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尉迟嫣婉时间身边待得最长的宫女,从前在尉迟府中,人人都道她最有本事,能把最难伺候的嫣婉小姐伺候妥当。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贴身侍女并不好当,直到近几年稍微摸透了一些小姐的脾气,这才少受了一点罚。
但她从来没有在心里怨恨过小姐,她总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小姐生气才会被罚,而且当奴才的,怎么可能不被罚呢?
过了许久,春生才听到小姐的声音从头顶上空传来:“我刚才和阿姊说,要把你换掉,你可有不满?”
春生连忙摇头:“奴才没有!”
“是没有还是不敢?”尉迟嫣婉一只手攥住她的下巴,充满审视的味道:“你要是胆敢欺骗我,我就将你送去军营供人取乐。”
春生的身体忍不住哆嗦,她知道皇后会这么做,并且皇后也这么做过,可即便主子这么说了,她仍然无法升起任何反抗不满的心思:“奴才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也许在别人看来,做尉迟嫣婉的侍女不是一件好事,可对于春生来说,尉迟嫣婉却是她的救命稻草。
“娘娘,奴才出身卑贱,是奴才父亲的赁妻所生……”
所谓赁妻,便是穷人娶不到老婆,便几个人合伙赁一个一个妻子。
“后来奴才的母亲年老,又要被他们发卖,是主子怜悯奴才,让奴才妥善安置了母亲。”
春生从小就害怕,怕自己将来也会成为赁妻,她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就这样被父亲卖了出去。
所以她从来不觉得伺候尉迟嫣婉有什么不好,主子只是脾气不好,犯了错才会被罚,不犯错的时候,也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
自己跟在主子身边这些年,吃穿用度都是寻常人家享用不起的,做奴才又有什么不好呢?
春生说得情真意切:“娘娘想换了奴才,定然是因为奴才有哪里做的不好。”
可是尉迟嫣婉听她这么说,仍然觉得心里不痛快,道:“我要换了你,你就不再是我身边的大宫女,最多做一个扫地打杂的宫人,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一点想法也没有吗?”
尉迟嫣婉本来是不会想这么多的,可每当她想起白昼,总是会考虑自己这么做会不会惹祂不开心。
第25章 (补周四的更新)
回答她的是春生的一片茫然。
最后尉迟嫣婉不耐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你起来吧。”
“你去给我把太医叫过来,多叫几个,再看看我手上的这伤。”尉迟嫣婉抱怨道:“可别留下什么疤痕。”她并不是不在意手臂上的伤疤,只是不想在祂面前表现得太过在意。
春生忍不住心道,既然娘娘怕留疤,干嘛要替巫马姳去挡这一道?
她还记得之前的教训,硬生生忍住了:“是。”
春生刚走出几步,便见白昼和侍女在雨夜中徒步而来,而身后的自家主子已经冲了出来,“阿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啊!身上淋了好多的雨……”
尉迟嫣婉转头去训斥喜妹:“你不知道给主子撑伞吗?”
尉迟嫣婉去摸祂的手,只觉得像在摸一块冷冰冰的玉:“阿姊的手好冷啊,我叫她们送点热水来。”
“我来看看你。”白昼似乎忘记方才的不快,和颜悦色道:“今晚你也有受到惊吓,我在此处陪你。”
尉迟嫣婉肉眼可见的嘴角上扬:“我才没有被吓到……”她随即改口:“好像还是有一点。”
临睡前,春生来提醒尉迟嫣婉擦药,“娘娘,太医说,药要按时擦,之后才能不留疤。这药用着有些疼……”
尉迟嫣婉不耐地挥手:“行了,药留下,你走吧。”
白昼伸手接过药膏,道:“给我吧。”
春生现在看祂跟看狐狸精一般,总觉得主子被祂迷住了。
冰凉的药膏敷上伤口的时候,尉迟嫣婉差点忍不住要跳起来,实在是痛,就好像有一把刀顺着伤口捅进去,在她的血管里捅啊捅,整条血管都要撕裂了。
可她最后只是眼泪汪汪:“阿姊,疼。”
白昼看到她额上的冷汗,有些迟疑地收回手:“那便先不涂了吧。”
“要是留疤怎么办?”
“不会留疤的。”
白昼今晚和她睡同一张床,听得她翻来覆去的动静,祂便翻过身来,恰与她眼睛对眼睛。
“还是很疼吗?”
