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没在意他的小动作,只是长叹一声,
“留条命回来,否则...”
陆栩生本以为她会说“怕没法给程亦安交待”,孰料长公主停笔一笑,
“否则本宫定给安安寻十个八个男宠。”
陆栩生俊脸一黑,将那些折子往角落篓子里一丢,
“冲您这话,陆某也得全须全尾回来。”
三日后,陆栩生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仅朝廷官员寻不到他,就是长公主也不知他去处,两江总督江成斌勃然大怒,带着兵将住在金陵的几位豪族府邸给围了。
“本督奉命护卫长公主与陆大将军的安危,如今他人消失了,本督命你们迅速将人放出来。”
这是一位姓沈的豪族首领,他在金陵盘踞多年,与金陵陪都的官员均很熟悉,江府他也去过不知多少回,立即屁颠颠出门来迎,躬身立在江成斌马下,
“都督息怒,在下以身家性命担保,真的没绑架陆栩生。”
那江成斌也弯下腰,满脸为难道,
“沈家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不能叫我为难,那陆栩生不仅是朝廷钦差,还是我大舅子的女婿,若是在我的地盘出了事,你让我怎么跟程明昱交待?”
“这样,你把人放出来,我答应想法子,尽量劝我大舅子亲自南下,换陆栩生回去。”
那沈家主叫苦不迭,
“江都督,我真的没有绑架陆栩生呀。”
江成斌见他死不改口,直起腰身闲闲看着他,
“你没有,你底下那些人呢?”
沈家主不说话了。
从陆栩生南下,江南就不知派了多少杀手行刺。
莫不是,这一次侥幸成功了?
江成斌一看他这副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沈家主,本督最多给你宽限三日,三日够你出气,出够气再将人交出来,我也好给朝廷交差。”
沈家主见江成斌这么有诚意,实在不好推脱,
“都督放心,在下这就出城去瞅一瞅,帮着您寻一寻陆将军。”
心想着,谁把陆栩生藏起来了?
第54章 这孩子,永远不按常理出……
三月初草长莺飞, 京城尚在万物复苏之际,江南苍括山下的彭溪镇早已遍地青葱,这是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镇, 屋舍密密麻麻沿着溪流排布, 炊烟袅袅。这条小溪名为安溪, 极其狭窄, 窄到稍稍搭几座木桥便可通行,可惜这里并没有桥, 因为要行船。
彭溪镇住着大约三百户人家,共一千多口人, 这里的百姓不以狩猎为生, 也不以种田为业, 而是专职采矿,沿着安溪往东南方向的山岭深处走,大约走一个时辰左右, 便可行至一个矿山,这
里有一个巨大的天坑, 附近四五个小镇的百姓均在这里采矿, 每日采出的矿藏由他们用木车或板车运出山, 沿着安溪的船只送向下游的临海,并至海门卫,由此出海可运去大晋各地甚至南洋。
这里的百姓世代以采矿为生, 得些月钱延养人口,矿主钱是舍得给,就是不许他们外出,久而久之闷得慌有些人往外逃,被抓回来当场诛杀, 以儆效尤。随着矿山越开越大,而这里人口有限,怎么办,矿主想了个法子,买通县衙的胥吏,将那些关在牢狱里的死囚秘密送来此地,以十五年为期,满期者可无罪释放。
囚犯有了保命的机会,求之不得。
而仇山就是这里的一个囚犯之一,他今年二十四岁,本是一穷苦人家的孩子,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无奈不小心得罪了权贵被人诬陷关入死牢,关了没半年被带来此处,到今日已在矿山干苦力达三年之久。
每日不是进山挖矿,便是拿着火药去爆破,有一回不小心矿井塌方被堵在矿井下,九死一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折磨,已让他心生厌倦和绝望,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如今看起来像是年过百半的老头。
今日又是仇山当工,可怜他昨夜闹腹泻,这会儿身子虚乏得很,推着装满土方的铁车,上不去一段山路,这时一只修长胳膊伸过来,替他接住铁车手柄,帮他一鼓作气推上去。
仇山撂下铁车,土方顺着山坡滑去另外一面的坑里,一趟结束,仇山抬袖拂了拂汗,含笑看向身后的男人,
“多谢啦兄弟。”再定睛一瞧仿佛是个生面孔,微微讶异,再度打量他一遭,
“兄弟,新来的?”他眼底生了亮色。
老矿工们在这里熬得不见天日,每每盼着来些新人,道一道外头的光景。
那人生得极为高大,穿着一身葛布短衫,裤腿束在旧靴里,身上还算干净,看起来还十分讲究。
他环顾一周随口回道,“嗯,刚来,被丢进这矿山,不知做什么,见老兄弟在推车,便来帮一把。”
仇山颔首,又捧着衣衫擦了一把额汗,“叫什么?”
