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玉书困惑地看向走近他们的人,黑斗篷掩着看不清面容,那只手月色一般,扯着束元洲衣角不松开。
然而司玉书惊奇地发现,束元洲愣了一刹那后便湿了眼眸。
束元洲嘴唇微张,想说什么,一时之间却忘了习过的言辞,他转过身,握住她的手,试图开口唤她,又失败了,他只能睁着那双湿润微红的眼眸静静地凝视阿忘。
阿忘覆上他的手,轻柔开口:“我回来了,元洲。”
束元洲这才微颤着哽咽着说出话来,他唤她:“阿忘……”
话未落,束元洲松开缰绳将阿忘紧紧抱住:“你回来了。”
她感受到他压抑的激动与喜乐,以及久别重逢下日日夜夜沉淀的忧郁与悲苦,他抱得她好疼,像是要将阿忘揉到骨子里再也不分离。
阿忘是怕疼的,可她没有挣扎束元洲的拥抱,她眷念这样迫切无望的思念,在这个孤零零的世间有一人跨越山河来寻她。
被记住给了浮萍停驻的可能,而遗忘才是彻底的漂泊。
她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温度,也感受着他有力的双手将她紧紧束缚:“元洲,你瘦了。”
这一路以来,她并未时常想到他,可此刻蓦然相见,阿忘心里平静而快乐。
另一边,放走了阿忘的苍鹫仍然停留在那个巷道里。
他垂手抚向墙角的花,苍鹫没打算毁掉,可他手劲儿太大,一不小心花朵就碎裂揉烂在指间。
他望着掌心碎烂的花瓣,有些失神。他是想要放过她的,可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这样短暂的相处时光,他竟也能生出占有的欲望么。
献给王上?
不,他只想为自己占有。那个可怜的人类女子,多变的娇弱的又时不时生闷气嘲讽他,走不远跑不动食物送到嘴边也咽不下,她却胆敢勾引一个妖。
暴虐残杀她说她不怕死,妖类同食她夸他慈悲为怀,妖山里遍布杀戮的红土她却只关心有没有娇柔的花朵,她仿佛在认真了解埋骨之地一生的归宿,下一刻却说想杀他,杀不了就爱他。
他因此心生的怜惜,她又觉恶心。
苍鹫不明白人类女子的情绪为何可以如此多变,上一刻还能娇娇弱弱地勾引他,下一刻又开始厌恶他。
然而以后若再也见不到,他的问题便永无人解答。
苍鹫茫然失落时,阿忘正在与束元洲用餐。苍鹫承诺的带她来磐城用食,如今已有另一个男人相伴。
苍鹫站在巷子里,理智告诉他不该追捕阿忘,而感情上他却只想将那柔弱的人类女子重新搂在怀里。
如果她太累不想走路,他可以抱她走很久很久,穿行于无数的夜与白昼。就算她只是食物,苍鹫也生出了豢养她的心思。
妖多如牛毛,阿忘却只有一个。
阿忘用完餐,梳洗一番,头发还湿着。束元洲拿来帕子慢慢地替她擦拭,只是坐在阿忘身边,瞧见阿忘好好的,他心里就涌出一股对上天的感激来。
阿忘懒懒地躺在他怀里,不要他擦头发了,她捉住他手掌,细细抚摸上面的纹路,人肌肤的纹路和树的年轮多么相似啊,阿忘想,唯一不同的是人生来就带着既定的纹路,而树的年轮于四季轮回中生成。
她将束元洲的手放至唇边,轻轻印下一个吻。她没有亲吻时间。
在两人久别重逢相处之际,司玉书忙碌地布置着制妖的符水。相遇后阿忘果断告知还有妖在追她的讯息,一行人随即来到府衙。贵人失踪各城寻查的命令颁布已久,县令还不及惊喜寻到贵人,得知有敌,速速叫来所有的捕快巡视,并差人快马加鞭去请太守调集军队。
束元洲替阿忘拭干长发,哄她睡下后,也开始了制敌准备。
而此时,被苍鹫甩在半道上的缪吉终于抵达了磐城附近的鹤水山。但他一个人影都没看到,更别提妖了。
缪吉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打不过右护法苍鹫,只得将这气压回去,老老实实感应自己当初给美人打下的印迹。虽然这印迹在逐渐淡化,过不了多久就要散了,但是能用,将就将就。
缪吉感应到方位后,压下去的气又腾地冒了起来,磐城,竟然进城了!
