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福海对阮嫔落下的结果并不惊讶,皇上正为前朝的政务烦心着呢,阮嫔这会儿巴巴地往前凑,又不会说话,又没有宓常在那般得皇上喜爱,岂不是自寻死路。偏生不听他的好言相劝,还把他当成了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末了就是自讨苦吃。
……
这日初一,敬事房捧着点寝的名册到了御前,按理说,初一十五皇上都该歇在皇后那儿,这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全福海作为御前的大公公,也该规劝着皇上。皇上勤政,并不贪恋女色,以前全福海从不担心这事儿,但自从宓常在入了圣眼,每逢初一十五地点寝,全福海都提心吊胆,生怕皇上一个兴头,召寝了宓常在。皇上是高兴了,可等到太后知晓,有他好受的。
李怀修掠了眼嫔妃的名册,目光在末首停留了一瞬,全福海眼珠子都快瞪僵了,心口扑通扑通地跳了两下,眼见着皇上就要点宓常在的人,忙先开了口,“皇上,今儿初一,坤宁宫已传了热汤,正等着皇上过去。”
说完这话,全福海飞快地吹了脑袋,任由那两道凉飕飕的风往他脖子上刮。
李怀修懒懒掀眼,挥手让点寝的小太监下去,“你如今管的事,是越来越多了。”
“奴才不敢!”全福海心惊肉跳地跪下身子,一脸苦涩,君心难测,他是真怕皇上一个震怒,要了他的脑袋。
……
今岁大灾,六宫节俭,凉掉的晚膳端出去热了两回。皇后静静地坐在圆凳上,宫灯中的光亮明明晃晃,不知不觉燃了半截。
文竹提了灯罩剪掉烛芯,用膳的东阁不比内殿暖和,娘娘一动不动地在这坐了有半个时辰,始终不见圣驾到坤宁宫的动静,文竹不免心疼,上前为娘娘紧了紧外披的衣衫,“奴婢想皇上大抵是有政务处理,娘娘不如先回内殿。”
其实文竹是想说,到这个时候,皇上今夜或许不会过来了。她见娘娘疲惫的神态,没忍说出口。娘娘视皇上如夫君,皇上待娘娘却只有敬重,这么多年过来,后宫的主子越来越多,皇上跟娘娘说的话也越来越少,这分敬重似乎也慢慢淡却,变得不冷不热。
文竹心里是有些怨恨皇上,怨恨后宫是非不断的主子们,可她只是一个奴才,她能心疼娘娘,却什么都做不了。
皇后揉了揉额角,摇头道:“本宫再等等。”
“娘娘!圣驾朝坤宁宫来了!”守门的小太监一脸喜色地跑进来,扑通跪到地上,扬声报喜。
銮仗停到了坤宁宫,皇后引坤宁宫伺候的宫人到宫门前接驾。
“臣妾请皇上安。”皇后福低了身子,眼尾眉梢流露出不曾有端庄的温柔。
李怀修伸手虚扶起人,“皇后不必多礼。”
宫人候到两侧,伺候着主子进了殿门,巳时已过,宫人掀起珠帘,两人进殿,皇后接过李怀修的玄色披风挂到梨木架上,“暖阁热着晚膳,皇上可要吃一些?”
李怀修负手往殿里走,淡淡道:“不必,朕用过晚膳了。”
文竹手心一紧,觑了眼娘娘黯然下的脸色,咬住了下唇。皇后脸上的黯然转瞬即逝,宫人上了茶水,她俯身亲手添茶,温热的清茶浮动着柔香,“臣妾知晓皇上喜欢饮甘露泡的茶水,一早去御花园得了小半瓷瓶,皇上且尝尝,可还是那个味道。”
李怀修握着茶盏,指腹摩挲着茶盏的瓷耳,“你是皇后,这些事不必由你亲自去做。”
皇后动作僵硬一瞬,轻下声,“臣妾只是想煮一盏皇上喜欢的茶水,六宫嫔妃不知皇上喜好,难免有所疏漏。”
不知是何时,皇后愈发觉得,自己与皇上相伴十载的情谊,甚至比不上顺湘苑新得宠的宓常在。初一十五是帝后同寝的日子,今日皇上到坤宁宫这般得晚,可是在犹豫,要去宠妃那处。皇后倒不在乎后宫有多少受宠的嫔妃,毕竟新人一茬一茬地进宫,花骨朵似的开了又落,她只是觉得,自己与皇上似乎愈发生疏。
李怀修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掀起眼看向皇后,“朕听闻前不久皇后赏了六宫秋菊。”
