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笑着,听到对面程亦安冷不丁说了一句,
“你表妹来了。”
“什么表妹...”
刚一出口反应过来,陆栩生视线慢慢接上程亦安,眼神渐渐变得深邃,凝重,到最后甚至有些慌,
“今日过府来了?”
程亦安朝二太太院子的方向努了努嘴,“没准现在还在你母亲院子里,方才婆母请我去见客,我没去,你去吗?”
“我不去。”陆栩生摇头如浪鼓,“我为什么要见她。”
程亦安见他满脸紧张的样子,抿唇低笑,将扇子夺过来给自个儿扇,歪着脑袋,俏眼凝睇,“你慌什么,我又没说你什么。”
陆栩生只觉如临大敌,“你这眼神比不说还叫人慌。”
程亦安瞪他,“我不是在笑吗?”
“就是笑才可怖。”
“那你的意思是要哭?”
“那更不能。”
若程亦安真哭上了,他这会儿该去岳父跟前负荆请罪。
程亦安还是第一次看到陆栩生这么慌张,促狭道,“毕竟前世做了几年夫妻,真不去见她?”
“我不去。”陆栩生起身往后退一步,“我与她之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话未说完,程亦安眯起眼托腮看他,“陆栩生,我看你很心虚,你这辈子还没心虚过,这是第一回吧?”
陆栩生觉得自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拿自己相比,他一丁点都不想范玉林与程亦安再有任何瓜葛,所以他也很忌讳王韵怡。
他揉着眉棱,十分头疼道,
“我发誓,我一定不会见她,无论什么场合。”
程亦安平静下来想一想,沉吟道,“也没不让你见,那毕竟是上辈子的事了,遇见了便打个招呼,没遇见便罢,你也别刻意做什么,省得她以为你很把她当一回事,若她真寻上门来,你与她说明白便是。”
陆栩生是在与她和离后再娶的王韵怡,至少明面上她没看到王韵怡插手他们夫妻之间的事。
陆栩生不知该如何回她,没吭声。相比他对范玉林的反应,他觉着程亦安过于云淡风轻了。
吃过晚膳,陆栩生去给二太太请安,二太太果然说起要将陆书芝许配给王云修的事,陆栩生毫不留情拒绝,
“绝无可能,母亲打消这个念头。”
二太太见儿子斩钉截铁,顿时发急,“栩儿,我耽搁了你表妹的婚事,此事你心里清楚,你外祖家一直想跟陆家亲上加亲,书芝又喜欢云修,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嘛?”
“没有什么两全其美,太子已经不行了,您为何还要搭上王家这条船?”
二太太跌坐在圈椅,泪流满面,“孩子,娘毕竟是王家人,要为娘家考虑,退一万步来说,王家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因着你妹妹的婚事,也能救王家男嗣一命。”
陆栩生眼底一点温度也无,“王家的事没您想得这么简单,您自己要贴王家,不要搭上妹妹一生的幸福。”
二太太顿时哑口无言。
陆栩生回到宁济堂,案头送来王家的请帖,请他们夫妇大后日去王家吃酒。
程亦安将请帖推给陆栩生,“抱歉,我不能去,今日你表妹过府不曾给我请安,王家失礼在先,我不能给王家这个面子。”
“我也不去。”陆栩生将请帖交给丁香,让她去处置。
程亦安担心道,“你外祖父亲自下帖请你,你不去,会不会有人弹劾你不敬长辈?”
陆栩生没好气道,
“我看着像个怕弹劾的人么?”
程亦安嗤出一声笑,掏出绣帕替他擦了擦额尖的汗。
“行,那就不去吧。”
次日上朝,王老太爷以礼部客卿的身份入殿拜见皇帝,下朝时,王老太爷跨出门槛,看到程明昱被官员簇拥,朝他拱了拱袖,
“多久未见,明昱风采依旧。”
程明昱也朝他一揖,“王公身子骨还健朗?”
“勉勉强强吧,听说我那外孙做了明昱的女婿,素日在朝堂上与你唱反调,你念着他年轻不更事,不要与他计较。”
程明昱负手一笑,“慎之当政爱兵行险着,程某以稳妥为上,故而有些争执,不过都是为朝廷,无伤大雅。”
王老太爷往前一比,示意程明昱随他下殿,二人议了几句朝事,分别时,王老太爷邀请道,“明昱,后日我府上请酒,不知明昱可否赏光?”
