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明白。”晚菘将姜蕙递来的长簪插入发髻,又挑出一副相配的耳铛为她戴上,细声道,“只是,左丞相既然没有直接拒绝,或许也有顺水推舟之意。”
“这便是抛出的饵足够珍贵了。”姜蕙讽刺一笑,“他已经位极人臣,但年纪大了,陛下不会留他继续手握大权,他又是寒门出身,想要为家族再挣一个保障也是正常,且他身边的一些人自然也更愿意魏氏女坐上后位,不免跟着一同造势。”
“不过,”姜蕙恢复冷淡的面色,站起身来,“左丞相浸淫朝堂多年,怎么会看不出这之间的门道,又有老睿王这个亲家在,想来再过几日,咱们便能听到那位魏家小姐定亲的消息了。”
听到自家主子如此笃定的口吻,晚菘放下心来,跟在姜蕙身后出了内室。
暖阁里萧晟正看年儿新写的字帖,眸中感情难辨。见姜蕙进来,换上笑颜道:“华阳都等不及了。”
姜蕙便去看华阳,只见她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小椅子上,正由石榴一勺一勺喂金玉羹,她吃饭时倒不闹腾,安安静静的,吃得很是香甜。
“今日有些晚了,华阳确实饿了。”姜蕙笑着走到萧晟身边,见他在看字帖,轻声道,“年儿的腕力不足,还得等再大一些绑上沙袋再练练。”
“这样就很好了。”萧晟却不赞同,“年儿还有一年才入学呢。”
携着姜蕙和年儿坐到桌边,讨论起崇文馆的先生来。
又过了一段时日,姜蕙正坐在窗边看后宫各司的账簿,秋葵笑着从外头进来,手上还托着托盘,里头放着一方木雕牙牌。
进得里间,她对姜蕙道:“主子,寿昌郡主从云州回了上京,递了牌子想要入宫请安呢。”
寿昌郡主便是老睿王的女儿、左丞相的儿媳、魏氏女的亲生母亲。
姜蕙闻言,捻起牙牌看了一眼,微微颔首:“就明日吧,本宫也多年未见寿昌姨母了。”
“是。”秋葵应了一声,见姜蕙正拿着朱笔在账簿上勾勾画画,轻声道,“云州距上京算不得近了,寿昌郡主如此快就赶回了京城,想必是急着回来给魏家小姐定亲的。”
姜蕙“嗯”了一声,又圈出一个地方,合上账本,摞在一起,吩咐秋葵道:“递还给各司管事,十日过后重新拿来,拿不来,就回内使司再学一学。”
“奴婢省得。”秋葵点头道。
第二日天气正好,用过早膳,年儿带着华阳到花园子里玩,姜蕙在书案前临帖,不多时,庆丰便来禀告说,寿昌郡主已经到了。
照例把人请到花厅相见,姜蕙换过衣裳,亲自扶起行礼的寿昌郡主,然后才坐到主位上,笑道:“本宫同寿昌姨母,也有五六年未得见了。”
寿昌郡主四十出头的年纪,许是常年在外,肤色略有些黑,此时坐在云纹圈椅上,笑眯眯道:“妾随外子在任上多年,确实好多年都没见到安宁了。”
姜蕙以姨母相称,她自然说话也亲近。
寿昌郡主又道:“这次从云州带了些化橘红回来,这东西止痰消腻,正适合冬日里吃,安宁一定要尝尝。”
便有丫鬟从她身后出来,将一只漆盒递给晚菘过后,又行礼退了回去。
“让姨母费心了。”姜蕙颔首,“不知此次回京,可是要长待了?”
