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时分,前方瀚海沙砾。
初生的阳光下,沙砾在土墩间飘扬飞舞,散发出了金黄、赭红那样斑斓的色彩。
哗啦,哗啦,空瓶子里突然被倒进了水。
叮咚,叮咚,像心脏被小锤子敲了一下。
空洞的灵魂发出回响,在世俗中醒来,抻了个懒腰。
像初遇时那样,她说,你好呀。
很奇怪,他突然听不见火车声了。
那火车声明明接连不断地响了有十几年。
突然就听不到了。
可一旦当你有了想要,有了留念,时间就开始对你吝啬起来。
燃料逐渐见底,可明明上一次瞧,它还有那么多。
时间仿佛在报复,报复你在这之前对它的熟视无睹。
——旅客朋友们请注意,请看好车票,下一站到了,请到站的乘客下车。
他该走了,她还没有。
空位留出来,还会有其他的乘客补上,陪她继续看沿途的风景,看每天都准时出来的日出。
透过窗户,他看见外面逐渐靠近的站台,提着行李箱的新乘客正静静站着,等着上车填补空缺,坐在这个位置上。
我们都知道,我们都心知肚明,我们终会分离。
短暂地依偎,然后分别。
轰隆声逐渐减弱,又是一个日出时分,火车再次靠边停下。
他到站了。
第66章
今晚月亮还挺圆,散发着暖黄色润润的光辉。
沉皿盈在女寝楼下的长椅上坐着,她抬头看是月亮,低头瞧是兔子,向身侧看是安静的兔脑袋男人。
月亮和兔子, 这搭配有点熟悉,虽然不在中国,但就是营造出了好像在过中秋节一样的氛围。
草丛和小路上趴着许多普通的白兔,有调皮的兔子跑到他们脚边,站起身子,鼻子微动,闻到了特别的味道,蹦着跳了上来。
白兔拱着脑袋,扒住沉皿盈的大腿,闻她大腿上面摆着的饼干和列巴。
沉皿盈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试着掰了一小块,她是说想带饼干来喂兔子,但其实想喂的是身边坐着的那兔子。
但他盯着饼干沉默了几秒,拒绝了。
可能是嫌弃噎得慌, 也可能单纯不喜欢酒馆饼干的独特造型。
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喷气式阿姆斯特朗炮。
沉皿盈还挺喜欢的, 独特又抽象的设计, 很有前卫感, 送进嘴里稍许会有点心理压力,但没关系, 她可以掰开。
掰饼干,饼干咯嘣一声,学长耳朵颤一下。
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沉皿盈感慨, 谁说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了的,这明明很能共情。
不掰就是了。
他们坐在一起,等着看日出。
虽然太阳还没有出来,但月亮也很美。
夜晚安谧,没有乌云,天色很透亮。
就连风也不是特别冷,身边坐着的人毛衣很暖,并肩坐着,暖意也能传到她的身上。
沉皿盈瞧着月亮,那么漂亮,突然很想说点什么应景的话,眨眼睛酝酿了半天,发现自己没什么文学素养,最多憋出来一句好看。
“月色真美呀。”她坦率感慨,晃了晃脚,开始数从前看过的景色,“还有我们以前去北欧看的极光,去希腊看的爱琴海,还有去意大利爬的雪山.. .”
那次假期学弟也跟着去了,他说自己是意大利人,跟着顺路回国这很合理,我们搭伙吧。
结果他就只是想加入其中而已,连自己家门都没路过。
这俩人都挺奇怪,回国但不回家,一个是主观上不考虑,另一个是客观上不被欢迎,纯纯被家赶出去自生自灭。
学弟说走啊爬山去,很好爬的,看看雪。
几个小时后,沉皿盈颤抖着跪趴在雪山脚,魂都吐了出来,安安静静当尸体,再也不会相信意大利渣男的鬼话。
这山爬不来一点。
她最终像狗一样被他们拽着爬了上去,感觉很没人权。
沉皿盈眼神呆滞,看向学长的眼神很不解,他每天窝在屋子里不出门,哪里来的体力?
学长说哦,山脚下人太多,看着很烦,上面安静,抱着想安静的决心上来了。
但山上也不是特别安静,还有个在雪山顶尽情呼唤爱的学弟,学长无声地看着他,总怀疑他当时有种想把人一脚踹下去的冲动。
他们不适合三个人一起出行。
但沉皿盈还挺开心的,排除掉被拿绳子拽着上下山的那段,也是个很好的回忆,如果舍友也在就好了。
假期前沉皿盈问了,但舍友那时候被邀请加入导师的核心研究小组,忙得抽不开身,甚至都没想起来过问她身边还有谁。
核心研究小组,这词好陌生,没多久后学弟也进了,据说是受邀做顾问。
嘿,我们有一个超棒的研究小组,专门由学校最天才的学生和老师组成,前途一片学术,猜猜是谁没被邀请?