程明昱遗憾道,
“抱歉王公,程某多年不事宴席,便是亲家府上也不去,还请王公海涵。”
王老太爷也猜到请不动程明昱,
“那就让府上大公子来吃个酒。”
程明昱笼着袖,笑意渐深,“怕也是没空。”
王老太爷便有些不悦了,“明昱,我与你父亲当年一道同游,你父亲还曾在我们王家住过几日,说句拿大的话,若是你父亲在世,你也算我的晚辈了,今日这点面子都不给?”
程明昱笑容不改,“倒不是程某不给这个面子,实在是王家家风不如过往,令程某大失所望。”
王老太爷面色一凝,程明昱不会无缘无故与人为恶,里头定有缘故。
回府立即盘问,结果便知孙女去陆府时不曾拜访程亦安,程亦安被封郡主,又是陆府当家主母,王韵怡不曾见礼着实失礼,但也算不得大事。
程明昱还真是护短。
王家大老爷王韵怡之父问他,“您瞧着怎么办?要不要让韵儿再去一趟陆府?”
王老太爷摇头,“不必了,即便去了,程家也不会来人,他们不会接受事后的赔罪,这件事就这么去吧。”
王老太爷还不至于为了点面子,去委屈自己的孙女。
只是王老太爷多年未回京城,对着京城动向摸得不那么准确,程家及其姻亲不曾露面,京城许多官宦闻风而动,纷纷寻借口推辞赴宴,王家这场赏花宴真正到场的并不多。
王老太爷看着寥落的门庭,重重摁了摁眉心。
如此可见,太子危矣。
宴后,王大老爷扶着父亲回书房,回想今日二太太的形容,有些不放心道,
“妹妹今日过府脸色不大好。”
王老太爷心知肚明,“她呀,见韵儿嫁栩生不成,心生愧疚,想改让书芝嫁云修,可惜定是被栩生否决了,所以心里煎熬。”
王大老爷也有让儿子娶书芝的意思,毕竟他不大看好太子,万一太子失势,有书芝这门亲,皇帝看在陆栩生的面子,也能饶了王家。
“父亲,我倒是觉得这门婚事不错,咱们这叫狡兔三窟。”
王老太爷听到“狡兔三窟”四字,定定看了儿子一眼,知道他有打退堂鼓的心思,遂甩开儿子的手臂踏进书房,不再理会。
王大老爷闹了个没脸,回到屋里撞见王夫人在插花,便顺道与她埋怨几句,
“父亲也真是,因为太后,将整个王家搭进去,瞧那程明昱多聪明,阖族不参与党争,即便女儿嫁了陆栩生,他在朝中也没有唯皇帝马首是瞻,什么关乎百姓,他便做什么事,是真正以社稷为己任,难怪天底下文人士子均服他。”
“咱们王家原也不必淌这趟浑水,父亲是被太后迷昏了眼。”
王夫人闻言嗤笑几声,将最后一束芍药插进去,冷觑着丈夫道,“这叫什么?这叫得不到的永远被惦记着,当年父亲求娶太后不成,耿耿于怀,太后只要给他老人家一点甜头,他就甘愿赴汤蹈火。”
王夫人埋怨归埋怨,却还是得为自己寻后路,“我的意思也是让书芝嫁过来,至少保住咱们这一支。”
王大老爷十分赞同,“你呀,明日得空带着两个孩
子去陆府走一走,妹妹既然有这个心思,事情就不难。”
翌日王夫人便以贺陆家添孙为由,带着女儿和儿子造访陆家,先去拜访过老太太,径直就往程亦安这边递名帖。
王夫人作为长辈登门,程亦安没有拒绝的道理,命明嫂子将人领来垂花门附近的花厅待客。
王夫人和王韵怡跟着明嫂子往后院去,而王云修则留在陆府前院,陆继生和陆惜生两兄弟在前厅招待他。
二太太回想当年琅琊王氏何等风光,如今落到门可罗雀的境地,无比感伤,有心斡旋娘家人和陆栩生,遂早早遣人去衙门知会陆栩生,陆栩生打道回府,跨进前厅,便见一着白衫的温秀男子坐在客席。
王云修今年二十,该是因双胎之顾,身子比寻常男子要纤弱一些,个子并不算高,与双胞妹妹相差不大,不过论相貌却是极其出众的,在青州有钟灵毓秀之美誉。
他瞧见陆栩生进来,立即起身作揖,“见过表兄。”
然而陆栩生却大步往前,十分亲昵地握住他左手胳膊,笑道,“数年未见,表弟风采更胜当年。”
陆栩生笑意极深,随着手腕力道加重,目光定定望入他的眼,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王云修心头闪过一丝寒意,耐住痛楚,面不改色道,“表兄过奖,愚弟愧不敢当。”
第94章 程亦安,你心里到底有没……
陆栩生见王云修泰然自若, 放声一笑,松开手请他入座。
“遥想当年,父亲在世时, 你我一道在边关随他老人家习武射箭, 表弟在我心里, 比我嫡亲弟弟不差。”
王云修目露些许黯然, 做怀念状,“是啊, 姑父去世后,再无人这般细心教导我。”
陆栩生也怔惘道, “谁说不是, 我一直记得当年我去白银山, 表兄在边关等我整整三月,你是唯一一个相信我会活着的人。”
王云修似乎不忍回忆,眼眶泛痛, 难再开口。
陆继生见状立即岔开话题,“过去的事咱们就不聊了, 说到表兄这次进京, 可是有何打算?”