“外子这一任的任期还未到呢,也说不准。”寿昌郡主喝了一口茶,眉间染了几分愁绪,“不瞒安宁,妾此次回来,是为了我家那个小孽障的婚事,其实她自小就同人定了娃娃亲,只是因着还小,没有过明路,这回及笄了却是再拖不得了。”
看了姜蕙一眼,又轻声细语道:“家父已经上奏欲请陛下赐婚,若是能成,届时再让他们小两口进宫谢恩。”
又说了几句,起身告辞,走的时候还带着瑶华宫的赏赐。
不久之后,安景便捧着圣旨过来,请昭贵妃娘娘加盖凤印,赫然便是赐婚卢氏子与魏氏嫡女的旨意。
第137章 封后
建昭四年余下的日子在皇帝的催促下过的飞快。
建昭五年二月初二,皇帝立后,行封后大典。
太常寺卿于太极殿宣读立后旨意过后,又亲携封后圣旨于瑶华宫宣旨。
这十分不合规矩,但太常寺和礼部两个专司礼乐的地方都没能劝阻住皇帝,自然只能斟酌着重新梳理了一遍封后礼程,力求让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满意。
一大早,姜蕙便被秋葵晚菘叫起来,洗漱净面过后,穿上深青大袖、绣着五彩翚翟的袆衣,朱色衣缘上是织金云龙纹,再穿深青色蔽膝,戴革带双绶,佩白玉双佩……光是穿这身衣裳,便用了不少时间。
随后姜蕙又被扶着坐到妆台前,绾好头发,戴上九龙四凤冠,插十二花,贴珍珠花钿,诸事皆毕过后,才出瑶华宫,听太常寺卿宣旨完毕后,由正使左丞相、副使睿王奉迎,坐上重翟车,往太庙祭拜先祖、行册封礼。
萧晟穿着绣十二章纹的赤色衮衣,头戴十二旒冕,身后跟着身穿大朝服的百官,笑吟吟地等在太庙前。
重翟车一到,太常寺卿充当礼官请陛下迎皇后娘娘入殿。
礼乐阵阵,编钟的声音似远似近,萧晟走到重翟车前,掀开用翟羽做装饰的帷帘,扶着姜蕙下车。
冕旒挡住了他的神色,但那只伸过来的手在二月的天里却暖烘烘的,姜蕙慢慢将手放到萧晟掌中,随他并肩往太庙去。
礼乐渐入佳境,两侧百官跪拜,短短一段路,因着重重礼服和繁重首饰,走得很慢很慢。
太庙殿内却十分安静,这里供奉着大周历代皇帝皇后、亲王郡王,以及功高劳苦、配享太庙的臣子。
太常寺卿声音高昂而不失庄重,请皇帝同皇后祭拜先祖,待二人礼毕,身为宗正的老睿王请出玉牒,将姜蕙的名字记在萧晟后头,因她在贵妃位时已有封号,是为昭皇后姜氏。
往后,等到萧晟同姜蕙百年之后,姜蕙还会从帝谥,随着萧晟的谥号再定谥号,终其一生,都将冠上萧晟的印记。
之后,一只朱漆金涂银装的盒子被萧晟亲手放到姜蕙手中,里面用珉玉铺底,其上端端正正摆放着刻着篆文的盘交龙钮赤金宝印。
这便是皇后册宝了。
至此,册封礼毕,帝后自朝阳门入宫,于紫极殿行正礼,赐宴群臣;百官自正阳门入紫极殿观礼。
姜蕙被秋葵晚菘等宫人们伺候着换下身上繁复的袆衣,又穿上朱服,重新梳了头发,插上十二凤钗,同也换了一身玄色赤缘龙袍的萧晟一道,步入紫极殿。
紫极殿已经被宫掖司重新布置了一番,因着皇帝的心思,既喜庆热闹,又不失肃穆,让宫掖司的全福公公很是费了一番心思。
玉阶之上铺着朱色绣如意纹绒毯,御案上摆着精致的小碟肉食和两樽清酒,姜蕙和萧晟并肩坐在案后。
盛安拿起玉箸,各夹了一片肉放到萧晟和姜蕙面前的青釉蝠纹碗中,太常寺卿再次高声请帝后二人行同牢礼。
同牢礼,这却是大婚上才有的礼仪了。
姜蕙望了萧晟一眼,他这会儿戴着龙形金冠,并未着冕,很容易便能看到他脸上的笑意。
姜蕙亦对他温柔笑开,随即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眸中神色,拿起玉箸夹起碗中的肉片,小口咽了下去。
盛安和秋葵一左一右,又将金樽奉到萧晟和姜蕙面前,太常寺卿继续道:“请陛下、皇后娘娘行合卺礼!”