皇后回过神,温声笑道:“秋意渐浓,六宫中难免谢花枯败,臣妾便早早让内务府培了秋菊送去各宫,添添喜气。”她微顿片刻,抿了下唇,“皇上问臣妾此事,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李怀修推着扳指,沉沉的黑眸盯住了皇后的脸,眼底藏着的情绪晦暗不明,良久才移开视线,声音平淡无波,“内务府到坤宁宫再到六宫难免过于大动干戈,日后直接传话给内务府便是。”
语气淡淡,却是直接给皇后下了命令,不容置喙。皇后怔然片刻,起了身子,屈膝道:“是臣妾思虑不周。”
第032章
翌日一早, 圣驾离开坤宁宫,皇后脸色立即淡了下来,“去查查, 内务府送的秋菊出了什么差错。”
文竹诧异, 秋菊送出去这么久,怕是六宫有的已经凋谢了。她没有多言, 正要领命离开,又被皇后娘娘叫住,“不妥。”
“皇上既然插手了此事, 本宫此时去查,难免惹皇上疑心。”
文竹默不作声地伺候在侧,忽然想起一件事,“娘娘可记得,前不久乾坤宫召了太医, 那日宓常在也在乾坤宫, 召见的还是太医院专治女子病症的何太医。”
“难道……”
文竹倏然止住了声。
皇后却是猜到她要说什么, 白日的光映到她的脸上,再过半个时辰,六宫问安的嫔妃就要来了。皇后不禁想到下首坐着的女子, 生得娇俏生动, 那副相貌,便是女子见了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后宫多这么一个宠妃算不得坏事,只是皇后没想到,皇上对宓常在竟这般喜爱,两回到她这提点, 都是为了那女子。
皇后忽然笑了,意味深长道:“本宫也是好奇, 倒底是谁要借着本宫的手,除掉皇上正宠着的人。”
她更好奇,这宓常在还有多大的本事,这后宫里有她在,还要翻出多大的波浪。
……
丽妃的仪仗出了坤宁宫,经过御花园,听见几个修剪花枝的宫人窃窃私语,这宫里头竟还有如此胆大妄为,议论主子的奴才,清沅正要去呵斥,被丽妃抬手制止。
“俞禾姐姐,时辰也不早了,宓常在当真会来御花园吗?”
旁边宫女抵唇压低了声,“昨日我听顺湘苑的宫人说的,宓常在今儿要来御花园摘花做香囊,一会儿机灵着点,得宓常在看中,还愁日后没有好日子过吗!”
“可是丽妃娘娘回重元宫,也要从这条路经过。丽妃娘娘位份尊贵,姐姐何不直接投了丽妃娘娘?”
“你懂什么!”那宫人语气有了鄙夷,“丽妃娘娘长了宓常在八岁,论起得宠,日后自然是宓常在能得长久!”
“姐姐慎言,万一叫旁人听去……”
“怕什么?丽妃娘娘性子宽仁,听去也不会责罚你我……”
那宫人有条有理,明里暗里都是在说丽妃人老珠黄,不比年纪轻的嫔妃得皇上宠爱。清沅气得不行,扬声呵斥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地议论主子!”
两个宫女闻声面色大变,僵硬着身子绕过花丛,瞧见来人竟是丽妃娘娘,双腿直接软成了面条,扑通跪下来,脸色苍白如纸,“娘娘饶命,奴婢无心之言,丽妃娘娘大恩大德,饶过奴婢们吧!”
清沅心里是为娘娘生气,娘娘待宫人一向宽厚,从不苛责惩治,想不到这般宽厚,却成了她们妄言的倚仗。
她转过身,“娘娘,这二人妄议主子,依照宫规,当杖责八十,打去慎刑司劳作。”
两宫女一听,吓得浑身如筛糠,头摇得像拨浪鼓,连滚带爬地到丽妃仪仗前,边哭边求,“不要啊娘娘,奴婢知道错了,求娘娘饶过奴婢一命,求求丽妃娘娘,奴婢愿做牛做马,报答丽妃娘娘的恩情……”
丽妃身有旧疾,天一凉,怀中就要抱上汤婆子,她抚着暖融融的青霞流云兔毛,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两个宫女,“你二人进宫多久了?”
稍长一点的宫女嘴唇发颤,极力压住发抖的声音,回道:“奴婢进宫三月余,昨日才调到御花园伺候。”
后面的小宫女也低低地开口,“奴婢跟随姐姐一同进的宫。”
丽妃淡淡笑了,“才三个月,想必对宫规还不够熟识。”
两宫人不解丽妃娘娘的意思,“奴婢日后定熟记宫规,鞍前马后地伺候娘娘,求娘娘饶过奴婢的无心之言吧!”
丽妃似是没心思再待下去,“本宫饶过你们一回,日后再犯,便按宫规处置。”
两宫女面色大喜,额头重重叩到地上,感激涕零,“奴婢叩谢丽妃娘娘!”
