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陈焕不被牵连罢了。
把他们摘出去,总比解释、掰扯要省事很多。
“对了郡主,我瞧着陈公公这些天没少盯着这事儿,很是上心。”
陈焕不自觉挺起了腰板,侧耳细听郡主是怎么夸他的。
“都叫陈顺告诉他不用在意了,真是的。”
放在门上的手指僵住。
陈焕万万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一句话。
他的担心,他的紧张,他谨小慎微为她所做的一切……
在这一刻变得一文不值。
又或许从来都是一文不值的。
他做的郡主根本不需要。
“万一他的小动作被人发现,那可怎么办?”
绪白侧头看向自家郡主,总觉得郡主不像是在埋怨陈焕。
她不由得问:“郡主这是在……”担心陈公公吗?
“谁在偷听?!”
枫黎徒然升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绪白反应很快,立刻打开了门。
而枫黎抬手便掷出一枚棋子,猛地打在陈焕腿上。
陈焕倒抽一口气,将闷痛声吞回喉咙里。
回宫以来,他连日奔波,腿上的伤口反反复复一直不好。
刚才那石子刚好砸在伤口上,疼得他大腿直抽。
他能感觉到有血渗了出来,湿润了里衣。
许是伤口太疼了吧,他鼻尖酸涩,险些一下子落下泪来。
“噢,是陈公公啊。”枫黎严肃的面容恢复了笑意,她往门口走了几步,站定,“怎么还没进门就要离开,既然来了,肯定是有事,进来吧。”
陈焕抿唇,眼眶发红。
忍着疼站直了身子,整理好表情。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很累。
他在失落、难过与那些幻想出的隐秘的欢喜中反反复复,终于有些疲倦了。
不想继续陷在这样的情绪里,又舍不得也割舍不掉那些感情。
会想她,想见她,担心她……
他因郡主而欢喜,又因郡主而难过。
万千思绪总是追着她走,想到那些难得的暧昧时刻,幸福得感觉一切都值得。
可这还是太难熬了。
他很疼,也很累。
陈焕回身行礼:“奴才只是想把许乔新的消息告诉郡主,既然郡主已经知晓,奴才便没什么可说的了,奴才告退。”
枫黎了然,这是把她刚才的话都听见了。
她走回屋里,一边道:“进来。”
陈焕沉默片刻,还是进了殿。
绪白守在外面,替他们关上了门。
他没太往前走,垂着眼说:“郡主放心,奴才做事一向谨慎,不会叫人察觉的。”
枫黎坐在主位上,端起绪白为她倒好的茶,喝了一口才笑道:“既然是这样,怎么转眼就走了?得进来骂我两声才符合陈公公的性子啊。”
陈焕扯动唇角,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有些自嘲。
他抬眼,与那双笑着注视他的眼睛对视片刻。
她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
眼睛亮亮的,目光流转之间,温和极了。
她平易近人,总是那么好说话。
或许正因为如此,才会让他有种“可以得到青睐”的错觉吧。
他不再隐瞒自己所做的事,说道:“奴才没什么能耐,担忧郡主,便想尽可能地帮郡主避免麻烦,可这些在郡主眼里一文不值,奴才自惭形秽,自是要偷偷离开。”
“……”
枫黎有些意外,陈焕担忧她?
所做那些都是因为这个,而不是为了他自己?
她将茶杯撂在桌上,神色认真了些:“可之前我请陈公公帮忙,陈公公不是不愿意么?还是说,那时是我说错了什么话,惹得陈公公不悦了?”
回想起那日在猎场帐中的对话,垂在身侧的手指渐渐攥紧。
他垂眼道:“没什么,奴才只是不喜欢听人威胁罢了。”
“可我是在陈公公拒绝之后才多说一句的啊,谁想陈公公软硬不吃。”
枫黎觉得陈焕前后的行为很是矛盾。
主动请他帮忙,他不乐意,现在又说担心她想帮她……
她真是看不懂了。
“我回京之前就听说,陈公公素来一心为了皇上,这才能在宫中站稳脚跟,十余年里没人能动摇陈公公的地位。”她缓声开口,视线始终没离开陈焕的脸,想在上面看出什么,“我知道自己有几分实力和地位,可我如今孤身在宫中,早已没了兵权,请陈公公偶尔帮个小忙兴许还行,可要陈公公这样的人主动帮衬、处处担心……我可不觉得我能有这样的筹码。”
她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陈焕面前。
双手负在身后,微微往前倾身。
“陈公公现在是在为谁办事呢?是皇上,贵妃娘娘,还是其他什么人?”
陈焕因她一步步接近而悬起来的心彻底死了。
帮她,何须她的筹码。
他抬眼,看着郡主黑得发亮的眼睛,轻笑。
“奴才何德何能,让郡主这般费心猜忌。”
枫黎没说话。
看着他等待下文。
两人之间距离不足一尺,近得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可陈焕知道,他永远也触碰不到她。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他疲倦,无力。
眼眶酸软得几乎要露了怯。
“郡主先前不是问奴才,玉佩是买来送予谁的么?”
陈焕知道他向郡主主动透露心迹,是一件很蠢的事情。
任何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得知自己被阉人爱慕觊觎,都会觉得晦气不已吧。
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郡主。
可他能怎么办呢?