王云修稍稍整理思绪, 回道,“太后娘娘有意让我去户部观政。”
陆继生道,“表兄, 户部是郑阁老的地盘,你进得去吗?”
王云修撩眼看向陆栩生,“我听说表兄的内舅在户部当值,表兄可否行个方便?”
陆栩生将窄袖往上卷了卷,叹道, “你是不知,我与那大舅子话不投机,我平日连程家大门都难进去,遑论说情了。”
王云修笑了笑,不再说话。
前厅其乐融融,后院花厅,也和和气气。
王夫人是个极擅言谈的人,见了程亦安便将她夸得天上没有地上无双。
程亦安有一搭没一搭应付王夫人,余光却发现王韵怡一直在盯着她。
这也是程亦安第一次见到王韵怡。
王韵怡身为王家嫡长女,打小被金尊玉贵长大,那一身的大小姐气派竟是将身侧的母亲都给压下去了,程亦安忽然很好奇,这样的女子实在看着不大像会将后宅闹得乌烟瘴气的人,莫非人不可貌相?
王夫人见女儿默不作声盯着程亦安瞧,有些失礼,轻轻扯了扯她袖口,“你不是说给你表嫂捎了贺礼来吗?还不快送上?”
显然女儿还因陆栩生心里一直闷闷不乐,只是如今人家已娶妻生子,再纠缠就有失身份了。
王韵怡朝侍女示意,侍女便将一个宽长的锦盒奉上,王韵怡面露微笑,
“这是我们青州窑烧得五福娃娃,给表嫂把玩。”
“多谢。”程亦安也没打开,吩咐丁香收着。
王夫人能感觉到她们俩之间的微妙气氛,绞尽脑汁想缓和也无济于事,如坐针毡,不一会二太太与三太太过来了,说是午膳摆在花厅。
原是女客在后院就席,男客在前院吃酒,不知为何,王韵怡突然朝二太太开口,
“姑妈,我已许久不曾见过几位表兄表弟,不如一道请来花厅用膳吧,一家人也不必拘这些虚礼。”
二太太面露难色,换做过去也没什么,只是如今王韵怡和陆栩生之间,实在不便见面,二太太被架在了火上烤。
三太太对这事心知肚明,恐王韵怡闹幺蛾子,忙打圆场,
“哎哟,跟那些少爷们搅合在一处作甚,他们爱喝酒,我又闻不得酒气,咱们还是各吃各的好。”
王韵怡发觉她提议后,席间气氛不大对,笑了笑,
“我总觉得你们陆家人很忌惮我似的,就用个膳而已,用得着这般防东防西的?少时,表兄在王家,因着生的好看被嬷嬷误认为姑娘,见他弄脏了衣衫,还拿着我的衣裳给表兄穿过呢,这又该怎么计较呢?”
程亦安眯了眯眼,原来是这么回事。
大奶奶柳氏听不下去,冷着脸道,
“到底是我们忌惮王姑娘,还是王姑娘咄咄逼人,俗话说客随主便,倒是王姑娘到了我们陆家一点不拿自己当客人。”
王夫人面上已经挂不住了,瞪了女儿一眼。
二太太恐越说下去越不安生,无奈道,“行吧,去请栩生等人来花厅就餐。”
不一会,陆栩生与王云修等人一道过了垂花门。
陆栩生一出现就察觉有一道视线片刻不移地跟着他,暗自头疼,没看王韵怡,先上前给王夫人见礼,
“给舅母请安。”
“栩生啊,还真是几年不见,你又变了个样。这般年轻就做了阁老,可见姑奶奶调教有方,安安相夫有功。”王夫人免不了将她们都夸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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