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以前是了。
薛祈安抿紧唇看眼那几根白皙如葱根的手指,不用看也晓得他耳朵又在发烫。
好烦,干嘛又碰他。
少年却也没挣开她的手。
很舒适的夜晚,空中星子烁烁。
原先堆满碎瓷片的院落不知何时改成了一棵扭曲的枯树。
很像数条棕褐色的蛇首尾咬紧,死后尸体僵立在那。细看,却又很很像个“寿”字。
寿字树下生着几个蓝色灵芝,质地如水晶,会轻而易举被月光穿透。
灵芝间有两三颗红桃子,上往下渐变的颜色,似郎红瓷器,色泽光亮。
院内还飘着若有若无白雾,犹若仙境,在现在这个点却莫名诡异。
虞菀菀看了眼就收回目光。别人的家,愿意怎么装扮是别人的事。
攥住的几根手指愈发冰凉。
少年的唇色也隐隐透白。
“你很冷吗?”虞菀菀问。
他神情恹恹地摇头:“累。”
眼底乌青都重了,那张漂亮面容暗淡几分。虞菀菀心疼地说:“回去早点睡。”
她很熟稔地掏出大氅给他披上。浅紫色的,领口一圈白绒,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
似玻璃做的,一碰即碎。
一路上很安静,夜风阵阵,头顶那只七宿排列而成的龙愈发星光璀璨。
周遭陷入仿若人死光了的寂静。
“白芷的屋子离我们有这么远吗?”
虞菀菀忍不住问,内心发怵,下意识攥紧他的手指。
“没有。”薛祈安笑,指着前边说,“不就在那么?”
忽然,“嗙”一声。
空中绽开灼烈的火红色,像场烟火,也像颗流星,拖出金光闪闪的尾巴。
夜空一瞬间被映成白日,照清青年飞扬的竹青色衣袍。
他踩在银色长剑上,面容被火光映出严峻的冷然,如烈日般灼灼难直视。
“妖祟炼法作孽,祸及人间,天条决斩如律令。”
薛明川的声音隐隐疲惫,却依旧冷静。他双手捏诀,左手指轻轻下压,厉喝说:“斩!”
霎时漫天火光都化作无数支红剑,流星撞地般,飞驰而下。
漂亮的剑,漂亮的功法,漂亮又凌然的气势。
怪不得剑修是第一大热门啊。
虞菀菀仰头看着青年睥睨模样,莫名心生艳羡 。
薛明川窗户对着的那片院子全都是各种妖怪的头颅,还有无数破碎的陶俑。
明显经历一番恶战,尸横遍野。
藕粉身影的少女端着盏金色宝塔,灵活穿行其间。
金光一闪,尸体被尽收塔中。
那是白芷的法器,通灵塔。
被收入塔中的妖族会魂飞魄散,再无投胎机会。
两人配合默契,明显并肩作战过不止一回。
光看这场景也晓得方才战况如何激烈,偏生她没听到任何声响。
虞菀菀安静退到旁边不添乱,却忽地发现薛祈安在看某一处。
少年唇边似挂有戏谑冰凉的笑意,神情蔑然,与平时截然不同,更像文中大杀四方的大反派。
他在看那把剑。
寒霰剑,薛明川的本命剑。
说来奇怪,本命剑一般都不会同灵根相差甚远。
可薛明华是火灵根,寒霰剑却是把冰属性的剑,按说更偏好冰灵根、雷灵根一类。
书里只说是薛家夫妇为薛明川准备的,与他血脉相生。
银光下降,最后只妖怪收入通灵塔,青年如脱力般跌跌撞撞离开剑。
白芷忙去搀扶。
两人都衣衫破裂,形貌凌乱,却皆是松口气模样。
“你们没事吧?”虞菀菀立刻上前,把有的药和补灵符全塞给他们了。
“没有,这些妖怪并不强,只是数量众多。”知晓灵力重要,白芷并未推辞。
用药时她愤愤说:“也不知从哪来这么多妖,和之前那只不是一批了。”
“你们呢,没事吧?明川发现阵法被破坏,我们就想去找你们,刚出门就被堵住了。”白芷解释。
虞菀菀立刻摇头:“没有,我们也是来找你的。”
“寒霰,听话。”
忽地听见青年不满的话语。
他在和那把剑讲话。
看姿势应当是想把剑收回去,可那把本命剑不知为何却不肯,执拗飘在空中。
薛明川拍拍剑身,很无奈地说:“我等会给你上油,不要闹了。”
寒霰剑还是不听。
薛明川逼不得已,只得释放团火红的灵气,要强行将它收回去。
嗙!