“嗯。”尉迟嫣婉委屈地说道:“涂过药之后更疼了。”
白昼叹了口气,拇指搭在她的挠侧,其余四指从下往上扣,轻轻敲了两下,“现在好些了吗?”
“好像不疼了。”尉迟嫣婉打了个哈欠:“好像……有点困了。”
白昼当然有办法让她不疼,也有办法让她不留下伤疤,但这对于白昼来说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情。
祂把这归结于因为尉迟嫣婉和瞑昏太像的事情。
瞑昏也曾经这样和祂撒娇,只是祂们最终因为意见分歧而站到了对立面。
……
第二日,白昼从喜妹的口中得知了妫海城对行刺一事的后续处置。
他命人在宫中鞭尸,又令全宫人去观看,把大家搞得人心惶惶。
“陛下似乎还把那宫人的家人全部抓进了大牢,说他们私通叛军。”喜妹把她打探到的消息全部告诉了白昼:“只是那家人为了活命,和陛下说,两个女儿和他们并不亲厚,也不知是真话还是假话。”
“不过听说,这两个女儿是父亲的前妻所生,一直由她们自生自灭……听说她们进宫的门道也有些蹊跷……”
选宫女和选太监不一样,选宫女要家世清白,容貌端庄,毕竟宫女被皇帝看上就成了后妃。
“所以陛下知道了此事,雷霆大怒,又发落了好一批人。”就连喜妹也知道陛下此举不妥当,担忧道:“陛下正是用人之际,如今这个时候还要罚人,那还有什么人可用?”
“他知道自己必输无疑,索性趁他还是皇帝的时候,多享受几天当皇帝的日子。”
喜妹生生吃了一惊,四处张望,确定没有人听到主子的话后,才压低声音道:“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
皇帝最近跟发疯的野马一般,四处寻人撒气,也许正如白昼所说,他是怕以后再也享受不到生杀予夺带来的快感,但要是这个时候被皇帝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只怕妫海城不会善罢甘休。
其实喜妹也知道皇城中的形势,毕竟就连宫中的宫女都在另寻出路,她一个同乡还询问她的意思,教她宫乱的时候挑一个保护伞。
只是喜妹对于自己并没有什么打算。
她更担心自己的主子:“七日后就是册封典礼,可是皇城能不能撑过七日都是个不定数……”
喜妹向来胆小,这次却说:“小姐,要不然我们跑吧,要是您成了陛下的后宫中人,恐怕要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陛下把母亲妹妹都押在府中,要是我跑了,她们怎么办?”白昼道:“我记得你是府中的家生子,父母是府中的老人,你劝我走,难道没有想过他们的安危吗?”
皇帝本就因为巫马姳父亲和哥哥的反叛震怒,如今巫马一族人被扣在府中,生死只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喜妹不假思索地说道:“我子生下来后就被抱来和小姐一起养大,爹娘虽见过几次,彼此却生疏得连陌生人都不如。后来小姐随道长修炼仙家法术,我便被调到其他院子里打杂,他们也不曾接济我半分……”
喜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喜妹不是狠心之人,只是在喜妹心里,小姐比亲生爹娘重要,我与爹娘也许没有什么亲缘。”
“而且就算小姐嫁给了陛下,只怕陛下也不会放过……”
皇帝丢失宝座,自然恨毒了那些让他失去宝座的人。
“如今的局势并不能因小姐一个人而改变,所以为什么要小姐牺牲自己呢?”
喜妹最后一句话让白昼稍微有些触动,祂并没有想到,凡间一世,纵使渺小如蜉蝣的凡人,也能在某些时刻说出让祂意外的话。
“我们能去哪里呢?”白昼笑道:“巫马姳也没有别的去处。”
“更何况我答应了一个人,要陪她。”
喜妹大着胆子问:“是……陛下吗?”
