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坐在医院门口过了好久,忽然觉得什么也不记得的自己,就像一根无根的浮萍,他想起来他醒来那天自称自己的姐姐的朋友的那个人。
或许他最应该做的是要带那个他一点也不记得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回家吧。
他看向拉面馆外的雪花,他身边的背包里放着那个人的骨灰,旁边还有能够说话、称得上朋友的人。
·
第二天,天晴了,但雪太厚了,只有大路中间稍稍开始融化。沿着雪路上山的公交果然没来,6公里的山路不远不近,几人决定走着去地图上目的地的村庄。
白气从口鼻中逸散到冰冷的空气里,一颗颗团成这是团子的雪球。画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砰——”的一声,砸中了秋山绫的头。
“bingo~正中红心!”
“nice play。”
“秋山京治!”秋山绫愤怒地大吼。
雪球大作战一触即发,连赤苇都没能幸免。
从太阳初生到太阳高悬,几个打雪仗加赶路累得气喘吁吁的人终于到了目的地。
不远处排排屋顶上的雪沉默地偶尔下落,更偶尔地有几道细细袅袅的炊烟顺着烟囱笔直地飘向天空。
看着村口的路牌,赤苇出声阻止了身后还在混战的三个人,“我们到了。”
眼前白雪晶莹地铺满村中曲折的阡陌。
村里似乎没有小店,也没有旅舍,街上偶尔有几个人,看到他们这群外乡人都觉得得很稀奇,但在看到秋山师姐的弟弟时却都会打招呼,问他出去过得怎么样,他和姐姐好久没回来了。
邻里之间关系很好的样子,但秋山师姐的弟弟很明显应付不来这种情况,不过好在他还有他们作为借口。
秋山挠头:“没想到我们还有这样的作用。”
赤苇微笑地看着前方的结冰的小坡,向她伸出手说:“走吧。”
四个人顺着师姐弟弟的身份证上的门牌号找到了家门。
第93章 四月
◎雨和雪◎
大概就是这样。
过年时, 她跟赤苇、秋山绫,还有师姐的弟弟一起回了趟师姐的老家,把师姐从一座山上, 安置到了另一片山上。
找人选地选日子,烧香敬酒,举办葬礼。听来参加师姐葬礼的零星几个认识的人说,她以前就是个独来独往的人, 没什么朋友, 也不太愿意说话, 不过成绩很好,在离开家乡去东京之后杳无音讯。大家并不知道她在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说她的死讯时震惊又惋惜, 说她一个那么年轻又优秀乖巧的孩子不该死的这么年轻。
秋山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她觉得在某个时空里她死的时候估计也会是这个样子。
他们在做完这一切之后离开。
走的时候秋山又望了一眼那座埋葬着骨灰的土丘。对她来说这里可能是两座没什么区别小山,但或许对师姐来说石狩的山要比医院后面的山更熟悉、更令人开心一些吧。
师姐的弟弟跟他们一起回到了东京, 说以后他还是要呆在东京生活找工作的, 因为家乡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名词, 他对那里完全没有记忆。可很奇怪,那个人明明什么都忘记了,却还记得门口第三个花盆底下藏着家门的钥匙。不过他太久没回来了,钥匙都生了锈, 插在锁眼里扭动好半天才打开门, 中途一度让人担心钥匙会断在里面。
打扫房间的时候也是,他从柜子里找出上锁的小箱子,思考了几秒钟就输对了密码, 连他自己都很惊讶。
里面几张他和师姐还有过世的父母相片, 再有几张小时候的奖状、玩具, 再就没有其他了。
看起来他没有像赤苇一样写日记的习惯。秋山记得自己当时这样想。
她该一直想着,如果他们几个没有去石狩,自己的心情会不会这么复杂。
那位让师姐背锅,自己顺理成章地退休的教授,在退休后依旧愿意在医院里继续奉献拯救病人,说他一生只犯过这一个错误。这个“只犯过这一个错误”的德高望重的教授,新年后不久因为心梗抢救无效去世。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以为自己会好像放下肩上的重担,但意外的是,她反而觉得越发沉重了。当事人都已经离开的故事,只有她这个局外人还记的很清楚,莫名其妙地有一种逃避现实成功了的庆幸和沉重。
就像他们成功打开了门,看到里面那间不出所料地落满灰尘的屋子。
人的一生总会有些做不到的事情,留下遗憾。就像木兔前辈和赤苇打进全国大赛的那个夏天。
不对,这个例子,或许不能这么比较。因为美好回忆的遗憾和无能为力的挣扎完全不一样。
秋山叹了口气,下了去往绘里香家的公交车,站旁的巨大的樱花树已经开花,砖石路的路边堆叠着无数花瓣像柔软粉红的雪,这个季节的她要戴口罩了。
……
秋山最近有些奇怪。赤苇观察后得出结论。
从行为上看,她这两天跑步的时间更加长了,每次都把自己累到需要被他拖着回家;写小说也不拖稿了,短短几个月居然已经能出单行本了;经常性发呆打不起精神让他很担心,头靠在他肩膀上求安慰的次数也变多了……
总之很多很反常的事。
或许随着婚期的临近,让她的心情意外地郁结起来,也或许……不是因为他们的婚礼。
她似乎从石狩回来心情就不太好,在听到一些她以前工作的医院的消息后,这种略微的低落就加重了。
赤苇很希望秋山能够振作一点,但据他观察,秋山的低落还在正常范围内。
该怎么办?赤苇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秋山那个叫“Mikey”的朋友,倒是因为新年跟他有了些联系。
他似乎很关心他跟秋山感情的稳定,而且对于梦到自己那件事耿耿于怀,三番五次提起(?)