“陆栩生。”
仇山笑道,“好名字。”虽然也不知哪里好,就是觉得好听,“像是读书人的名,小兄弟听口音不像蓬溪人?”
此地是一个山头,站在山顶抬目四望,只觉群山无边无际,好似永远也越不到尽头。
陆栩生咂了咂嘴苦笑道,“可不是,我乃潞州人士,帮着镖局跑腿,下了一趟江南,这不,遇到土匪干了一架,哪知对方是个贵公子,使了些手段将我送进了衙门。”
“他奶奶的,待本小爷哪日出去,一定拔了他的牙,将他削皮挫骨。”
那仇山见他与自己经历相仿,物伤其类,看着陆栩生的目光也亲近几分,他嫌恶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矿井,那里大约有百来人在挖矿,个个无精打采,却汗流浃背,在他们身后有一身着褐色服的侍卫,手执鞭子抽他们,哪个往后退哪个手脚慢了些,均会吃他一鞭子。
“兄弟,不是我吓唬你,你出不去了!”
陆栩生顿时一愣,“为什么?我只被判了三年,来之前我那牢头说得明明白白,三年后来接我。”
仇山深深看他一眼,示意他搭把手,二人一同推着铁车寻了个僻阴处,躲在树下一个坑里歇息。
松风如浪徐徐从耳畔呼过,仇山面色凝重,指了指出山的那条路,
“去年有三人期满,衙门来人了说是接他们出去,结果呢,年老的那两个被诛杀,那个年轻的却被关去了另外一个山坑,只说想要活命便老老实实干活,别想着出去的事了,我们起先还都被蒙在鼓里,直到一日无意中,那人趁夜从山洞里爬出来,告诉了我们真相。”
陆栩生闻言顿时义愤填膺,“你们就任由他们欺负?”
仇山见陆栩生一脸意气,冷笑道,“你以为我们不想?当夜我们一伙人便想偷偷出山,结果呢,下了山,处处是他们的人手,被迫回来了,这可是沈家的地盘哪,那沈家族长是什么人,你可能不知道,他是我们江南首富,别说江南地界,就是朝中都有人,咱们这里几个县衙均听他调派,官兵与他的私兵一来,大家都没活路。”
陆栩生嗤之以鼻,“那是你们窝囊,换我,我一定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仇山倒也不恼,反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小兄弟,别说大话。”
眼看那为首的管事似在寻他的身影,仇山无奈,拉着陆栩生起身推着铁车去矿井搬土。
这一日陆栩生十分热情好干,哪儿活计多,哪儿就有他的身影。
除了深井内,陆栩生半日功夫几乎把整个矿山摸了个遍。
三名管事,一百名侍卫,一千个矿工,这一千个矿工中,有五百人是蓬溪镇的百姓,剩下五百人是囚犯。这五百彭溪镇的百姓也有个额外的任务,就是看着这些囚犯,不许他们生事。
所以哪怕人数占多,这些囚犯依旧干不过那些侍卫。
因为彭溪镇的百姓不会帮着囚工反动,他们拖家带口,世代聚在这里,全是沈家的奴工,怎么会与沈家为对,不仅不会为对,甚至还要帮着沈家。
江南无数个山头下的私矿,靠着这一手维持稳定。
忙了一日,矿工门回到营帐歇着,这个营帐就建在矿山对面的山顶,不仅吃的要从底下送,连水也要从底下挑,今日陆栩生帮了不少老矿工的忙,大家伙均很喜欢他,年轻的面孔让他们想起家里的儿子孙儿,不免添了几分疼爱。
有几个老的毕竟混了不少年,略有些门路,从护卫那得了些肉食,分一点给陆栩生,陆栩生也没忌讳,伸手接过就吃了。
新来了三人,就属陆栩生最是生龙活虎,大家向他问起外头的事。
陆栩生说起外头的秦淮小曲,灯火酒绿,大家十分向往。
囚工盼望自由,那些彭溪镇的百姓盼着有朝一日能出深山去见识见识金陵城的繁华。
“画舫里的娘们个个如花似玉,那把好嗓呀唤一声爷能绕梁三日。”
这话一出,男人们都乐了,家里有媳妇的想媳妇,没媳妇的后悔没尝过滋味,纷纷露出遗憾的神情。
“还有什么?”
