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昊玉眼珠一转,视线在几人之间绕了一圈。
他往枫黎跟前凑了凑,大咧咧地玩笑道:“郡主姐姐能征善战,京中繁华并无用武之地,岂不是荒废了一身的本领?要我说,让郡主姐姐坐镇京中,反倒有悖皇兄自己的初衷呢。”
说完,他像个小孩儿似的冲枫黎眨眨眼睛。
“郡主姐姐,你说是吧?”
姜歆瑶托着下巴附和:“就是,我听说光是郡主的名字就能震慑那些蛮族呢!”
自她听闻了永安郡主的事迹那天起,就崇拜又羡慕。
“话说回来,若有郡主的鼓励支持,没准有更多女子能施展拳脚。”
枫黎闻言,笑着揉了揉姜歆瑶的脑袋。
她反问:“公主怎知能让更多女子施展拳脚的人,不是自己?”
姜歆瑶一愣,眨巴眨巴眼睛。
“我们只是下棋而已,怎么扯得这么远了?”
枫黎很快转移话里,从姜歆瑶身上收回视线,将手中的棋子丢进瓷罐中。
她笑道:“殿下莫不是输了棋怕被惩罚,才故意如此?”
姜怀泽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会,我愿赌服输,自愿受罚。”
在郡主面前表了态就已经足够了,往后怎么选择,郡主自会考量。
说太多反而累赘,叫人生厌。
还有不足一个月就是赏花会了,京中世家高官的公子千金齐聚一堂……
他觉着,父皇或许会在赏花会上为郡主赐婚。
他拎起一旁温着的小壶,为枫黎满上了热茶。
“郡主只管说要罚什么便是。”
陈焕早在没见过云安郡主、只接连做梦的时候便知道,“那个宫女”若能有个好出身,必定不是凡人,怎么也不可能看得上他这样一个尖酸刻薄的臭阉人。
他知道郡主不喜欢他才是正常的。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可他怎么就……那么委屈呢。
光是看见郡主与那些光鲜亮丽的男子站在一起,心里就难受得要命。
他嫉妒那些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郡主身边的人。
如果这世界上有什么非他而不能的事就好了。
那郡主就只能求他了。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阴沟中的老鼠,看着光鲜亮丽的女子,希望她跌落,希望她能瞎了眼多看自己一眼、甚至把心思……放在自己的身上。
陈焕的眼眶有点儿红。
发觉自己失态,连忙收回视线,不再看郡主与众人谈笑风生的模样。
这个时候出现在郡主面前,简直是自取其辱。
他无声地扯了下唇角,压下自嘲。
枫黎早就察觉有人在看她。
在陈焕抬脚离开的那一刻,她开口:“陈公公。”
看见她在,竟是连自己的公事都不做了,转身就走?
这是多想避着她。
陈焕脚步一僵,脑子“嗡”地涨了一下。
这般直接地点名道姓,他没法当做没听见。
无奈,只能顺从地停下脚步。
他没抬眼,低头转向主子那边,微微躬着腰。
“见过几位殿下、公主、郡主。”
他们相隔十余米,枫黎的目光穿过庭院中抽出了绿芽的枝杈,落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
没有情绪起伏,眉眼低垂地杵在那,一动不动。
枫黎往后轻轻一靠,嗓音清越:“陈公公就站在哪儿么?”
陈焕不知她叫他过去是为了什么,心中隐隐不安。
若是想揭发他低劣的觊觎,那他活不过今日。
他上前几步,来到檐下,欠了欠身:“不知郡主有什么吩咐?”
“殿下输给了我,依照约定应该受罚。”枫黎一手搭在桌上,指间摆弄着一枚棋子,“可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应该罚些什么,若叫公主和两位殿下出主意,怕是伤了兄弟姐妹间的情谊,正巧陈公公在这儿,不如陈公公来帮我出出主意,应该罚三皇子殿下做些什么比较好?”