四周激起阵尘雾。
竟是他的灵气和寒霰剑的剑气碰撞。本命剑和剑主动手,这在全剑修里也是相当炸裂的。
剑气扑面而来时,虞菀菀脑袋却嗡地炸开。
开玩笑的吧。
寒霰剑、寒霰剑的气息竟然会和薛祈安送入她灵海的那股气息一样。
她愕然到差点吃口沙尘。
倏忽间,鼻腔却被只大掌捂住,指腹的茧弄得人发痒,救她与尘雾之间。
“咳咳……”
白芷呛了尘,连薛明川都蹙眉咳嗽。
虞菀菀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站着,怔愣呆立,口鼻都被捂着。
那是薛祈安的,怎么会是薛祈安的本命剑呢?
“师姐?”
捂住她的手松开,再眼前晃了晃,拇指、虎口都生着常年练剑留的厚茧。
再往上是那张俊逸漂亮的面颊,他卧蚕堆叠,眉眼笑盈地说:“回神啦。”
原剑主就在身边,怪不得寒霰剑不愿意回去。
虞莞菀握紧袖子轻轻的:“嗯。”
脑海里却全都是青年方才纵横睥睨的模样,好似乾坤万物尽在指掌间。
薛祈安以前也这样的?
胸口那团棉花堵得愈发多了,突然间,她就很难再给薛明川好脸色。
/
阵法全毁,妖怪逃逸。
今日的行动算是彻底失败。
强行收回寒霰剑,薛明川和他们一起收拾完院落便道:“恐恶妖卷土重来,我先去重布阵法,诸位稍等。”
即使面色相当难看,他说话还是不急不慢,有种处事不惊的世家风范。
虞菀菀就在附近晃悠一圈。
路过来时那片诡异的院落,突然被喊住了。
“小姑娘。”
抡着锤头的中年男人,站在一地反着惨白月光的瓷碎片间抬起头,目光幽邃如古井。
他看着他们,慢镜头般扯了个极淡笑意:“过来一下。”
这儿只有她一个姑娘家。
赵田收留他们,她于情于理都不该拒绝。
“你在这等我一会会儿。”虞菀菀和薛祈安说完。等他颔首,立刻小跑着过去。
“赵叔,请问有什么事吗?”
虞菀菀以为赵田是靠器修的敏锐,知晓今晚结界内发生的那场收妖有事想问。
赵田却压根没提此事:“小姑娘,我给你个忠告。”
忠告?
他们非亲非故,赵田为什么忽然要给她忠告?
出于礼貌,虞菀菀还是说:“您请讲。”
“你的气息。”赵田说。
她的气息怎么了?这是什么忠告?
虞菀菀满头雾水,赵田却不解释,又抛出另个问题:
“你听过龙的发.情期吗?”
他神情也分外淡然,只余光瞥见披月华而立的少年时,唇角讥诮一勾。
“听过,《百妖志》里有写。”虞菀菀并没注意到他眼神,如实说,“龙成年生辰过后的某日发作。占有欲越强的,心动越明显的,发.情期症状会越严重。”
至于具体什么症状,就不可描述了。
“所以你知道?”
“嗯,知道。”
她那话不就是这意思吗?虞菀菀困惑等他下文,但没有下文了。
“没事,只是想起好多年没见过小龙了,有些唏嘘罢。”
赵田笑着摇头,不再继续说。
看她却像在看什么误入歧途的少女,一锤砸碎了最后的龙缸。
夜色都愈发黏稠漆黑。
第17章 乌瓷古镇(六)
说完话,虞菀菀很快走回方才的位置,等薛明川时就蹲在地上弄泥巴。
“师姐,收拾好了。”
倏忽间,听见薛祈安喊她。金地绣蝴蝶纹的芥子囊被抛掷她怀中。
芥子囊内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整体左右对称,连物件堆叠的高度都差不多。
“那什么,辛苦你了啊。”
她小心翼翼的,灵识老老实实待在芥子囊里,动都不敢动。
“不客气。”薛祈安笑。
眸中莫名透露出像“敢弄乱我杀了你”一类的杀气。
虞菀菀东西总是乱丢。
昨日买了法器后,芥子囊里已经乱得都没有落脚地方。
刚才手上有泥,让薛祈安进去帮她找人偶时,虞菀菀亲眼看见他笑容僵一瞬。
大有那种,太受震撼以至笑不出来的感觉。
“师姐,谢谢你。”
薛祈安微笑,由衷和她说:“谢谢你在合欢宗的屋子不是这样的。”
那样他可能踏进去的第一个瞬间,就会杀掉她了。
虞菀菀不敢吭声。
她也喜欢整整齐齐的,但纯粹懒得收。
看看整齐的芥子囊,再看看那张无出其右的脸,想想平时吃的饭。
贤惠啊,好一个贤惠又温柔的漂亮大反派。
越看越喜欢了。
“薛祈安,”虞菀菀突然喊他,握着人偶神秘兮兮把背在身后,“给你看个东西。”
“好的师姐。”薛祈安温声应道。
揣着她的用意,思索等会儿摆个什么样的神情会比较和她意。
“子时过了,生辰快乐!”