虽然有些奇怪,但他们两个因为这个拉进了关系,以至于赤苇在因为秋山难过而烦恼时,想起了这个人。
也恰好,Mikey君发来了消息,问他们结婚的日子快来了,心情有没有十分紧张。
[武小道结婚的时候可是紧张到一晚没睡呢!] Mikey在消息上说。
花垣武道,他第一次知道这个人还是他跟秋山没有在一起的时候,秋山要去参加她发小橘日向的婚礼,武道先生就是那场婚礼的另一个主角。
[还好,不过秋山大概有些担心吧,她最近有些焦虑……当然,也可能因为以前的一些事情。]赤苇迟疑地打下这段话。
[欸?居然有那种事吗?那赤苇君我们出来见一面吧!(爽朗的笑jpg.)]
看到这条消息的赤苇:“?”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微妙呢。赤苇想。
很奇怪,这条消息给他的第一感觉居然对面那个人已经等待这个机会好久了。
赤苇跟Mikey约在一家家庭餐厅,他到的时候Mikey已经给自己点上了插小旗子的蛋包饭,正在大快朵颐。
赤苇看了看表,发现自己并没有迟到,甚至还早到了7、8分钟。
“欸,赤苇你来了啊。”发现赤苇的Mikey毫不在意地向他挥手,招呼他来对面坐。
赤苇坐下,Mikey把盘子推到一边,边擦嘴边笑眯眯解释:“记错时间了来的太早,就点了点东西吃,赤苇你不会在意的,对吧?”
“没关系。”赤苇回答,他早就发现了,秋山的朋友好像都是一群比较不拘小节的人。他很习惯了。
“你找我过来就是因为秋山最近比较焦虑吗?”Mikey问。
“……不是Mikey君你约的我吗?”
“是这样吗?”Mikey大笑两声挠挠头。
赤苇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不过确实是这个原因,她平常跟你们出去时怎么样呢。”
“唔,你们最近不是要结婚了嘛,很忙吧?她只跟我们出来过一次,看起来倒是挺正常的……”Mikey思考道,“我这么说希望你不要介意,因为感觉赤苇你是那种很细心的类型,但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种程度地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吧,就算是因为秋山以前生过病,也完全超过了正常范围应该有程度呢,你是她的监护人吗?还是因为发生过什么让你对”
“……欸?”
“咦,仔细想想赤苇你也确实是她的监护人呢,好吧,是我多嘴了。”
自顾自说完话的Mikey又自顾自闭了嘴,独留赤苇因为他的话有些风中凌乱。
“其实……”赤苇想说自己的担心不是无的放矢,眼前却忽然闪过了一个片段。
俯瞰视角的深夜暴风雨的天空下,风从身旁吹过席卷着大雨,无数的电闪雷鸣在不远处轰然而下,远处配电站猛然闪烁起电火花,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响起不算微弱的爆炸,他看到一排一排雨中的路灯一串串熄灭,黑暗蔓延到更远的地方。
再然后他就疲惫了,仿佛身上绑着石头爬上山顶,视角一直往上,又慢慢降落,风雨像石子打在身上,浑身都疼,但他还是努力地来到一家窗前,他看到一个人影冒着大雨向外面冲去,他顺着窗户飞进屋里,这时他才发现他原来又变成了一鸟,一只猫头鹰,带着湿漉漉的翅膀一头躺倒在冰冷却柔软的小垫子上。
“欸,你也梦到过这种梦啊。”Mikey忽然微笑地出声。
赤苇意识到自己好像把自己梦讲了出来,原本他并没有打算把自己这些奇怪的梦告诉其他人,那些梦跟现实完全没有关系,他只是觉得忽然梦里的人或地方出现在现实中有些奇怪,并没有太在意,而且那些奇怪的梦自从他跟秋山在一起后就很少再梦到了。
那是最后一个,也是最没有前因后果的一个,梦里没有那么清晰,他无法控制自己,但却有一种“一定要去”的使命,意外令他感到熟悉,仿佛他已经做过很多次这个梦。
“这么想想还真是很奇怪啊。”赤苇皱眉,已经说出来的事情也不打算再隐瞒,“我还梦到过秋山其他一些事情,只不过都没有好结局……”
赤苇眉头皱的更紧了一点。他不愿意讲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个,总感觉他的梦都不太吉利。
不过他对面的Mikey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在听他说的过程中意外地认真。
“所以说,你梦到的……”Mikey顿了一下,“‘其他的’秋山,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去世了?”