他烦躁地踢断身旁一棵古树,胡乱发泄一通后便急急往磐城赶。
第32章 妖与美人31 阿忘霎时明白,她已不在人间
缪吉寻人, 迎接他的不是阿忘,而是制妖的符水与长剑。他刚跳进那座院子,感应妖气的铃铛就响得急切而粗暴, 制妖的符水兜头而来时他还没回过神来, 虽身体凭借本能往旁躲, 却还是叫那符水泼在了左手上。
缪吉顿时惨叫起来,左手开始溃烂, 血肉一层层往下掉, 很快就只剩白骨。
长剑也倏地袭来, 缪吉往后翻滚险险躲过,司玉书站在远处摇起制妖幡,对妖有害的灵力朝缪吉扑去,缪吉跳到院墙上试图逃离, 然而束元洲长剑又至,击穿了他右脏腑。
缪吉从院墙上掉落下来, 知道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果断运起妖力狂喊:“右护法救命!苍鹫!苍鹫!”
他的声音穿过院子几乎响彻整个磐城。日暮时分, 多少人家炊烟起, 结束一天的忙碌用晚餐,倏然耳边就响起这连绵不断的凄惨的叫喊。
“右护法救命啊!!!”
还在那巷道里沉思的苍鹫骤然惊醒,他眉头微皱, 运起妖力速速循着声音而来。
缪吉往后一翻, 险险躲过一剑,边躲边逃窜, 然而制妖幡里储存的灵力追上并扑倒了他, 缪吉浑身妖力溃散, 小童身躯渐融, 从血肉里长出傲红的梅花枝来。
缪吉被打得快要现原形。
束元洲下一剑又至,死亡的阴影笼罩,缪吉惨叫声顿止,双瞳睁大想要继续逃离身体却持续溃烂迟缓难行,就在他以为自己逃不过时,倏地――
一把宽剑迎上,驱逐了死亡的阴影。
苍鹫来了。
苍鹫迎上束元洲,两人继上一次拼杀后二次交手。
冲击之下束元洲往后一翻,右手持剑划破左掌,将剑刃沾上自己的血。随后站定急急攻来。
远处的司玉书摇动制妖幡,那扑倒缪吉的灵力退转攻向苍鹫。
苍鹫迎上束元洲,然而灵力突至,他翻身往旁击碎灵力,灵力又聚,苍鹫反手抵挡束元洲长剑,随即急急后退躲避灵力。接着他看向司玉书,双眼沉冷,必须先把这碍事的道士解决了。
他边打边袭向司玉书,司玉书并不慌乱,他准备了整盆的符水,虽肉疼至极但正是为了对付这等从妖山出来为祸人间的大妖。
苍鹫袭向司玉书时,司玉书掀开盖子将符水尽情泼洒。对付那小妖一碗已够,对付大妖却下了血本。
苍鹫避之不及,叫那符水尽数泼在了身上,追击而至的束元洲也被泼到,好在他为人,这符水对他并无害。
苍鹫抵抗力比缪吉好出数百倍,然而身躯也迟缓下来。束元洲趁着这一瞬击中他胸膛,还未击穿苍鹫就躲了开去。但灵力旋即扑在他身上,苍鹫身躯渐融,若在妖山这等攻击实在不算厉害,可惜出妖山后他力量被削弱至少八成,人形难以维持,苍鹫果断转换妖身。
期间束元洲袭来一剑,苍鹫未能及时躲过,胸膛里流出汩汩的滚烫妖血,下一刹那人身枯融一头巨大的猛禽出现在原处。
黑色的羽翅铺开,翻倒了制妖幡与司玉书,束元洲也被击飞在院墙。
苍鹫怒鸣一声,拔出胸膛长剑,捉住缪吉就要飞走,缪吉忙道:“美人就在后面屋中!”