却听她说,嘹亮又雀跃的嗓音,比他这个今日寿星还高兴。
薛祈安不禁愣了愣。
虞菀菀摊开掌心,露出在法器铺买的那个白衣人偶。
人偶手里拿着个泥捏的剑,被灵力牵引着,从她右掌心挥到左掌心,倒地做了个很神奇的动作,然后腾空旋转一圈。
“这叫托马斯回旋踢接螺旋升天三百六十度。”她说。
薛祈安迷茫:“什么东西?”
“好东西。”
虞菀菀煞有其事说,指使这小木偶又给他跳了一下:“表示你之后的日子会平安顺遂。同时也肯定了你的天赋。”
“你练剑出色,我相信你练其他的什么肯定也都会很出色。苟富贵勿相忘啊。”
她会遗憾的事,当事人肯定会很遗憾。虞菀菀想鼓励他,又不想让他难过。
薛祈安定定看那只人偶有一会儿,忽地低垂乌睫。
“师姐。”
声音莫名放得有点儿轻。像冬日初雨里还残留着没散去的夏日灼热。
虞菀菀以为他要道谢,手一挥说:“不客气,为美人过生辰是我应该的。”
却听他轻笑一声,懒洋洋道:
“泥不要甩到我身上。”
虞菀菀:“……”
/
薛明川布置完阵法,和白芷一起回来。远远的,就看见树荫底的两道身影。
不晓得刚才在说什么,少女面无表情一掌过去:“这样也没甩到你身上。”
少年白皙的手背立刻留下道扎眼的乌黑泥印。
他也不恼,好脾气地弯弯眉眼。
“他两感情真好啊。”
白芷忍不住感慨:“我和他们一起来的乌瓷古镇。你是不知道,虞姑娘醒着和睡着时,薛公子完全判若两人。”
“虞姑娘睡着时,薛公子还是那样笑着,对人也很温和,浑身上下却都像写满‘莫挨老子’四个字。”
“搞得我都不敢和他说话。但虞姑娘醒的时候就不一样,他明显好相处很多,笑起来都比较有温度。”
“你和他们一起来的?”薛明川听完却拧眉,“为什么不让我去接你?”
白芷满不在意摆摆手:“你个大忙人还是算了,去薛家找你几回都没找着。”
似想说点什么,薛明川嘴唇翕动,半晌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白芷也不指望他说点什么:“我没在怪你,别误会。”
薛明川微阖眼:“嗯。”
两人并肩往前走。
沉默会儿,薛明川才说:“他那人很危险,对虞姑娘定然另有所图。”
白芷顿住脚步:“废灵根、逐出薛家的原因您终于可以高开贵口告诉我们了?”
“全修真界现在都觉得,他是被派系斗争栽赃陷害的,何其冤枉。”
白芷很替他打抱不平。
薛祈安名声好,她和他相处那一会儿更确认他性情稍冷却无坏心。
薛明川沉默。
终于开口,却又是说:“总之,你离开他远点。”
白芷气得咬牙,踹他一脚:“你个锯嘴葫芦!”
“他对虞姑娘当然另有所图啊,图人和心呗。”
薛明川更沉默了。
/
他们走近后,四人在院内石桌旁坐下。
虞菀菀抬眸看空中那道愈发亮烁的龙形繁星,忍不住低声问:
“这会有什么寓意吗?夫子说黄道十二宫,皆各有所主,彰祸福、点吉凶。”
“会吧。”薛祈安随意应,看着膝上飘过的浅绿衣袖。
忽地抬手摁住,说话时的语气也因此有一瞬波动,却还是笑道:“南斗主生,北斗主死,师姐猜猜这是南北哪一?”
很认真地看了会儿。
虞菀菀如实说:“不知道,我路痴,分不清南北。”
薛祈安:“……”
“是北斗,”薛明川却在这时插言,温声解释,“刚才我查探的时候,发现整间房屋被布了北斗七明阵。”
这是她第一回 看到薛明川插话。
白芷诧异看去,在他温润神情中看见藏好的审视。
她忙打圆场地解释:“北斗七明阵是中高阶阵法的一种,技术本身不难,难在对星象有要求。”
“北斗七星阵的杀伤力不强,偏向致幻,身处阵法中的人会看见布阵者想让他们看见的。”
虞菀菀点点头,主动问:“那现在该怎么办?有什么是我们能帮忙的吗?”
虽然他两一个废灵根,一个炼气前期,不添乱其实就不错。
“没有啦,明川已经把阵破了,你们放宽心就好。”白芷笑道。
14/145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