赤苇扶额,“确实很可怕,是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梦跟现实都是相反的。”Mikey说。
Mikey出人意料地体贴安慰。赤苇有点惊讶,因为感觉这人完全不是会安慰人的类型。
“赤苇你要好好照顾她。”只是他最后似是抱歉又好像很难过地说了这样一句奇怪的话。
“否则杀了你哦。”
这句威胁倒是很认真呢。
“话说你们婚礼是什么时候来着?”Mikey问。
“下个周末。”
【📢作者有话说】
下章完结!
第94章 晴空
◎无论何时何地◎
在十六岁那年的夏天, 秋山意识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记忆有些模糊,但在一些奇怪的细节上却意外地记得很清楚,学校里盛夏的大树上传来的蝉鸣、日光中草丛里盛开的小雏菊、教室窗前飞过的不知名的鸟儿, 还有过于蔚蓝的、仿佛水彩浸染过的天空……每当秋山想起那天,这些背景板画面便会如同幻灯片一样从她脑子冒出来。
那是那个学期的最后一天,最后一堂课。
讲台上的陌生的老师好像在教授外语。
她似乎听到一个个枯燥的单词从她嘴里冒出来,像那位严厉的中年老师一样, 刻板地在夏天也穿着熨烫过于整齐的西装。无精打采又兴奋过头的学生学着老师的腔调, “力求”读得像她一样饱满。
秋山跟着张合了一会儿, 很快她的思维就开始游离,声音穿过她的耳朵,跟窗外聒噪过头的蝉鸣混在一起。秋山打着呵欠, 机械地抄写着黑板上像蝌蚪一样的单词。
"明明都考完试了,居然还要讲课。"她听到她同样陌生的同桌跟她一样打着呵欠,提不起精神地自言自语。
明明眼前的一切都不熟悉, 可奇怪的是, 她就是认得眼前的人, 认为一切都很正常。
老师似乎也意识到了他们的确没有学习的心情,强调完毕注意事项后中午宣布了放学。
除了三年级,他们好像是最晚离开的班级,整个走廊、上下几层楼都是空荡荡、静悄悄的。
那天还轮到她值日, 在大家扫完地、擦完黑板离开后, 她因为丢垃圾被留到了最后。
扔完垃圾,洗过手,她回到教室提起自己的没装任何东西的包, 锁了教室门往下楼走。天气很热, 她没有骑摩托车, 因为穿裙子骑车未免有些太不方便,她只好改坐电车,偶尔放学早的时候去隔壁女校找日向一起步行去车站,显然,今天不属于“早早放学”范围内。
她往楼下走的时候路过了赤苇班级的教室,几乎是习惯性地,往赤苇的位置那里看了一眼。
太阳落得太迟,远远没有到落山的时候,窗外的蝉又叫得太吵,汗水夹带烦躁,窗外的热浪仿佛一瞬间扭曲了空间,下一秒,一眨眼,她就停住了脚步。
教室里面只有赤苇一个人。
她看到他姿态放松而挺拔的侧影。
或许他正在写假期作业,嗯,也可能在写日记,或者做排球训练记录那一类的,春高后,他好像就变得非常忙碌了。
或许是因为这是木兔前辈他们那群三年级最后的全国大赛,不想给前辈们留下遗憾的缘故,他几乎每天都在训练、做计划、学习中三点一线,暑假期间还会去合宿,每天除了训练,还要跟不同的球队比赛。
听雀田前辈说,因为在春高中枭谷的成绩还算不错,新入部的一年级里有很多国中就在地区赛里打出名堂的选手,明年必定会是队长的赤苇还需要带着他们磨合……
她好像好久没见到他了,也不对,她每次经过赤苇班的时候,都会像现在这样偷偷往赤苇的位置看,只是没有时间跟他说话。
她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觉得今天的自己因为走廊没有人偷看的格外光明正大。
不过她却隐约地察觉到了一点点与众不同,自己很奇怪,赤苇也很奇怪,所有的东西都很奇怪。
"……谁在那里?"还没等她思考出到底为什么,她就看到赤苇向她转过头。
他的脸迎着光,那双她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看向她藏匿的角落。
那一刻她的视线好像变得暧昧又模糊,心跳声并不算很快,但是很响,好像血液流经鼓膜时带来的"咚咚咚",蝉鸣也因此远去,当血又随着血管又流回心脏时,却感受到它带来的寒冷和紧张,怦怦跳的心脏像雪地里担心被捕食者发现的兔子。
她并不知道“喜欢”还是"不喜欢",她只是隐约地心里生出一种可以称得上"欲望"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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