陈焕眼皮跳了跳。
天底下哪里有奴才出主意惩罚主子的道理,何况对方是皇子。
这摆明了不是好事,郡主是在故意为难他吗?
让他看着他们谈笑风生,让他出丑。
让他认清他们之间的差距,是天地之别。
鼻翼轻轻抽动了两下,不由自主地发酸。
他过去被人指着鼻子骂时听见的侮辱比这难听百倍。
但没有哪一次叫他觉得如此难堪。
姜晟睿随他舅舅,一向不喜阉宦,更不喜欢这个深受父皇重用的奴才。
他倒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面色微沉道:“郡主叫陈总管想法子惩罚三弟,怕是不妥吧。”
“殿下说的是,郡主就莫要拿奴才开玩笑了。”
陈焕收敛情绪,紧跟着姜晟睿说了一句。
姜晟睿一顿,面色缓和了一些。
看来这奴才还有些自知之明。
若是仗着父皇的宠信为非作歹,他绝不会放任这人以下犯上。
“我只是说让陈公公出出主意,又没说让他动手惩罚,再说,谁不知道说是惩罚,其实只是兄弟姐妹之间开开玩笑,大皇子殿下实在是言重了。”
枫黎不是特别正经的性子,而姜晟睿太过认真,相处中总觉得不那么对付。
她侧头瞄了眼姜昊玉。
姜昊玉接触到她的目光,松快地笑了起来。
“皇兄,不用这么认真嘛。”他靠到姜晟睿身上,“要不这样,就罚三哥为郡主姐姐弹上一曲,我也好久没听过三哥弹琴了,上次好像还是在皇祖母的寿宴上。”
“昊玉这回倒是挺机灵,我也想听三哥弹琴!”
姜歆瑶举双手赞同,还夸奖似的拍了下姜昊玉的肩膀。
就连姜晟睿都说:“的确很久没见三弟抚琴了,五弟的注意的确不错。”
“不若……”姜歆瑶抬眼瞧见陈焕带来的人,“陈总管帮忙差人将我的琴搬出来吧。”
“是。”
陈焕抬手,身后就有两人上前。
他吩咐:“小心着些,莫要磕了碰了。”
有人去抬琴,亭中几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挺是热闹。
陈焕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叫人办好了事,再行礼离开。
他办事一向遵循礼数,也就只有在枫黎面前才稍稍失态一二。
枫黎扫过身边低眉顺眼的人。
或许是有一些小主子对陈焕很是客气,但客气归客气,这人再怎么样,在主子们眼里也只是个奴才,用得着的时候便说几句客套话,用不着了便抛到一边,背地里再呸上几句。
他们不会为难他,不会对他颐指气使,但也不会真的把他当成座上宾。
在他们的眼里,安静地候着是他的本分。
她忽而想起最初代父亲领将军之职的时候,一些老将当面客套,背地里却对她的女子身份不屑一顾,说得极是难听,被她当面揭穿都毫无悔改之意,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话糙理不糙”。
她有在战场上为自己正名的机会,但陈焕永远只是个奴才。
每天有做不完的事,和背地里受不尽的白眼。
他或许是……很自卑的吧。
就像她感受到的那样,小心翼翼地鼓起勇气跪在她面前。
他其实为她做过不少事,也没少在皇上面前“看似不偏不倚”地替她说话。
偷偷地做事,怕她发现自己的心思,所以从不邀功;
可又希望她能多看他一眼,所以总是借着皇上的名头出现在她面前。
想好好地跟哄其他主子一样,好声好气地讨好她;
但太过在乎她的反应,希望能得到她的偏爱,便总是在言语上有些出格。
枫黎不自觉摆弄手里的棋子,轻笑出声。
怪不得她从不觉得陈焕的“忤逆”叫人心生不悦,反而很有趣。
敢情是跟她娇嗔呢。
两个太监将琴架好,陈焕欲行礼离开,却在抬头时撞上了枫黎的视线。
她在看他。
他心脏一跳,下意识地低头,脑子空白了两秒。
告退的话就这么慢了几拍。
幽幽琴声响起。
春风带着暖意轻轻拂过,与琴声一起流淌。
姜怀泽从小师从名师,弹得一手好琴。
众人安静下来,注意力都放到了他的身上。
陈焕偷偷抬眼瞄了下枫黎。
只见她端着茶杯,却并未饮茶,保持着动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姜怀泽,似是沉浸在琴声中静静地欣赏,红润的唇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眉眼如春意般明媚盎然,微微一弯遍灵动得很。
可惜她是看着旁人这样笑的。
什么锅配什么盖,他或许配得上宫女枫黎,却配不上郡主。
她应当喜欢一个饱腹诗书、志向高远的门当户对之人,然后坐到万人之上的位置。
一切都在本该有的轨道上前进。
他只是……
有点嫉妒罢了。
一曲毕。
姜怀泽抬眼,看向枫黎时眼底染上笑意。
“郡主,这惩罚可算过关?”
