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的地位,又与杨贵嫔同住一宫,怕是叫人欺负得死死的了。
陈宝林整饰好仪容,由着宫人扶着出了内殿。
见到人出来,全福海立即福了礼,恭敬道:“原是奴才进去见主子,但今儿奴才是来传皇上口谕,得罪宝林主子了。”
御前伺候的人八面玲珑,即使是面对获罪之人,全福海态度也是十分的恭敬。
皇上要传什么口谕 ,陈宝林含不敢深想,她呼吸收紧,面上挂着牵强的笑,点了点头,两手提起裙摆缓缓跪下身。
全福海挺直了脊背,清清嗓子,传道:“宝林陈氏,妄听妄为,德行疏浅,是为陈工教导之过……责于普行山修野,宣示朕旨。加恩赐令缓一岁,赐自尽。”
还是头一回,全福海传了这般长的口谕,以往换作旁的嫔妃妄为生事,或是一道圣旨打入冷宫,或是直接赐酒自尽,陈宝林在后宫默默无闻,能得皇上下这道圣旨,也是她的本事了。倘若不是这回查了陈宝林,也牵扯不出前朝与胡部勾结的党羽,误打误撞,陈宝林大抵还不知晓自己的父亲已经获罪入狱,是要判去合族死罪。
全福海心底唏嘘,颇有同情陈宝林的境遇,同为六宫嫔妃,宓才人讨喜,父亲又得力,深得圣心,陈宝林却恰恰相反,时也命也。
陈宝林蓦地抬眼,她动动唇角,努力维持着镇定,然袖中发抖的双手终究泄出了一丝惊慌。
“嫔妾不明,皇上何意?嫔妾安安分分住在知画斋,循规蹈矩守着宫规,不敢有半分逾矩!”陈宝林尚有一丝希冀,她做的事那般隐秘,就是贴身侍候的翠苏都不曾发现,皇上怎会查到!
“全公公,我想见见皇上,全公公可否通融一二,让我去见见皇上!”
全福海叹息地摇了摇头,“宝林主子做过什么事,主子心中清楚,皇上口谕,已是开了圣恩。非奴才不给宝林主子传话,只是宝林主子这时候去见皇上,也是火上浇油,奴才劝宝林主子一句,什么都别想别问,好好过剩下的日子吧。”
“皇后娘娘……”陈宝林眼珠慌乱,口中喃喃,攥紧了衣袖,这些都是皇后娘娘暗中授意她的,她蓦地抬起头,“全公公……我方才绣一方帕子,还未来得及给皇后娘娘,全公公可否……”
“主子!”后面贴身侍奉的玲儿打断了她的话声,哭着扯住她的衣袖,“主子快些认罪吧,皇后娘娘主持六宫,知晓主子做了这些事,定然痛心疾首!”
陈宝林脊背猛地僵住,眼睛盯向那宫女,她不得圣宠,知画斋宫人惫懒,除却翠苏,唯有玲儿最是尽心,原来竟是这样,皇后娘娘知晓会有今日,早就备好了退路!玲儿脖颈一缩,眼神不禁怯懦心虚。
全福海全然当做没听见那句话,即便他猜出些什么,皇上都未发话,哪轮的到他插嘴。皇后娘娘姑母可是当今太后,皇后娘娘再如何,都会稳坐六宫之主的位子。
过一道殿门,便是承明宫主殿,御前公公到承明宫,头一回直奔了荒僻的知画斋,外面的动静惹了杨贵嫔注意,御前大公公到承明宫时,不知情的人都以为是要宣主子的晋位圣旨,却见全公公竟然拐去了知画斋,主殿的宫人不免讶然失望,主子诞下皇嗣,皇上竟还不给主子晋位吗?
杨贵嫔此时没心思理会自己是否要晋位的事儿,父亲前朝的争斗已经扰得她心烦意乱,翌日起来额头就开始隐隐作疼,这回太医开了方子没离开多久,杨贵嫔裹着抹额,白着脸色躺在床榻里,汤药已经凉透了,杨贵嫔烦躁地拂开云秀端来汤药的手,云秀哭着求了又求,“主子月子里,万万不能再伤了身子啊,奴婢求求主子吃些药养养吧!”
主殿闹的动静也让全福海多看了一眼,正逢遇见刚出来的郭太医,“贵嫔娘娘身子可是有恙?”
郭太医愁眉不展地轻叹一声,“全公公有所不知,贵嫔娘娘生产后已是身子虚弱至极,又忧思在心,我所开出的方子治不了根本,纵使大罗神仙下凡,也难以医治彻底啊!况且女子月中颇多忌讳,长此以往下去,于身子更是不利。”
郭太医没将话说透,全福海察言观色,从郭太医欲言又止中揣摩出几分意思,心病还须心药医,杨贵嫔的心药自然是皇上。他咂摸着,杨贵嫔生产后确实转了性子,连日请太医也不遣人去请皇上。
回了乾坤宫,全福海正要进去通禀陈宝林之事,德喜眼见干爹回来,立马上前拦住,极为隐晦地摆了摆手,两人到廊下没人的一角,德喜才憋不住,吓得跟见了鬼似的大吐苦水。
“干爹不知,方才胡部使臣乌石风求见,干爹以为那乌石风要做甚!”