苍鹫略微迟疑,此时束元洲换剑继续攻来,愤怒的苍鹫翅膀横扫,叫院内石墙纷纷倒塌、屋瓦很快被掀飞。
正等待最终结果的阿忘蓦然发现光芒满照,她抬头望,整个屋顶被掀开,露出她柔弱的身形来。
一只巨大锋锐的利爪朝她袭来,阿忘来不及躲开就被利爪抓了起来。
苍鹫起飞,太守的军队此时才赶到。列阵射出箭来,然而已经晚了。
束元洲看着猛禽苍鹫飞越长空,吐了口伤血,不甘地夺过马匹继续追去。
然而苍鹫已远离陆地,束元洲再如何追也无法压缩天与地的距离。
拼杀中受伤的束元洲渐渐握不住缰绳,从狂奔的马匹上跌落了下来。
苍鹫也好不到哪里去,胸膛的血一直流淌,摆脱了追捕在长空绕了一圈的苍鹫开始往下跌,吓得缪吉狂喊:“右护法!右护法!你再坚持坚持!”
缪吉此时人躯融了大半,原来头颅之处此时只是一朵脸盘大的红梅。梅花枝穿过还剩下的血肉混乱交融又四散生长。
阿忘被抓至空中,惊魂未定又在半空不断随着苍鹫往下跌落。
好在苍鹫及时清醒过来,稳住双翅,最终险之又险轻柔落地停在了鹤水山。
他打开结界,一头闯入妖山,随后再也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缪吉的状况也不好,他这是被打回原形了,缪吉勉力从苍鹫利爪中爬出,梅花枝摇摇颤颤,他得让周围觊觎的妖不敢靠近,免得昏厥之际被其他妖吞之入腹。
缪吉用花瓣盛了苍鹫胸膛流出的血,随即走远慢慢绕着以苍鹫为中心画了一个大圈,边走边滴落苍鹫蕴含极强妖力的血液。
苍鹫回到妖山,力量恢复,或许再过不久能够清醒过来。他要借用苍鹫血液中极强的妖力震慑此处之妖,让其暂时不敢探寻靠近,只能远远地逃开。
然而若有胆大的,不惧心中恐慌来到这里,饱餐昏厥的苍鹫一顿,那就能即刻晋升为大妖,脱离被食的可悲命运。
妖气四处蔓延,很快笼罩整座安弥山,此处本就蛮荒,所居之妖大都十分弱小,感受到这股极强极恐怖的妖气,霎时从安弥山往外逃离。
这是大妖降临才能如此恐怖,妖怪们跑得一个比一个急。
大妖所到之处,小妖荡然无存,别说只是一山之妖,整片山地的妖都只能做了大妖口中食。
缪吉身上梅花摇摇欲坠,他也快支撑不住了。缪吉回到苍鹫身旁,将阿忘从苍鹫爪中拖了出来,告诫道:“不要到处乱走,不要离开,呆在这里!否则只会被食!此处是妖山,遍布群妖,等――等――”
缪吉昏过去前,竭力把话说完:“等苍鹫醒来。”
话落,梅花头颅一跌,缪吉倒在地上,渐渐缩小,或许是潜意识怕被苍鹫抛下,也怕阿忘乱走,缪吉爬上阿忘手腕,化为小小一截梅花枝,好似手镯般留在了阿忘腕间。
缪吉彻底昏厥过去,妖事不知,若醒来后的苍鹫不救他,他只会逐渐死去,只留下这梅花手镯似的尸骨。
被骇住的阿忘久久怔愣,直到许久过去没有声息,她才慢慢冷静下来。任谁看到梅枝与血肉缠成的可怖怪物一直言语,都要被吓个半死。
她试图将腕上的梅花手镯摘下来,却怎么也摘不下。手都红了,她只得暂时放弃。
她从苍鹫巨大的翅膀下爬出来,看到妖山的红日普照。光芒之中充满了血腥,脚下的泥土也湿红如血肉。
阿忘霎时明白,她已不在人间。
妖山虽名为山,实则绵延数万里,和一国的土地一样宽广,地形也不都是山。
阿忘此时所在安弥山位置偏僻,妖类稀少,是大妖们瞧不上的居所。
苍鹫的利爪锋利,虽尽力不伤到阿忘,但却割破了阿忘衣衫,她被抓得略紧,身上好几处宽肿的红痕,像是被蟒蛇缠过一般。
落地时苍鹫尽力轻柔,阿忘还是擦伤了腿部,她此时惊吓退去,才感觉到浑身疼痛。
阿忘转身,看着这巨大凶猛昏厥的猛禽,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她还是被抓到了妖山。