“那是当然,殿下不愧是师从名师,琴技果然了得。”枫黎鼓掌,嘴里说上几句客套却也实在的话,“都说殿下很少弹琴了,此番能欣赏殿下的琴音,实在荣幸。”
姜怀泽反问:“那不知我们有没有荣幸听郡主一曲呢?”
姜歆瑶立刻鼓起了掌:“对呀!听说姐姐的琴技也不遑多让。”
她冲枫黎眨眨眼睛,满脸的期待。
枫黎被逗笑,摸了摸她的头。
她起身:“既然公主这么期待,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其实,她本不愿出这种风头。
只是陈焕盯着她看了那么久,现在还没出言离开。
就那么喜欢看她?
既如此……
弹一曲给他听听好了。
她记得当初陈焕将皇上赐下的琴送到永安殿时,说很期待她的琴声。
偶尔满足一下他的期待也未尝不可。
琴声响起时,陈焕眉眼动了动。
又有酸意忍不住往上涌。
他奉皇命为郡主送去上好的古琴时,郡主与他说,她会的都是些边塞曲,杀伐之气太重,不适合在宫中弹唱,可现在呢?
分明是悠然婉转,像温柔的诉说者,叫人心醉神迷。
这是在回应三皇子殿下么?
一唱一和般,以琴相会,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轻抿薄唇,抑制不住地抬眼看她。
又在撞见她的视线时,狼狈不堪地收回目光。
眼眶无声地红了一圈。
故意把他叫过来面对这一切……
就是为了让他这个不知好歹的臭阉人难堪么?
呵,他何德何能啊,叫郡主这般费心,特意揪着他不放。
他知道自己不配,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有任何妄想。
他会学着放下的。
他会的。
手指无声地攥紧了衣袖。
低垂的眼眸下,已经有温热的水光在轻轻地打颤。
他怎么就那么愚蠢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思?
真当郡主会瞧上他一个阉人么!
难道像从前那样不远不近地相处还不够么?还不知足么?
偏偏他不知好歹,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他活该。
他有些恨自己,恨自己的痴心妄想。
可世间没有后悔药。
再怎么悔恨,也是追悔莫及了。
枫黎一边弹琴,一边在几位皇子与公主面前装作不经意般抬眼望向陈焕,瞧见他那眼眶发红很好欺负的样子,眉头微挑。
怎么又一副要掉眼泪的样子。
这是……感动了?
陈公公真是的,在宫里这么多年,怎么还这样多愁善感。
要是叫人发觉了可不好。
一会儿得教训教训他,叫他下次收敛些。
怎么说,这种可人的模样,也该避开旁人,只给她看才对。
第三十四章 怎么就勾引了?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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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焕离开后, 枫黎也找了个借口离开公主处。
她紧赶慢赶地追了一小段,才瞧见了陈焕略显仓促的背影。
他们身份特殊,是得避嫌, 可他避得也太彻底了吧?
一句话也不与她单独讲,她闲聊几句礼貌告辞的功夫, 一下子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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