也是难为他了,竟然真的搞出来了同牢合卺。
姜蕙端起金樽,同萧晟挽手饮下樽中酒。
做完了这两件事,一应礼节总算结束,姜蕙由秋葵扶着退出紫极殿,到凤仪宫安歇,底下群臣则可以开宴了。
不过,这些臣子们很明白皇帝陛下的心思,时辰差不多了便一同恭贺陛下新禧,给皇帝陛下从容退场的台阶。
至于什么新禧?当然是册立皇后的新禧。
戌时,凤仪宫。
凤仪宫早就重新按姜蕙的意思布置过一遍,一应摆设没有多变,仍同瑶华宫差不多。
萧晟一进鸣鸾殿,就要立即往正屋行去,却被宫人告知,皇后娘娘在哄华阳公主睡觉呢。
今日几乎没怎么见到阿娘,华阳玩累了过后,寻娘亲寻不到,又有些认床,发起了公主脾气,这会儿不肯睡觉,就连哥哥亲自来哄也没用,非要姜蕙抱着才肯乖乖闭上眼睛。
萧晟不得不往东配殿走,还未进去,便听到姜蕙小声的哼唱声。
声音温柔婉约,听得萧晟脸上笑意更深,在帘边等了一会儿,才放轻步子悄声来到姜蕙身后,看了圆圆润润的闺女一眼,低声道:“华阳睡了吗?”
“陛下?”姜蕙坐在床边,似乎没注意到皇帝的到来,语气有些惊讶,随即对萧晟浅笑着道,“睡了,妾正要把她放到床上去呢。”
便轻轻将华阳放到柔软的褥子上,盖上锦被,取下银钩,放下帷帘,牵着一直安安静静的年儿,同萧晟退了出来。
“年儿困不困?”萧晟询问自家儿子。
“不……”年儿仰头看了萧晟一眼,改口道,“年儿困了。”
姜蕙瞪了萧晟一眼,蹲下身来,轻声对年儿道:“年儿还小,早些睡,若是在凤仪宫睡不着,便同石榴红缨说,来正屋寻阿娘和你父皇。”
担心年儿也认床。
“嗯。”年儿点点头,乖乖行了一礼,口中道,“父皇,阿娘,儿臣告退。”
第138章 结发
十二扇金地牡丹绣屏将内室隔出了内外,里边靠近楠木拔步床的地方摆了趁手的壁桌,桌上供着香橼,其上又悬着木雕格架,当中用紫檀木托着一只打磨圆润的鹿角。
此刻这鹿角微微颤动,滚着烛光的深褐色滑亮表皮隐约映照出突然荡开一瞬的绣金帷帐。
一只纤长白嫩的手就从这帷帐中伸了出来,紧紧抓住帐子边缘垂落的流苏,将织锦的帷帘绷得直直的,倏忽又无力地松开,带得帐顶挂着的镂雕香球胡乱晃动,难以止歇。
二月的天,格纱窗户都是关上的,可仙鹤铜台上的烛火仍在摇曳。
那只孤零零悬在帐外的手被握住了,五根手指被迫紧紧地与另一只手相扣。帐中喘息阵阵,有低哑的声音呢喃道:“别咬,叫出来吧。”
这一声不像是命令,因而听到这话的人也并未遵从,仍然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左手,不肯泄出一丝一毫难堪的声音。只是,萍波浮浪间,犹不免有些微尾音钻出,如同夏日里养在池中的小鱼,跳跃间水珠溅落,落在她自己耳边,烫得人双颊通红。
萧晟低低笑了一声,拂开半挡在姜蕙脸颊上汗湿的长发,贴着她的耳朵重复道:“叫出来吧。”
姜蕙却怎么也不肯听这句话,她别过头去,不去看身上眉眼锋利的人,一双蒙着雾气的眼睛略略往上,盯着绣着朱雀的帐顶,期盼今夜快快过去。
耳边那低哑的声音却还在继续,他道:“蕙儿,叫三哥哥。”
三哥哥……
姜蕙张了张嘴,随即感觉到手背上的些微疼痛,突然怒向胆边生,狠狠瞪了萧晟一眼,随即撤出左手抱住他的脖子,一口咬在他脖颈上。
这举动实在逾矩,若是选秀进宫的妃嫔,在储秀宫时就会被教导,伺候皇帝陛下要贞静柔婉,无论如何是不能损伤龙体的。
但是姜蕙不是选秀入宫的妃子,在这朦胧的烛光下,她也不是那轮及笄过后就飘然若仙、冷清恬淡的皎皎明月,她是安宁郡主。
安宁郡主重重磨了磨牙,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恼怒道:“不叫!”