沉皿盈眼巴巴看着,凑到导师身边戳手扭捏,在期盼导师塞来一份邀请。
导师推了推眼镜,从成堆的文件里抬起头,说最近工作实在太多,已经积压到了晚上,没有搞感情的空隙。
这么看来,他给个房卡的概率都比给邀请函的概率大。虽说都是邀请。
沉皿盈蔫了。
后来经历了艰难求生的半年,沉皿盈再想想,能有个房卡也行啊。
路径不同,目的相同,也能看到他们研究的课题和数据,说不定还能让导师亲口教授解答,总不至于她自学得一脸懵。
“我这次是真的要走了,但是光明正大的走,不是偷偷溜。我是说和你们这边光明正大,不辞而别果然还是不太好。至于政府那边,嗯,我再想想办法。”
学长也在看月亮,相处得很和谐,他似乎已经不生气了。
沉皿盈和他解释,这次来校区也没再挡着脸,就算被找她的奇美拉看见也没关系。
她是来好好告别的。
学长侧过头看她,歪了歪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很认真地点头,很认真地盯着瞧。
沉皿盈试探:“你还能看清楚我吗?”
能。一直都能。
世界是黑白怪物,唯有她是彩色的,世界的味道腐朽发臭,唯有她是柑橘的甜味儿,世界吵闹喧嚣,唯有她身边能寻求平静。
跟她一起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像破土而出的、埋了好久的东西,终于能够呼吸,有了该有的色彩。
但在六尺之下掩埋得太久了,突然接触到氧气,很快就会碎成粉末。
纷繁的颜色恍若昙花一现。
学长没有比手语,他静静地垂眸瞧,不止是模样很清楚,发丝也一样。
沉皿盈的头发细软还炸毛,稍不留神,就总是乱糟糟的。
去实验室的时候他看不下去,也没什么事情做,就会帮她梳头。
又乱了。
他掏出随身带着的梳子,手指捋起她的发丝,像以前那样帮忙给她梳顺。
“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沉皿盈问,可以努力一试,“如果我杀了你,会让你感觉好点吗?你的还是人类的心脏,我找得到。”
喊着羁绊啊情分啊,然后两针剂扎进去。
学长摇头拒绝,让她做这种事,他感觉会更糟。
他叹气,牵起沉皿盈的手,将她的掌心摊开,指尖在上面滑动,写下一串数字。
实验楼的房间号,数据所在的位置。
随后,他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当成对的兔子发生分歧时,他们通常会在事后梳理对方的额头或耳朵,以表示不再生对方的气了。
—我不和你生气了。
你的欲望是?
我希望你逃离这里。我希望你去做想做的事情。
我支持你的选择。
假如我只有一张即将抵达去处的火车票,和尚未花掉的3块钱,我会在下车之前买什么?
算了,我把它给你吧。
这样你就有6块钱了。
即将下车的其他人挥手告别,也把他们的送给了你,一个3块,又一个3块,再一个3块...你把它们收好,然后拿去买幸福,买飞机票,买船票,去更自由的地方。
破晓时分,微光初现,天色渐明,雾气轻笼。
船在鸣笛,声音穿透雾气,从几十公里外传来。
学长把兔子挂坠摘下来,微微俯身给沉皿盈带上,随后站起身,比了段手语。
—我们之后不要见面了。
他转过身。
猫在临死前会自己偷偷离开,藏起来,不让人看见。兔子呢。
沉皿盈坐在椅子上,喊住他,问:“还会吵吗?”
学长停步。
那痛苦就像是轰隆而过的火车。
不知道它从哪里开过来,要开到哪里去,有几节列车,每一节有多长。
它轰隆着而过,越来越重,把铁轨压得嘎吱作响快要碎掉。
他闭上眼,总看见自己站在铁轨上,离行驶来的车头只有十几米,被车前灯晃得失明。
站立,但在眩晕和重力下摇摇欲坠。
火车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下一秒就能将他碾碎,他却突然被人拽住,踉跄地退了几步。
视力还没恢复,依旧失明状态。但他闻到了一股甜味儿。
熟悉的女孩子的味道。
他睁开眼,看见沉皿盈凑了过来,她那天撒娇想让他陪着一起去咖啡店。
噪音是从哪天开始停下的呢?记不清了。
学长摇头,听不见了。
沉皿盈放下心,笑着看他的背影:“要做个美梦,晚安啦。”
如果你打喷嚏了,一定是我在想你。
“好。”
耳畔的轰隆声已经停止。
他闻到了咖啡和甜品的香气,还有女孩子柔软的声音。
一定会做个甜腻腻的美梦。
你好呀,新的一天来临了。
鸣笛声悠扬,轮船掀起海浪,漂洋过海而来,在港口停靠。
斜绑着头发的青年站在甲板上,温柔明朗地望向前方。
——尊敬的旅客朋友,本次列车已停靠,但并非是您的终点站。这是您的船票,请拿好行李,前往换乘。
——您即将乘坐的轮船是:归乡号。
风吹起发丝,沉皿盈独自坐在长椅上,仰望天空,吸了吸鼻子,突然被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miss you.
