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拉肯:“...”
他是不是又被骚扰了。
羊顶着脑袋钻过低矮的灌木丛,进了偏僻的小林子边缘。
羊是喜欢群居的生物,猜测会有另外的羊奇美拉在前方,科拉肯没敢冒然跟进。
余光扫视后方,科拉肯在能瞧见来路的最远点停步,他保持谨慎,这就是安全区的极限了。
或许是回了熟悉地点的缘故,也或许被他们追得累了,羊羔脚步放缓,并没有远去。
走到某棵树下,羊羔蜷缩下腿,趴下休息。
察觉到沉皿盈小心翼翼地靠近,它懒洋洋地抬眼一瞥,没怎么把她放在心上。
沉皿盈蹲下观察,无论她怎么看,羊还是羊,没有要变化的意思。
她纳闷,这东西怎么还挑情况,他们不会白跑一趟吧?
跟它瞪了半天眼,无果,沉皿盈放弃了,左顾右盼地看别的。
树根附近长了蘑菇,红色小伞形状,颜色俏生生的亮,在白色羊毛的映衬下特别明显,沉皿盈的手蠢蠢欲动,在想要不要摘了一起炖。
科拉肯一直在关注她的行动,沉默片刻,不得不提醒:“食物中毒。”
“咩。”
你还记得刚见面时你因为什么晕倒吗。
“没事了。”沉皿盈讪讪地收回手。
“咩。”
沉皿盈的目光还落在红伞伞上,依依不舍:“喜羊羊,你在羊叫些什么。”
[喜羊羊也是羊,羊叫两声怎么了,你不要看不起羊。 ]
嗯?是不是有谁说话?话说得这么利索,这么幽默,肯定不会是她那干巴巴的老公哥。
沉皿盈听见有人说话,从身后传来,她转过头,在看见后忽地瞪大了眼睛。
身后原本只有科拉肯在观察,现在却站了许多人。
进来两个,出去七个,鬼故事无疑。
那如果多出的是你熟悉的人呢。
沉皿盈愣神,但还清醒,记得目的,下意识去找科拉肯。他还站在那个位置,认识的人有先后顺序,他们可不能同时出现,谁是幻觉便清晰可见了。
科拉肯似乎也看见了什么,他没出声,姿态有点僵。能有这个反应,他看见的应该和沈皿盈的不一样。
“你看到了吗?”沉皿盈问。
科拉肯应了一声,又怕声音太小,传不过去,便点头回应。
“那就闭眼吧,大致知道是什么就行,”沉皿盈用力拍手,发出响声,让他回神,她得给自己留帮手,“看久了,万一真被蒙骗就坏了。”
哥你绝对不能癫啊,你要是癫了,你块头大,还有武器,她真打不过,可不想在树林里遭遇什么然后死很惨。
科拉肯配合地闭上眼。
但多年的训练在这一刻发挥作用,即便暂时没有了视觉,即便只有一瞥,画面也依旧印在脑海里。
沉皿盈能预料到他的状况,在想办法。
她站起身,直视这些幻觉,这画面倒是既怀念又难得,有了主意:“我给你介绍一下吧。”
给他讲她看到的人们的特征,取代他脑海里的印象。
“最左边的男人,戴着厨师帽,是我们学校食堂的厨子。他说他是意大利人,我一直不太信,因为他对掰断意面熟视无睹,并且还闲着没事就烤菠萝披萨。 ”
“他说因为他是个讲究创新的厨子,喜欢新意,确实,他接受了我提议的番茄鸡蛋打卤意面,还把它加入了菜单。”
“我们认识,是当时我好奇点了份海鲜饭,但国外米饭做的太硬了,好像生的,我没能吃完,他惊恐地来问为什么。后来再去,他掏出了个电饭煲,信誓旦旦要再试,据说走的还是学校经费。”
“我在学校用的锅,调料,都是他之前帮我找的。之前过年我没回去,他特意做了烤鸭安慰,但我没好意思告诉他,不是所有的中国人都吃北京烤鸭。”
“中间那个戴眼镜、扎马尾的姐姐,是我们学校植物学老师。她在学校里散步,路过女寝楼,眼睛十分敏锐,蹲在菜地旁边看了半天,确认那不是校内原来安排的植物,于是抓到了我。”
“不过她没举报,可能是也有种菜小癖好,会帮我照料菜地,多亏有她,菜长得特别好,也没有病虫害。”
“她旁边那个,拿着酒瓶子,醉醺醺的姐姐是常去店里的客人,我当时在门口乞讨工作,她路过塞了100美元,问我要不要跟她走。”
“去打工之后,见面次数越来越多,就熟悉了。她说家里有会后空翻的猫,问我要不要去,我对猫不感兴趣,主要是她数学博士毕业,可以救我。 ”
“保险起见,我还是学习了一下如何应对后空翻的猫,给她演示了一下学来的动作,她笑个半死,说像蜘蛛侠发射蛛丝的手势,萎了。”
“我本来寻思,异性不行,但同性说不定能努力一下营业来着。”
科拉肯:“...”