全福海哪猜的出来,乌石风再嚣张也不过耍耍嘴皮子功夫,见德喜吓成这般,难不成还有别的?
德喜没敢卖关子,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惊恐道:“那胡部使臣要向大魏和亲,求娶宓才人!”
此时回想起来方才殿内皇上的神色他还心有余悸,无比后悔为何今日是他当差,德喜愁眉苦脸,仿佛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按理说宓才人久居后宫,如何见得外男,尤其那外男还是胡部的王上!
全福海听得目瞪口呆,猛地打了个冷颤,甚至怀疑得又问了一遍,“你当真没听错,那乌石风要求娶的人是……宓才人?”
德喜哪敢有那个胆子传这种掉脑袋的话,“我哪敢欺骗干爹,错不了!”
他可还记得,那乌石风清楚的还不怕死地说了一句,“大魏□□,美女如云,皇上后宫更是佳丽三千,料想也不缺宓娘子一人,臣帐中无妻无妾,既是皇上的女人,臣自当会好好疼爱。”
当时德喜觑着皇上阴沉如水的脸色,扑通就跪下了身子,哪还敢再听下去,连滚带爬地跑去了殿外候着。
与德喜的震惊害怕不同,全福海则是在想近些日子朝中异党与胡部勾结一事,名册上并无宓才人的母家,虞侍郎风骨刚正,也不像卖国之人,胡部使臣如此胆大妄为求娶宓才人,即便宓才人无辜,也会传得风言风语,不知皇上是何圣意。
全福海不敢妄自揣测,缩着脖子守在殿外等着皇上传召。
内殿,乌石风鹰戾般的双眼微眯,语气桀骜张狂,“只要大魏□□应属臣旨,臣回归胡部后,定会劝说我王,与大魏结两姓之好,止兵停戈,互通姻亲,我乌石风在世一日,此盟约便作数一日,我胡部永不侵犯大魏之境!”
李怀修坐在銮座上,扶壁的五爪龙纹威严自若,袅袅的龙涎香如烟似缕,映出男人眼底阴晴不定的厉色,他缓缓道,“倘若朕不答应呢?”
乌石风摩挲着腰间搭叩的宝石,戾目仰抬,“本殿不明皇帝之意,本殿听闻今年大魏多灾,百姓怨声载道,两地起兵,谁输谁赢还未成定论,以女人换取两地止戈,有何不应?还是说,大魏皇帝也宠着宓娘子,宁愿血流成河,也不舍割爱。”
李怀修脸色不变,忽而微勾了下唇角,笑容虽温和,眼底却仿若沁了把阴冷的利刃,令人不禁胆寒。
乌石风触之,心头蓦然一悸。
李怀修起身走下台阶,随意将一封信笺扔到乌石风面前。
“乌石王上孤身而来,便是凭几一张口舌与朕做交易么?乌石王上在要和亲之前,不如先回一趟胡部,如今的胡部,可还由你乌石风做主?”
乌石风捡起那张信笺,一目十行,读完,猛地一凛,刹那间,他忽地明白,为何今日自己进宫,却寻不到一个随士,为何他前去暗桩,却迟迟不见来人,为何大魏原本与他通信的朝臣接连都告病府中……原是如此,竟是如此……
他猛地咬住牙根,双手握紧,怪他自负,掉以轻心,才中了歹人的路子!
乌石风眼目倏抬,心潮翻涌,对这位□□大国的帝王又恨又畏。他无暇思量,不得不弯折了腰身,俯首称臣,“臣乌石风,求大魏庇佑。”
殿门打开,乌石风离宫后,殿内悄然多了一个人影,面遮黑纱,玄衣束身,令人看不清面容,是帝王豢养的影卫死士。
李怀修站在殿内,睇着汉白玉石阶,脸色沉沉,眼底冷凝如冰,“凡牵涉此事的一干人等,悉数格杀,朕要让他们知道,何为顺朕者昌,逆朕者亡!”
……
即便是政治嗅觉不敏之人,也察觉出了些许异样,前朝的风向最终吹向了后宫。
“那位素来喜欢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感觉。”张贵人扶着肚子浇花,垂着眼睫,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在前朝虽无倚靠,但进宫多年,自是要为日后打算,故而这些年来也经营了几许人脉,虽无大用,打听些消息,已是足够了。
譬如她便知晓,近日杨贵嫔的母家不得圣心,而宓才人的父亲却是升了官职。树大招风,这究竟是福是祸。
张贵人神色淡淡地放下浇花的长嘴壶,直到抚向微隆的小腹时,眼底才有了些许的柔意。
这是她的孩子啊,她孤寂了这么多年,此时才有了一丝期盼的欢愉。
水琳看清主子眼底真切的喜意,不禁担忧,主子与宓才人交好,宓才人得宠,如今主子有孕,诞下的是公主还好,倘若是个皇子,不知在这后宫里有多招眼,届时宓才人待主子还能如从前一般吗?