她虽然不叫,可不知为何,萧晟反而愈发兴奋,等到一切止息时,已经快要丑时了。
西配殿早早放好了一池温水,一应宫人备好香胰澡豆、锦帕寝衣、蜜水小食过后,又悄声退了出去。
但这些姜蕙都不知道,她再次醒来时人已经躺回了拔步床上,帐子最外一层织锦绣金的云缎帷帘却被撩了上去,只余里边薄薄的一层纱幔垂下。
烛台光芒昏昏,她亦有些昏沉,恍惚间以为已到了该起身的时辰。耳边却突然传来轻微的剪子摩擦声,惊得她一瞬间神思归位。
“陛下?”
萧晟见她醒了,笑着将手中的铜剪搁到外头的壁桌上,轻声道:“蕙儿醒了?来帮朕看看,这个该怎么绑呢?”
便递给她两缕长发和一根红绳。
姜蕙微微一愣,盯着手中的东西细看,那截红绳有明显的折痕,想来已经尝试过许多种结法,却是不得要领。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将两缕头发合在一处,飞快用红绳绾好,递回给萧晟,这才嗔怪道:“陛下,您半夜不睡觉竟是在干这个?”
萧晟轻咳一声,没有回答姜蕙的话,将结好的发丝塞进准备好的香囊里,随即悬在靠里侧的垂花床柱上。做完这一切,他才光着脚下了床,踩着干燥柔软的绒毯,吹灭了烛火,重新摸黑回到了床榻上。
帐外金钩轻响,细微柔风拂面,床帐被完全放了下来。
萧晟躺到姜蕙身边,往里挤了挤,将人抱在怀里,呢喃道:“睡吧。”
姜蕙低低“嗯”了一声,随即闭上了眼睛。
深深的黑暗里,她忽然想起少年时候。
她被宫女从流波湖救起来,裹在斗篷里说一定要学会凫水的那个时候。那时安国世子只叫做陈渊,还没有羡鱼这个字,而三皇子……
三皇子还是个事事落在元徽太子之后、沉默寡言,但友爱仁悌的皇子。
友爱仁悌的三皇子同安国世子一道,往元徽太子所在的清衡苑去送四皇子刚刚进山打的猎物,路过流波湖,尚还在桥那边,便听到宫人们哭天喊地的“安宁郡主落水了”的声音。
安国世子是安宁郡主的未婚夫,三皇子是安宁郡主的表哥,又一向仁孝,他们一同飞奔过来都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只是,姜蕙现在才看清记忆里稍稍落后安国世子一步的三皇子的眼神。
原来,一切都那么早,比她以为的还要早。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①
现在的她,却不敢奢望了。
第二日,是内外命妇参拜皇后的日子。
姜蕙高坐在鸣鸾殿上首,尚仪司的女官站在她身侧,指引着殿中身穿朝服的命妇们口呼贺辞、行跪拜大礼。往复三次,才终于落座。
晚菘山楂带着一应宫女上前奉茶,随即又悄声退到一边。
这便是互相说些客套话的时间了。
外命妇们都恭谨有礼、和和气气,说的话也都内秀其中。至于内命妇们,无论昨日生吃了几坛子醋,今日也个个脸上带笑,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嫉妒之色。
待内外命妇朝贺完毕,怀庆公主带着弟弟妹妹们进得殿中,跪地叩首道:“儿臣拜见母后,恭祝母后大喜,母后长乐无极!”
这些皇子皇女们,最小的华阳公主也已快三周岁了,虽然有些还需要奶娘抱着行礼,但吉祥话还是说得来的。
姜蕙温和道:“快起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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