“还有啊...”陆栩生往外头巡逻的侍卫瞟了一眼,止住嘴闷头吃馒头,“没什么了。”
这明显有内情啊。
夜深,等大家伙都睡了,那些与仇山交好的囚工七手八脚将陆栩生抬去他们屋里,丢在通铺尽头,纷纷裹着被子围在他两侧,
“快说,外头还有什么?”
窝在这深山几十年了,早已不问魏晋,不知外头是何景象。
陆栩生见拗不过他们,压低嗓音悄悄说,“朝廷派了钦差来江南,说是要清丈田地,挖了这些豪族的山头。”
大家吃了一惊,“为什么?”
陆栩生道,“还能为什么,朝廷没钱了呗,想从这些江南豪族手里挖出人口和田地,充实赋税。”
囚工们你看我我看你,慢慢嚼出里头的深意。
两日过去,山里下起大雨,矿工们被困在营帐不敢出门,吃的难运,这一日夜里每人就分了几个馒头,有些身强体壮的耐不住骂了几句娘。每到下雨,彭溪镇的百姓就给放假回村,这里只剩下囚工,大家看着地上积水越来越多,而天阴沉沉的,丝毫没有
止雨的架势,心情均很沉闷。
“从这去彭溪镇也不过五里路,铁矿推出去,带些粮食上来怎么了?给他们卖命干活,还不值得一口粮嘛!”
“老兄你还没看出来吗?咱们这个矿开了有二十来年了,如今产铁越来越少,上一次听班头说永康那边又发现了铜山,咱们这个矿啊怕是要弃了。”
因着外头雨大,又缺粮短水的,那一百来名侍卫有一半下山寻吃的去了,还有一些人躲在帐篷里吃喝,外头黑漆漆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大家伙听了这话,纷纷大吃一惊。
“若是矿弃了,咱们该怎么办?”
“不知道,可能被送去别的矿山,也有可能...”后面的话那人没说,随着那干硬的馒头一口咽下去。
还有可能杀人灭口,毕竟这是见不得人的生意。
帐篷内陷入诡异的静默。
这时,一人忽然将那陶盏往地上一砸,断喝一声,
“他奶奶的,咱们不干了,这就杀出去,挣一条活路!”
大家纷纷震惊盯着他。
说这话的不是旁人,就是陆栩生。
仇山晓得他一身虎胆,连忙劝着道,
“兄弟,不可意气用事。”
不等他说完,陆栩生眼风劈过去,“难不成就过这样的窝囊日子?”
大家都不想,却又不敢迈开那一步,面露踟蹰。
“你们信不信我?”陆栩生一个个看过去。
这一间营帐总共有五十来人,年老者年少者都有,大家交换了几个眼神,纷纷不说话。
陆栩生也不言语,忽然就抬步往外走。
“喂喂喂,陆兄弟,你去哪呀!”
仇山欲追过去拦他,却被另外一人扯住衣角,
“你小心些,这是个刺头,别惹火上身。”
仇山按捺住步子没跟上去,却是频频垫脚往外张望。
不消片刻,众人见陆栩生浑身是雨打外头回来,手里似乎拎着个什么东西,一进营帐便将那玩意儿往地上一扔,大家伙立即探头一瞧,只见那蓬头垢面的玩意儿滚了两下,朝大家伙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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