这是什么糟糕的想法。
他静静地听着,很认真地接收这些新信息,就好像借此看到了她过去的故事。
“那个披着白大褂男人,我导师,是个畜生。旁边那个花衬衫,我学弟,是个畜生。”
科拉肯:“?”怎么瞬间这么直白?
沉皿盈还看到了她学长,最开始见面时的模样。她伸出手,却摸了个空,只有冰冷的空气。
羊羔悠长的叫声,回荡在寂静的黄昏中。
小腿忽地传来羊绒的触感,羊羔温顺地依偎在她的腿边。
沉皿盈的手垂在身侧,指尖捻到了一撮毛,是羊的毛。
过去与现在交织,尽是物是人非。
灾难和死亡到底是怎么来的呢,为何如此突然,为何她永远也跑不过它们。
如果死亡是怪物,它会是什么模样?
一片羽毛。
一片轻飘飘的羊绒毛。
只需要最弱小的气流,它就能浮起来,去往任意的方向,绒毛滑出一条轨迹线,留下一长串死亡名单。
这么说起来,希腊神话里也提过羊的毛。
金羊毛,象征财富,象征一切美好的事物,是稀世珍宝。
谁都想要。
但能追逐到金羊毛的是少数中的少数,英雄中的英雄,最至少也得是神的儿子。
所有人都奋力向前赶,即使甚至看不到黄金的颜色。
不,有一抹金,没那么璀璨,暗淡像尘暴。
是金羊毛吗?不知道。
世界上真的有金羊毛吗?不知道,哈哈,但不都说英雄拿到了吗。我也想要,神说了,人人都有机会拿到,总之你得朝前跑。
它引着人向前去。
英雄有阿尔戈号大船,带着他们乘风破浪,普通人就只能用腿跑。
快去啊,快跑啊,那可是金羊毛:财富与荣耀,理想和幸福。
但有个东西比双腿的奔跑快,一片羽毛,惨白色,打着转,是羊的毛,最普通不过的羊的毛。
你下意识抬手去扑,羊绒轻轻溜走,漫无目的向前飘,你连它都抓不住。
大厦将倾,风雨将至。
你跑得没它快。
于是,它把你留在轨迹里,死亡来了。
你的全部,只浓缩成一行小小的名字,拿起报告的人甚至没耐心看完,或许都看不到这里。
如果我是英雄就好了,给我一艘跑得快的大船,我将是伊阿宋,我将是奥德修斯,我将是赫拉克勒斯,而绝不是你们的试验田。
没有了你们,还有我们,没有了我们,还有他们!
哦!宙斯!原来大家是造船的一块木板!一颗螺钉!有了我们它才能驮着英雄运转!
英雄!英雄!来抓羊吧!
割掉它的喉,拔了它的毛,羊绒毛满天飞!
把它切成碎块儿,放进钵里,火焰燃得正旺,水烧得滚开,煮出你的魂牵梦绕!
“对不起,没能帮到你们。”沉皿盈背着手,不好意思地碾脚尖,很勉强和努力地对他们笑。
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异样,科拉肯举起枪,终于睁开了眼。
如果她想看,看到这里就可以了。
否则过去就只会像怨灵那般继续纠缠她。
科拉肯的眼中或许倒映出了其他的画面,但他的手指扣住扳机,平稳,没有丝毫犹豫,正如同数百次数千次做过的那般。
“砰!”
一声枪响,羊应声倒地。
科拉肯抗起羊羔,拽住沉皿盈的手,他们从虚幻走回现实,踏上归途。
风愈发凉爽,吹散了些眼尾升温的热度。
沉皿盈呼吸了一大口空气,回过神,下意识地抬头去瞧他。
“你看到了什么?”她小声问,还以为对方不会说。
科拉肯想了想:“曾经的同伴。”
很久没再被追着当头牌,都感觉有点像上辈子的事。
搞直播赛博下海的账号很久没启动了,账号留给了他,在他手上。
刚拿到时,科拉肯登录上去看了一眼,好家伙,他们真的很热爱这份工作。
留言写着,希望后人能重启。
关灯,关门,科拉肯对着摄像头,犹豫了整整7小时39分59秒。
心理建设了非常久,感觉应该可以了,特意挑了个深夜,最不可能有人进来的时分,打开直播间。
当观看人数由0变1时,可怖的压力袭来,他火速关掉退出,差点一拳砸碎电脑。
不可能的。
随你们一起入土吧。
这个词听着沉重,沉皿盈反握住他的手,转移话题:“开心点,今天我们吃羊肉哦。”
科拉肯:“嗯。”
感受掌心的触感,对,没有错,这就是他想要的。
付出了成为英雄的代价,英雄又得到了什么?
