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二笑眯眯问,“是秋山小姐以前在这里工作时的同事吗?”
“欸?!”秋山震惊,差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在这里上过班”,话到嘴边又憋回去了,佯装镇定地回答,“不是。”
秋山回答完反应过来不能让一个比她小四五岁的小孩牵着鼻子走,又在灰二说下句前赶紧问道,“灰二同学是来医院拜访朋友的吗?”
“我,”灰二笑容淡下去,但还是微笑,“我是因为自己的问题。”
第59章 箱根
◎山吹町(2)◎
“啊?因为自己的问题?是生病了吗?还是受伤了?”秋山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还真有事。
万一这孩子有点什么问题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嘛!秋山更后悔了, 比刚刚被清濑灰二发现还要后悔。
她忍不住上上下下看着灰二,眼睛明亮,面色红润, 四肢完好,看不出来哪里有问题,秋山有点犯职业病,问道, “哪里不舒服。”
清濑笑了。
他并不擅长把自己的苦恼向别人倾诉。何况他面对的是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人。
他的父亲是个高中田径队的教练, 对于这项运动的重视简直到了令人惊异的程度, 甚至影响到了在对自己另一半的选择。
他只见了那个女人一面就决定求婚,因为她和她的父母都很瘦,这样的基因生出的孩子也没那么容易长胖——一个田径选手绝对不能容易发胖。
就这样她成为了他父亲的妻子, 然后他成为了他们的孩子,一个适合跑步的孩子。
他在少年时就被人催促着站在跑道上,奔跑着, 一遍又一遍围绕着椭圆的跑道不停奔跑, 在还没能跑到最快、在身边满是迷雾的时候, 就重重地“跌倒”了,不敢拒绝也不去倾诉最终导致了残酷的结果。
膝盖与小腿的损伤让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奔跑,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做不到像正常人那样行走。
伤病是跑者最大的敌人,可身体上的伤痛日渐恢复, 心灵上的孤独和彷徨却无法消除, 他在不能奔跑时却燃起了对跑步的渴望,他忽然发现它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命运的安排总是这么爱捉弄人,在他日复一日被强迫训练时他跑得飞快, 在他渴望跑步时却再无法像从前那样奔跑。
然而在他即将放手时低头时, 命运让他看到了曙光。
他来到的这个大学, 没有长跑田径队,他却住进了以前以前长跑田径队的训练宿舍,里面还有早已退休的教练和曾经练过长跑的学长。
一条崭新的,明亮的,一眼就能看到胜利的曙光的大道就在他眼前。
他忽然间好像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去箱根吧。去参加箱根驿传吧。
他下定决心。
今年不行就明年去,明年不行就再一年,即使往后再也无法奔跑,他要想去那里看一看。
或许是忍耐的时间太过漫长,或许是他看得出来,面前的秋山小姐是个不会多嘴会保守秘密的人——她现在还因为自己跟她打招呼浑身不自在,甚至因为他回答“来医院是自己的问题”后,脸上充满了问了不该问的问题的悔恨,他居然有了一种奇怪心情。
就比如,如果是秋山小姐的话,跟她讲应该没关系吧。
医院大厅里人总是很多,男女老幼,什么年龄段的人都有,清濑坐在专门为家属排队等候设置的椅子上卷起自己的裤腿,把带着一条长长的手术后留下的疤痕的右小腿给秋山看。
这种位置的伤疤秋山在外科实习的时候见过,很典型的运动伤害的手术缝合后留下的。
“我的腿以前受了点伤,今天过来复查。”清濑放下裤腿回答道。
刚刚看到清濑那条伤疤的时候,秋山觉得自己灵光一现好像抓住什么,可仔细一想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问,“现在恢复的怎么样?不影响走路吧?”
“走路的话,不影响的……”清濑沉默了一刻,然后微笑着说了一句令秋山震惊到失语的话,“秋山小姐,我想参加箱根驿传。”
箱根驿传,长跑者的天堂,由10位选手接力、每一区间都在20公里以上的马拉松赛事。
她对箱根的唯二的印象只有新年跟秋山绫一起吃饭时看箱根驿传比赛,还有书店奶奶神神叨叨地说箱根山上栖息着魔物。
秋山失语了一会儿,终于抓住了刚刚的灵光一现,“……我记得我见过你住的那个地方,那儿写着田径部来着,我早该想起来的。”
她在无家可归找房子的时候,曾经跟着一条小狗走到了山吹町的一个叫“竹青庄”的小公寓,就在那里她见到清濑来着,也想起来了那个写着“竹青庄”三个字的牌匾旁还有一串小字——“宽正大学 田径训练所”。
秋山忍不住问,“所以你是长跑部队员吗?你们教练怎么说?医生呢?”
