光明是短暂的，其带来的反噬更是巨大的。
她真该这么做吗？
景晞有些犹豫地向这片天空伸出了手，却在试图吸纳那些灵气之时，被江迟按下了手腕。
他说，换个方式吧。
一整个世界的苦难，不会因一人形成，也不该由一人承担。
如果命中注定，越是想要拯救，越是带来毁灭。
不如放下心来，让一切顺其自然看看。
反正已经不会有比预知过的未来更坏的结局了。
景晞望向江迟，不解地问道：“我印象中的你，哪怕知道结局注定是坏的，也要为这个世界守住短暂的安宁，最初的妖灵界，不就是为此而出现的吗？”
“是啊。”
“那你怎么连试都不想试一下了？”景晞玩笑似的说道，“你是不是不信我？都说未来一定可以改变了，没准这一次的我比上一次的'我'强了不少，强到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做到她做不到的事呢？”
江迟说：“我信你，但我觉得……她应该是错了，她的路不能走。”
景晞凝视着江迟的眼睛：“你不是一直想要守护这个世界吗？”
江迟：“我的世界变小了。”
景晞：“……”
沉思许久后，景晞点了点头。
她缓缓回过身去，望向了来时的长路。
“我们回去？”
“好。”
“回去后，我至少要护住我想护住的人。”
“你的世界倒是变大了。”
“拜你所赐，这都是把你捡回家的代价。”
“……好大一口黑锅啊。”
景晞笑着对江迟问道，自己的选择会不会令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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