他放不下,舍不掉,他满心满眼都是她。
他沉溺在自己编织的美好的幻想中,她的一举一动都能引发无数的联想,都能让他或是心绪不安或是雀跃不已,他想离她更近一点儿,得到她的信任、倚赖、还有……
哪怕是一点点喜欢。
郡主可能当即暴怒,叫人将他这个大逆不道的奴才拉出去乱棍打死;
可能揪着他的心思威胁,叫他不得不听她的话。
也可能会温和些,不气不恼,利用他的喜欢让他做事。
以郡主的心智,应是后两种吧。
他知道郡主不会跟他撕破脸,只会隐忍。
其实,想想郡主被一个阉人恶心到,非但不能转眼命人将他处死,还得留着他的性命、时不时地与他相见甚至是主动唤他过来见面……
某种诡异的、病态的暗爽感在心头蔓延。
说到底,郡主还不是有求于他。
他是低人一等,是输给她了,但没输得太彻底。
枫黎微微一怔,没想到陈焕突然提起这件事。
“送谁的?小辈、长辈?喜欢的人?”
“郡主最初猜的没错,是送给女子的。”
枫黎带着笑意的唇角微顿。
忽而想起几次被她圈住的细瘦的腰,想起他脖颈间淡淡的香气,想起他被她护着时得意洋洋、却又在跟她对视后连忙收敛起情绪装作正经的模样……
还有他每次骂骂咧咧地瞪她,或者侧头避开她视线时,发红的耳朵。
陈公公在面对喜欢的人时,应该比这还有趣吧。
不过这不是重点。
只要他们能达成一致,各取所需,她就愿意合作。
她“噢”了一声:“陈公公放心,我会好好地保守秘密,说不定我们可以更好地合作。”
合作、合作。
她想的就只有那些么?
果然啊。
那些“她对他也有些兴趣”“她很喜欢逗弄他”的想法,只是错觉吧。
都是他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吧。
陈焕双眼微瞌,卷翘的睫毛颤了颤,遮住红了一圈的眼眶。
头脑中不由自主地忆起搂在他腰间的手,回想起她给他包扎伤口时专注而充满关怀的神情。
可他的腿好疼,片刻之前才被她用棋子砸到伤口。
疼得一直在轻轻打颤。
“其实……已经送出去了。”
他垂眼,眼底闪过些或许注定消散的眷恋。
明知结果如何,还是踏出了那一步。
他愿意被她利用。
他愿意为她做事。
枫黎一愣:“嗯?”
她看着陈焕,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陈焕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就跟想从里面看出来什么似的。
看她带着笑的眼睛里露出排斥与厌恶,或者……
笑意更浓地看他。
他承认,他始终期待着后者。
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期待。
他希望郡主一如既往地看着他,笑弯了眉眼。
他开口,轻声道:“玉佩已经顺利送给了奴才想送的人。”
还因为她带在身上而窃喜了许多个晚上。
想他亲手挑选的玉佩在她腰间摇曳,他就忍不住翘起唇角,再也顾不得其他。
他撩起衣袍,忍着腿上的疼,在枫黎惊讶的目光下跪倒在她的面前。
他弯腰,深深俯首。
“奴才……心悦郡主,请郡主垂怜。”
第三十二章 卑微,却那么撩人。……
-
枫黎屏住呼吸, 嘴唇抿在一起。
她能感受到这个在宫中颇有地位的人,此时此刻的卑微。
他似乎是鼓起了毕生的勇气,才跪伏在她的面前。
小心翼翼地, 祈求她的垂怜。
那一刹那她是有些乱的。
少有的,感到无措。
喉咙滚了滚, 心口本能的有点儿痒。
但更多的是一种荒谬感——
她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以后,从没把他们的关系往这个方面想过。
他们交集不多,相差了十余岁不说, 他的身份又特殊, 怎么会心悦于她?
可一旦接受了这个说法, 陈焕以前的种种行为和反应就都解释得通了。
捋顺了一切前因后果,但她脑子更乱了。
她从十四岁开始上战场,在宫中过了春节后, 如今二十有三了, 根本不曾考虑过感情问题。
现在也不是该考虑感情的时候。
陈焕俯首在地, 听见站在面前的人转过身, 慢慢走远了。
她回到桌边, 但没坐下, 只背对着他静静地站着。
殿中安静得不似白日。
不知沉默了多久,前面传来了声音。
“我累了, 你下去吧,陈公公。”
他听见自己唇边呼出一声叹息。
水珠落在手背上。
一切都结束了。
他小心翼翼的爱慕, 躲躲藏藏的欢喜, 无数次因一点儿小细节、因一两句话而充盈得膨胀起来变得满是喜悦的心脏, 彻底地钝痛着沉了下去。
哪怕是借此胁迫他几句,或者呵斥他几声呢。
她就连话都不说,就让他滚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站起来的。
浑浑噩噩地, 在离开前偷偷地看了她一眼。
却只看到了她的背影。
她甚至不愿正眼看他一眼。
“奴才告退。”
枫黎一顿。
陈公公的声音,听着湿软了。
听得她……
搭在椅背上的手指微微用力。
关门声响起,她回头,看到地面上有一处反光。
他似是掉了眼泪。
-
陈焕从最开始就知道,郡主身份最贵,不会喜欢一个奴才、一个身子残缺的阉人。
可真到了被人赶出去的时候,还是痛苦到水珠在眼眶里打转。
说出口前,他想的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想把自己的心意说给郡主听,想结束自己日思夜想、辗转反侧而没有答案的苦苦煎熬的日子。
他觉得自己在失望与希望中徘徊得太累了,快要撑不下去了。
而现在,他才站到殿外,就已经后悔了。
他不应该挑明的。
若不挑明,不说出那般冒渎的话,他们就可以跟从前一样相处。
他打着皇上的借口关心她,与她说说话,沉溺在那些他幻想出的暧昧里偷偷地享受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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