秋山把视线移到了清濑伤疤的位置,那里已经被裤子遮住完全看不到了。
她不知道面前这个孩子术后恢复的怎么样,她只知道这个受伤的位置很不好,没那么容易恢复,又很容易复发,对于一个田径选手来说非常不幸。
“我们还没有长跑部,实际上连去箱根驿传的人都没见到影子,竹青庄里的人默认是参加驿传的正选队员,但还差三个。”清濑笑得很开心,可看上去又有些难过。
秋山看到了他眼里的矛盾,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但又怀揣着星光一般的憧憬。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秋山小姐说这些,总觉得跟您一见如故,而且感觉秋山小姐您很可靠。……我忽然对您说了一些奇怪的话,给您造成困扰了吧。”
“是吗?你是第一这么评价我的人。”秋山面无表情地说。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可靠。
不过稍微一想她也明白为什么清濑会觉得她可靠了。
她这样一个人都知道箱根驿传不是开玩笑、20公里的马拉松比赛对一个腿上有严重旧伤的人来说风险有多大,清濑却一心只想着参加,眼里的担忧也只是怕凑不齐人数。他可比她“不靠谱”多了,也疯狂多了。
“……医生怎么说?医生说你能参加箱根吗?”秋山皱眉,一般情况下受了这种伤以后,就算恢复的不错,医生也会强调尽量不要参与田径这一类的剧烈运动。
万一有个好歹你这孩子的腿还要不要了?参加一个比赛让自己以后都不能奔跑,甚至不能正常行走,值得吗?秋山憋了好久,最后没有问。
或许是因为交浅言深,或许是因为她看到了清濑眼里的光。
人的一辈子如果有了一个分身碎骨都要完成的目标,就像一片无尽黑夜的大海中有个一座远方的灯塔,身旁有狂风骤雨,前方有滔天巨浪,也阻挡不了他前进。
清濑看出了秋山想说什么。
“如果以后再也跑步我应该会很痛苦吧。”清濑微笑地回答。
他早就想过无数遍这个问题,“但我不会后悔。”
第60章 一封信
◎她就是那个我现在喜欢的女孩子◎
赤苇回到家的那天, 发生了点不大不小的意外。
他下了电车不久后,经过一条很狭窄小巷,走到巷口旁电线杆的时候, 他发现头上的电线上落了几只燕子。
就是因为看鸟分神的几秒,那条小巷里窜出一辆摩托车,他没注意。
蒙蒙细雨中,眼看着摩托车就冲他来了, 赤苇下意识地往后一躲, 驾驶摩托车的人反应也很快, 果断地向另一边侧过,加上开得不算快,最后很惊险地擦着他过去了。
赤苇举着伞心跳加速了几秒, 回头看去,那个驾驶摩托的人也一只脚支着了停下车回头看他。
赤苇看到那个人掀开头盔防风镜,露出一双墨色的眼睛, 在他回头时他好像看到了他脖子上黑色的龙纹刺青, 但再一眨眼, 定神后又发现是他看错了。
那个人脖子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赤苇皱了皱眉头,觉得可能是自己最近熬夜太多的缘故,出现幻觉了。
“你……欸?”
即使下雨四周阴沉, 水汽太重, 但因为他们的距离不算太远,他还是看到了那个人脸上的表情。
他看到他的瞬间好像很惊讶,但马上就把惊讶收了回去, 看不出表情地一动不动地盯了他好一会儿。
赤苇有些疑惑, 怎么他好像认识自己的样子。
可赤苇还没问出口, 那个人就慢吞吞地问,“你没事吧?”
“没有。”赤苇摇摇头,他的摩托车没有碰到他。
那人闻言点点头,重新把防风镜放下来,头转回去骑着摩托车走了。
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赤苇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裤脚。
除了溅了一点脏水在裤子上。
……
一段小插曲,赤苇并没有放在心上。
回到家,赤苇换了衣服,洗了澡,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下楼帮妈妈从杂物室搬出几个沉重的箱子。
这是他跟妈妈前几天说好的,回家看看家里不用的旧书有没有用的上的。
放书的箱子放在杂物室里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年,上面都落下了一层厚得手指触上去像压到了黑灰色绒毛的灰尘。
赤苇皱眉把它们搬到一箱一箱搬到房间和庭院之间的檐廊上,干净的衬衣和手臂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灰尘。
屋外还下着雨,越来越大了,雨水沿着屋脊顺着房檐汇聚而下,哗啦啦在屋前飞流直下形成一条条小瀑布。
赤苇回去洗手时,妈妈正站在檐廊上拿着鸡毛掸子掸去那堆箱子上厚厚的灰尘。感谢雨天带来的潮湿空气,让灰尘没那么容易飞得到处都是。
他洗完手走过来,妈妈已经把箱子打开了。
敞开的纸箱里面,摞得整齐的厚厚笔记本课本旧报纸散发着许久不见阳光的淡淡的霉味,四周的空气里还有因下雨带来的尘土和庭院泥沙的腥味,不知道哪个更奇怪,但这两种味道确实都钻进了他的鼻子里。
“哎呀,我记得是你以前上学时用的东西,果然没记错。”妈妈有点高兴地对赤苇讲,说完又有些遗憾,“你也没有弟弟妹妹和关系好后辈可以赠书,老放在那里积灰也不是办法,要不要捐出去或者卖掉?当成垃圾丢掉也太可惜了。”
妈妈比较喜欢老物件,旧物也会好好保存,像他的书、用过的笔记,一般都会放在书架上。老家的书架不算小,可由于他在毕业后从事的还是与文本相关的工作,所以没过几年书架上原本的课本笔记就替换成了作者的漫画和工作记录。
沦落到放在箱子里的,大多是时代太过久远的国中,枭谷中学时的东西。
妈妈边上楼边说,“我去整理整理书架,空出点位置把你想留下的东西放过去。”
檐廊里的赤苇半蹲着,面前的课本不止一箱,一本一本把最上层的课本和旧书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放在一边,一一放整齐,他的书保存得还不错,捐出去的话应该也可以,不过下面用过的笔记本应该只能处理掉了……
赤苇思考着把这些书放在旧书摊寄卖的可行性,忽然,他微微睁大眼睛。
“……诶?”