想你。
也错过了你。
天空由深蓝转为浅蓝,看样子会是个好天气。
还怪好看的。
沉皿盈转动手指上的戒指,将闪烁着红光的地方对准前方,比了几个角度,随后抬起了手。
她笑着展示:“看,是日出。”
红光配合地闪烁了两下,似在回应。
想了想,沉皿盈掏出手机,成功离开也好,死在半路也罢,这景色都再难看到了,她想拍下来留念。
屏幕亮起,手机忽地震动,自顶端弹出了新消息。
沉皿盈眼睛略微睁大,紧张地咬住嘴唇,她点开微信,打字的手因意外和惊喜而有点发抖。
沉皿盈:今天你想当妈妈还是爸爸?
发送成功,没有红色感叹号。
妈妈爸:爹咪。
妈妈爸:这个词发明的太完美了,是我一直想要的,之后我就叫爹咪了。
沉皿盈很配合,改了他的备注。
沉皿盈:爹咪,你不要再互联网冲浪了,你都学了什么啊。最近怎么样啦?
爹咪:今天早上去上班,发现工位旁坐着一个化好妆的尸体,死不瞑目,还抽动了两下。
沉皿盈:哦,那不是和之前都差不多吗。
爹咪:确实。爹咪昨天去给你找了救援,顺便还加急了国际快递,估计都是一起的,很快就到了。
沉皿盈表情微妙。
沉皿盈:?你真去了?他们没把你当骗子啊?
爹咪:一开始是,让我填表,我在职业上写的出马仙,他们不认,我又写宠物沟通师,他们说不行,没办法,写了无业游民。结果交上去刚2分钟,听说我孩儿丢国外了,当场就给我包了顿饺子。
还挺有人文关怀。
沉皿盈:好吧,等等,这破地方还能收快递吗,啥快递啊这么牛。
爹咪:地址写的你学校,不清楚,但应该可以,爹咪找了同行帮忙。
沉皿盈:哦。谁啊,我见过吗?
爹咪:圆通大师和顺丰道长。他们收了国际邮费,说会想尽办法送过去,自有自己的办法。
沉皿盈:快递业已经这么卷了吗,顺丰还有道长?
爹咪:顺丰为什么没有道长。
沉皿盈:行吧,你加急的什么啊,我要准备逃难了,可带不动太多东西。
爹咪:帮手。
沉皿盈:?胡三太奶?
爹咪:不是,胡三太奶过不去海关,而且还没学会英文。
沉皿盈:那是啥。
爹咪:姓王。
等等。
听起来好熟悉,她想起了一位故人,那是可以加急的吗?
沉皿盈挠挠头,这段对话哪里匪夷所思,堪比中文版逻辑诡异长难句。
算了,有信号的时间宝贵,她得好好珍惜。
沉皿盈握着手机,犹豫了片刻,但始终有种前途未卜的感觉,果然还是把话解释清楚比较好。
她深吸一口气,点下语音按键,声音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非要吵着出国,不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第67章
奇里乞亚大学, 校区后门,西南角。
斜绑着头发的青年正在爬墙,他的脚蹬着墙砖,手向上抓,目光坚定,写满了决心。
但坚定的不是要翻墙进去的信念,而是时刻提醒自己, 绝对不能脚滑掉下去。
前门危险, 后门有对家盯梢, 都不适合走, 得另辟蹊径, 他寻思去侧边翻墙。
这边看起来隐蔽,不容易被发现,来了却发现布了一大片雷区,估计是怕里面的怪物出逃,专门准备的防线。
结果逃出去的大部分都是鸟类, 翅膀一扇就飞走了,蜘蛛奇美拉本体轻巧, 没法触发, 它们完全可以爬出去之后再找尸体组装。
真是道好防线, 让他想起了马奇诺防线的故事。
好了, 同志,快爬, 别向下看,一鼓作气。
来都来了。
“嗡——”
兜里的手机突然振动, 没给人一鼓作气的机会。
本次任务情况特殊,地点危险, 更像个秘密行动,一般来讲不会给他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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