阿忘没有趁此时杀掉苍鹫的想法,一是手中无刀剑无符水不一定能杀死他,二是在妖山她只是一盘食物,除了苍鹫因着那点怜惜会照看一下她,在其他妖眼里,她只是块可口的小点心。
阿忘环视一周,微叹口气,又重新爬进了苍鹫的翅膀下,起码他的羽毛挺暖的,衣衫破了站在那里风吹着冷。
如果明日苍鹫未醒,阿忘就得想办法给自己找点吃的了。可怜她才吃饱穿暖沐浴,浑身干干净净,现在又狼狈起来,成了个落魄的美人。
她躺在苍鹫翅膀下,无聊地摸他的羽毛,很奇怪,阿忘并不感到痛苦或悲伤。
或许她心里早有预料,知道束元洲无法抵挡这大妖。苍鹫放走她半日,她只有半日的自由而已。
她摸着摸着有些气恼,揪住苍鹫一根羽毛想要拔下,但废了好大力气也拔不下来只能作罢。
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就当是生命最后的一场旅行吧。
苍鹫的羽毛外面一圈是黑色,靠近根部的地方为灰蓝色,还挺看的。阿忘抚摸他的细羽,摸到根部时指尖轻颤了一下,真烫。阿忘并不知道那是被禁制削弱的妖力在逐渐恢复的象征。
她躺在苍鹫巨大的翅膀下,苍鹫的气息从未如此猛烈,让她难以忽视,一种雄性的猛兽的危险气息充盈在她周身,阿忘仿佛被掌控一般的轻微战栗。
她讨厌这样,于是慢慢从翅膀下爬了出来,决定爬到苍鹫头上踩几脚以示她的征服。
苍鹫的原形还挺好看,既威猛又优雅,浑身黑、灰蓝、白三色,羽毛由灰蓝蔓延成墨黑色,细白的脖颈有一种暖洋洋的冬雪感觉,鸟头与身躯相比小小的,眼眸之上一撮细长的黑羽,像是水墨倒淌。
鸟喙长而尖,阳光的颜色,被捕食者一定不喜欢这样的阳光。
怎么说呢,阿忘想,瞧上去真是严肃、优雅、冷清的生物。
苍鹫胸膛的血止住了,没有再流淌,阿忘缓缓靠近他伤处,坏心地笑了下,抬起玉手扒开羽毛抚摸他伤口边缘。
又软又血腥,倏地,阿忘将手指插入他伤口,真暖。
还是得报复一下他才行,阿忘想,可不能轻易表示原谅。
她任由苍鹫的血肉挤压她纤细的手指,伤口的血液顺着阿忘的手指流淌到手背上,阿忘微蹙眉头,突然不想玩了,这里不知哪里有水,可不要苍鹫的血弄脏她。
虽然她现在已经狼狈,但她不要苍鹫的血弄湿她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
阿忘将手指抽出来,轻轻的“啵”了一声,骨头那样硬血肉却软,看来妖也不是无坚不摧,人类的刀剑照样能杀了他们。
阿忘用手背抚蹭苍鹫羽毛,试图将手擦干净,摩挲半晌她收回手,揪住一根羽毛想要爬到苍鹫身上去。
可他的呼吸那样沉重,带动着身躯一起一伏,阿忘勉力爬了上去,随后懒得走到鸟头上踩了。她在苍鹫身躯上躺下,随着他的一起一伏慢慢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她望着妖山的长天,心道,她短暂的余生或许会充满不被期待的刺激,等着她的是这片陌生的土地养育出来的无数凶残妖类。
还有苍鹫口中的王。
第33章 妖与美人32 苍鹫冷静地想,他们的身体并不匹配
妖山的夜空清澈如海, 无数的星子是海的静鱼。阿忘伸出手想捉到一条,捏在手心看它光亮是否一如既往,还是将她的手灼出洞来, 像炽热的日光一样, 伤害也抚慰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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