……
皇上口谕很快传遍六宫,陈宝林获罪离宫,听闻与杨贵嫔早产有关,六宫讶然,明裳却是在意料之中,让她惊讶的,是皇上对陈宝林的处置,寺中苦修,一年后赐自尽,一个人知晓了自己的死期,一日一日地熬着,这究竟是不是好事。
月香小声附耳,“还有一事主子不知,奴婢内务府的人议论,陈宝林的父亲获罪入狱,已经判处死刑了。”
“什么?”明裳猛地抬眸,心头仿佛有股思绪一闪而过,她有些不解,陈宝林为何会对杨贵嫔出手,不待她多想,殿外守门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主子,皇上过来了,圣驾已经到永和宫了!”
这时过了亥时,月色西斜,明裳以为皇上今夜不会召人侍寝,已经歇下了,听闻圣驾到了永和宫,殿内宫人都提起了心弦,扶主子起身梳理妆发,明裳穿好衣裳,瞧一眼漏刻,再梳妆是来不及了,她拧眉,一把拆了鬓边簪好的发簪,提裙起身便匆匆往外走,后面宫人惊呼着朝殿外追去。
垂散得青丝拂过眉眼,明裳小步下了台阶,就见男人着一袭明黄滚边常服到了廊下,明裳美眸微亮,小跑下脸蛋酡红,娇喘微微,她朝走来的男人盈盈福礼,十分乖巧。
而那厢,跟随圣驾过来的宫人们却是低头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全福海一眼就看到了宓才人欢喜的神色,若是在以往,皇上面上不显,见了这般打扮的宓才人,心里头定然也是愉悦,但今日不同寻常。
他仍记得乌石使臣出宫后,他进殿欲要禀事,皇上却是都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也不理会陈宝林如何,直接命他去查乌石风与宓才人的牵扯,接着宣了柳絮白柳大人进宫,而后又召见南昭王议事,直至此时,留南昭王在宫里,幸而年宴那日后宫有宫人意外听见了乌石风与宓才人的交谈,全福海如蒙大赦,也未思量怎会这般巧合,得到些许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通禀了皇上,夜色已深,皇上竟也不等他多加查明,直接叫人备撵,来了宓才人这儿。
全福海觑着皇上骇人的脸色,大抵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此事不止关乎宓才人一人清誉,也关乎前朝,宓才人的父亲是皇上一手提拔,此次拔出胡部内贼也出了大力,结果出了这么档子事,胡部三王上乌石风竟要求娶宓才人,他默默垂下脑袋,不禁为宓才人捏了把冷汗。
宫灯晕红的亮光映着女子笑盈盈的美目,勾人心尖儿。
“皇上怎么这个时辰来嫔妾这儿了,叫旁人知晓,还以为是嫔妾不懂事……”她扯着男人的衣袖,小脸羞答答地撒着娇,许是夜色太深,让她浑然未觉男人冰冷的脸色。
半晌不见男人回应,明裳才察觉到异样,她狐疑地眨了下眸子,正欲仔细去看,拉扯着龙袍的素手被男人毫不留情地推了下来。
李怀修目如深潭,沉静地盯着面前的女子,稍许,倒底是给了她几分体面,冷淡开口,“随朕进来。”
明裳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今夜皇上到顺湘苑,并非是想她伴驾侍寝。男人脸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圣心难测,愈是这般,愈让人胆寒畏惧。
廊下摇曳阑珊的树影拂过女子的面颊,明裳捏紧了帕子,回头,却见御前伺候的宫人鹌鹑似的垂低着脑袋,就连近前的大公公全福海,也未抬过一眼。她心底纳闷,快速思考着自己近日可是做过什么错事惹了男人不喜,骤然间,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她回忆到年宴胡部三王上之事,眼底片刻迟疑,紧接着升上一抹烦躁懊恼,早知那劳什子三王上会给她招惹祸事,她何管是否失仪,转身就走便是了,何要去搭理他!
她咬了咬唇,掀帘进了内殿。
朦胧的月光透过琉璃的画屏泄了满室的莹辉。圣驾来得急,明裳从本是要去睡下了,衾被凌乱的堆在床榻里,银钩松松散散地勾着一面的帷幔,另一面半遮半掩,朦朦胧胧,仿似旖旎,正是女子香闺。
男人倚靠着外间窄榻,指腹随意把玩多宝阁的一本古籍,脸上平日的一点笑意也无,眼底积淀的是上位者睥睨众生、不容置疑的威严。
明裳自侍寝之后,就最为受宠,纵使是男人冷脸,也从未像今日遭到冷待。她乖乖地捧上热茶,拂袖坐去窄榻,见男人也不掀眼看她,犹豫稍许,小心翼翼地去扯男人衣袖,轻声说出心中猜疑,“皇上深夜乘霜而来,待嫔妾又这番态度,可是嫔妾何处做错,惹了皇上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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