勋章,只有勋章,可以批发的勋章,不止发给你,也发给别人。
死了的同伴不会回来,断掉的身体部位也没法再长出来,那些经历过的画面碎片狠扎在精神里,融进血液和骨髓,到死也别想分开。
英雄!赞美你的付出!
英雄!书写你的悲剧!
对,至少你是英雄,世界在为你喝彩。
你是今天的英雄,很快就会有明天的英雄,后天的英雄...听起来,英雄也能批发。
空虚的名头,宛若指缝间暗淡的金砂,没入尘暴之下,转瞬即逝,却依旧引诱后人追赶。
荣耀化作尘土,白骨也一样。
英雄!歌颂你的死亡!
哈,这里没有英雄。
英雄为了什么而战,因为什么而战,为何不得不战。
古希腊有神在纺织,有名为命运的丝线牵引诅咒,悲剧故事层出不穷。可现在没有神。
他抬起头,仰视天空。
——你已经足够高,你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景象,没有什么再能阻拦你的视线才对。
他看到了什么?一枚勋章。
上面的纹路变作俯视人类的巨大符号,平静地,毫无波澜地,就连一丝抖动都没有地,注视着一切。
世上有怪物吗?
有,唯一一种怪物。
一群名为意识形态的怪物,像神一样,亲手创造了金羊毛,瞧着阿尔戈号大船没入狂风暴雨之中。
“我不会再被你那宏伟的谎言欺骗了。”他说。
“已经没有了值得我追逐的东西,我要去做其他的事情,我不会再去前线,”他呢喃着盘算,自言自语,“或许就像同伴希望的那样,我应该回去,建立家庭,代替他们去过平静普通的日子。”
“对,家庭。”
“我不再需要你,我需要的是家庭。”
巨大符号没有理会他。
羊不再叫了。
不再叫了吗?
回到住所,科拉肯第一件事是换掉身上的工作服,上面全是灰尘和血,扛了一路的羊,又沾上了羊毛,不怎么干净。
他可不会带着一身的病菌,脏兮兮地在家人身边打转。
换好衣服,接过沉皿盈友情提供的围裙,科拉肯认真磨刀做准备,总不能把收拾羊的活让她干。
围裙上的粉色碎花很显眼,卡通图案也很突兀,还有点小,怎么看都和露出来那肌肉强劲的小臂不符。
他还挺喜欢的。
尤其刚才还是沉皿盈站在后面给他系的围裙,不出意外,她应该是打了个蝴蝶结。不经意地摸了半天他的胳膊,然后觉得一直看磨刀没意思,就去薅羊毛了。
虽说科拉肯觉得,她摸胳膊的动作,可能不是不经意。
手不怎么规矩,掌心又小又软,可能是不好意思用力,轻轻地搭着摩挲,痒,但很可爱。
他还挺喜欢的,就当没发现。
科拉肯喜欢这种温馨感,这就是他想要的:家庭,以及平静普通的日子。
她又打了个喷嚏,不知道是被浮毛呛到,还是着了凉要感冒。
刚回来时就那样,他觉得尽快吃药比较好,但她死死抿嘴抗拒摇头,就是不要,说自己很健康。
科拉肯当时拿她没办法,现在他变了主意,一直打喷嚏不是好现象。
放下刀,科拉肯倒了杯水,转身时却不小心撞到了柜台,声音有点大,引来了沉皿盈的注意,好在他把药藏在了手心里,刻意挡着,没被看见。
临时找的住处,厨房和客厅都太小了,他的体型施展不开,还有床也是。
想来想去,确实,还是他在老家的房子正合适。
“你还好吗?”沉皿盈关怀。
老公哥虽然又高又壮,但动作一向灵巧,难得看他这样。
她仰起头,看见科拉肯在前面停下,随即缓缓半蹲,将水杯放在了一边,甚至谨慎地和她的腿保持了段距离,似乎怕被踢翻。
他一言不发,垂眸看着沉皿盈,给她看得有些懵。
这家伙确实很大一只,蹲在那里也能装下3个她,戴着不像好人的黑面罩,但她现在已经不会怕他了。
沉皿盈停下薅羊毛的手:“你来薅?”
科拉肯摇头。
又到了你来沉默我来猜的环节,沉皿盈跃跃欲试,但科拉肯没给她这个机会。
沉皿盈茫然地眨眼,只看见一片阴影袭来,随即呼吸被迫中止,科拉肯默默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她的鼻子。
怎么,会有人,力气这么大。
努力了几下,没挣开,沉皿盈跟他僵了几秒,还是没忍住,本能地张开嘴想吸气。
等的就是这个,科拉肯抬起另一只手,精准地将药弹了进去,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捏着下巴合上,托着脑袋略微向上仰。
应该是很成功,看见她喉咙咽了一下。
他伸胳膊拿起水杯,体贴地递了过去。
沉皿盈:“ ...你怎么这么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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