整理完书架的妈妈下楼就看到了自己儿子手里拿着一本打开的笔记本面露惊讶。
“怎么了?”妈妈走过来问。
“不,没什么。”赤苇“啪——”地合上了那本笔记。
在妈妈疑惑的眼神中,赤苇镇定地一边往楼上走去,一边说,“妈妈,我先上楼看看书架上有没有不用的书,这里的就先放在这里吧,我一会儿再来收拾。”
窗外下着雨,鸟儿抖擞着被雨淋湿的翅膀,水珠混合着雨丝落到水坑里一圈圈溅起涟漪,它歪着头看向窗户里面的人,那个人脚步匆匆地进屋反锁了自己的门,拉开椅子坐下翻开了那本笔记本。
2011年,11月4日,星期五
最近降温了。
上学路上我把脸缩进围巾里,果然暖和一点,这样的天气秋山应该不会来学校。她像燕子,只有在暖和的时候才会飞到学校里,一直到上课她也没有来。稍微帮她记一下笔记吧,缺课太多也不是办法。
这个周木兔前辈在练习扣直线球,虽然总是一不小心就会扣成斜线变得消极,但能明显看出进步了,相信假以时日木兔前辈一定能扣出完美的直线球(笑)。
……2011年,11月24日,星期四,感恩节
下过雪天有些灰蒙蒙的,太阳从天空的缝隙里透出点光,有些懒洋洋的。今天真冷。
跟木兔前辈一起放学的回家的时候,在下坡那里遇到了秋山,木兔前辈想过去吓秋山一跳,差点被滑倒的秋山拽掉裤子……嗯,这件事情估计十几年后我都会记得的。……
这是他高中时的日记本,里面到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是——
……2012年,12月5日,星期三
今年生日没有下雪。
收到了排球部大家的礼物,真的十分感谢。
尤其是收到了木兔前辈送的“木兔光太郎亲笔签名照片”,还被保证了以后一定会很值钱……嗯,把它放到相册里。
总的来说很开心,除了木兔前辈,只有秋山的礼物让我有些……为难,她送的这份有点太像告白信,虽然她确实没有这个意思。
大概是她不太懂人际交往的边界了。有些难办,不过也没什么关系,至少她保证了以后不会以这种方式给其他人当礼物了(叹气)。还是好好保存吧。……
赤苇略过前面的内容,翻到最后一页,从封皮的夹层里拿出一个信封,上面有点嚣张的大字写着“赤苇同学亲启”。
秋山的字讲不出来算不算见字如面,只是现在想起来,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高兴和遗憾。
“亲爱的赤苇同学,
生日快乐。
想不到能给你买什么东西当作礼物,所以写下了这封信。
说真的,总觉得见到赤苇同学就有说不完的话,可真的见到了,我大概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我总记得我第一次见的场景,你应该不记得了。那时我跟你一个国中,总是生病没上过几天学,大部分时间都是请家庭教师,在家里上课。你跟我弟弟秋山绫国中时是队友,他总是邀请我去看他的比赛,就是有次比赛的时候见到了你,你在给队友托球。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我一定要跟他做朋友!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不顾家里的反对上了几天学,可一直没有见到你,因为排球部的训练太紧了,等我上学的时候你早就开始了训练,等我放学了你还在做部活。就是小绫不知道我上学是为了见你,要不然他一定会很生气吧。
原本我打算不再来学校了,因为那时病没好全,春天外面全是花粉,我的咳嗽好像更严重了。不过好在最后我还是见到你了,在国中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是偶遇。虽然你把我认成了小绫,我有点不高兴,但遇到你这件事就让我很开心了。(因为你认错了我我已经“报复”回去了所以这件事就只剩下开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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