丽妃的仪仗走远,两人直接瘫坐到了地上,年纪小的丫头哪见过这等场面,又哭又笑,“姐姐,丽妃娘娘可真好。”
俞禾望着空荡荡的宫道,劫后余生的感觉,“是啊,丽妃娘娘大恩大德,倘若换作别的主子,怕是已经打得昏死过去了。”
一想到方才那两宫女讥讽的话,清沅就气不打一出来,“娘娘待宫人宽厚,那些人却不记得娘娘的半点恩情,还想巴结宓常在,瞧瞧她们说的话,个个都是捧高踩低的墙头草!”
清沅越想越气,忍不住啐了一口。
丽妃鬓边的珠钗随着仪仗晃动,她温声笑了笑,“你跟随本宫多年,倒不见这般失态过。”
清沅性情稳重,又聪慧有眼色,才得丽妃看重。她知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也知晓如何做才能和娘娘的心意。可今儿这事儿,她实在替娘娘委屈。娘娘服侍皇上多年,后宫里除却皇后娘娘,便是丽妃娘娘伺候皇上最为长久,娘娘一心一意为了皇上,却不如新进宫的宓常在更得圣心。宓常在除却美貌,听闻在皇上跟前性子也是娇纵任性得厉害,哪有娘娘温柔妥帖,偏生皇上就是宠着那样的人,娘娘几番伤心,都是因为宓常在。
她紧紧手心,没敢说这些话,只道:“娘娘待他们好,他们却只当是理所应得,个顶个的狼心狗肺!”
丽妃无声地垂下眼,“这话以后别说了,今儿这事只当没听见,她们若有心,本宫也算结了善缘。”
见娘娘脸色不好,清沅心口一咯噔,她再是娘娘身边的近人,归根结底也是个奴才,是她被一时怒气冲昏了头脑,才说错了话。
“奴婢失言,娘娘恕罪!”
……
后午,全福海捧着西境的捷报噔噔噔跑进内殿通禀,“皇上,大喜啊!王爷引一队铁骑从崖顶突袭,斩获蛮夷大将阿史那哈图,蛮夷群龙无首,其王责令不日退兵,正欲择人议合,魏军大胜!皇上,大喜啊!”
李怀修立即掷笔,接过全福海手里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一目十行看完,忽而朗声大笑道:“好!好!”
“南昭王引军得胜,解西境之围,是为一大功绩!立即召左右辅前臣觐见,商议西境事宜!”
全福海躬低了腰身,领命出殿。
外面天色正好,正应了这天大的喜事。西境蛮夷作乱数月,守将传信回京后,皇上寝食难安,今儿南昭王立下这等功绩,他日皇上也能名正言顺地堵了前朝大臣们对南昭王的异议之声。
乾坤宫的议事持续了两个时辰,到日暮时分,左右辅大臣才相扶离开。朝堂上没人看好前往西境平叛的南昭王,都在作壁上观,等着那边出乱子,看好戏。毕竟谁人不知,南昭王不学无术,忤逆荒唐,能得一封地,已是皇上念在其生母情分上的大恩典,谁能想到,就是南昭王竟然有这样的本事,能抵挡住凶悍狡诈的蛮人。
皇上的意思,因南昭王这次护土有功,先帝爷过往的责治便都不作数了。皇上心意已决,他们还能说什么。皇上登基两年,朝堂上下里里外外都换成了自己的亲信心腹,他们这些年迈的大臣,说是先帝留下来的辅臣,实则不过是得皇上知会一声,如何决断,从来由不得他们插手。
这事儿一过,皇上龙心大悦,全福海在御前伺候也轻松许多。
浅淡的余晖透过廊檐的琉璃瓦,映出一道光影。东暖阁送了晚膳,全福海躬着腰身,手端瓷碟在一旁伺候。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皇上用膳一向讲究一个静字,布菜端水的小太监放低了呼吸,无人敢放出动静。
皇上不重口腹之欲,吃了两小蛊白汤撂了碗筷,全福海一放下布菜的筷碟,立即有宫人端着净水送到圣前,李怀修漱了口,擦了擦嘴边的水渍,想到什么,拨了下扳指,淡声问他,“朕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全福海心领神会,能让皇上一直记挂着的,也就宓常在中毒之事了。时日已久,查起来确实费了番功夫,片刻前有了眉目,本想等皇上用了晚膳再通禀,听皇上发问,立即恭敬地去回,“坤宁宫中送的秋菊都是由内务府司置的大监管着,三日前那大监没了双亲,回家祭拜到今日还没回宫。奴才又花费了番功夫,才查到,那大监的姑母竟是孟府庄子里管事的婆子。那盆绿牡丹,原本是要送去重元宫,但那日丽妃娘娘告了假,便被宓常在挑去了。后午内务府又往重元宫送了一盆绿牡丹,奴才查过,确实与宓常在那一盆一样,奴才已经把那盆绿牡丹让人带回了内务府。”
至于什么一样,全福海不敢说得太明白。这孟家胆子可真够大的,为了塞女儿,竟然敢对皇上的后宫动手。要知道孟家有今日荣华,全仰仗着丽妃娘娘,这是活腻了,有这般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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