那日妫海城说出巫马姳在闺中与他幽会的私情,虽说被白昼驳了回去,但作为贴身侍女的喜妹还是从过往中抓到了蛛丝马迹。
第26章
“不是。”白昼给出否认的答案,没说那人是谁。
在很久以前祂给出过相同的允诺,只是最后失了约。
凡人寿数短暂,祂想祂这次总能守约。
喜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家主子是为了陪皇后,还以为小姐是对妫海塘痴情不悔,宁可以这样的方式留在京城之中。
“反正您已经做了决定,无论怎样,喜妹都跟着小姐。”喜妹索性也不想了,“如今世道这样乱,也许过了今朝就没有明朝,但是只要喜妹还活着,就一定会挡在小姐身前。”
“你也可以为自己做打算。”白昼说:“你跟了我这么久,有喜欢的人或者想过的生活,我都会尽力替你安排。”
白昼是无所谓怎样过这一世的,反正凡人的几十年对祂来说如同一眨眼,祂除了这一世,还会有很多世。
而凡人虽说有轮回转世,可每一次都是新的人生。
“喜妹只想陪着小姐。”喜妹认真地说道:“嫁人有什么好呢,不过是从伺候小姐变成伺候丈夫,可是伺候丈夫婆婆比伺候小姐麻烦多了,也不如小姐对我好。”
白昼哑然失笑,一想确实如此:“你若是之后改了想法,也可和我说。”
随着册封典礼的日子逼近,皇城中的局势也愈发紧绷,然而皇帝却不管不顾地要封新皇后,大臣也从一开始的极力劝阻,变成了现在的冷眼旁观。
反正贤王和皇帝是兄弟,这江山也不算落入外人之手。
只是大家想不懂这巫马姳有什么魔力,竟然能勾得一个帝王为她如此发疯魔怔。
巫马姳在民间又从神女变成妖妃了。
而典礼在即,叛军的攻势也愈发猛烈,似乎封后那天真是个好日子,皇帝要立新后,贤王要入京称帝。
白昼到最后三天的时候,已经被皇帝幽禁在寝宫之中,皇后吵闹过几次,最后只能隔着宫门和祂遥遥相望,白昼倒不在意:“你回去吧,这几日皇城内外都不太平,你自己顾着自己。”
尉迟嫣婉愁眉苦脸:“可我怕那天,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要是叛军真的在封后那天攻入皇城,场面实在是不堪设想。
但是尉迟嫣婉并不知道,皇帝无法册封新后。
按照晋朝的惯例,皇帝立后要焚香祷告上天,可是妫海城连这一步都不会顺利进行,谈何下面的流程。
妫海塘攻破皇城并没有费太多的功夫,他察觉到将领与士兵的疲软,也猜测到妫海城的所作所为。
他们在攻破皇城的前一夜已经开怀畅饮:“看来皇帝已经放弃抵抗,准备迎我们入京了……”
“来在座诸位都是本王的功臣,本王敬诸位,等入京后,必当论功行赏!”妫海塘的心情很好,转而对弟弟说道:“四弟,你是本王一等一的功臣,将来这天下,必当是你与我平分而治!”
妫海塘似乎是喝多了,眯着眼睛瞧他:“若不是有四弟,只怕还要再拖上一个月!”
“不过说来也奇怪,四弟向来是稳重的人,怎么最近几回用兵如此激进?”
妫海境有心事,酒虽然喝得不多,人也清醒,却没有听出兄长的试探之意,嘴上给了个假理由:“拖得越久,士兵的士气就消耗得越多,早些把王城攻打下来,大军的损耗也能少一些。”
妫海境忽而抱拳:“只是弟弟有一个不情之请,日后皇兄登基,请允许弟弟卸甲归田,去陪伴心上之人。”
妫海塘眼睛亮了:“四弟有心上之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是哪家的女儿?”
妫海境避而不谈:“所以臣弟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到时候皇兄能替弟弟赐婚。”
妫海塘不知他心上人的身份,一口答应,还取笑道:“想不到四弟还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
妫海塘听了他的话,兴致更加高涨,眼下胜负已定,不久就是大封功臣的时候。妫海塘也怕他功高盖主。
妫海塘猜测她可能是某家的庶女,身份不够,所以妫海境才来替她求个体面。
他们喝至三更天,妫海塘被侍从扶下去休息,妫海境却回到了军营大帐之中,对着烛火研究皇城的布局。
夜半时分,便听得今天一声巨响,狂风忽作,把放在书案上的文书刮得满地都是。
一张女子小像忽然从书中飞出来,妫海境急忙去抓,然而为时已晚,滴落的烛火瞬间将纸张燃成一团,这张承载了妫海境心事的小像燃成了灰烬,好在其他重要文书没有损毁。
妫海境想,等下次再见祂,再寻机会给祂画一张像,他已经提前求得了皇兄的一个允诺,他们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
妫海境并不确定皇兄在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后会不会生气,但他能确定的是,在皇兄心里江山比美人重要。
第二日的天是暗的,乌云压城,似乎风雨欲来。
从昨夜开始打雷,可是直到现在一滴雨都没有落下。
白昼很早就被宫人叫起来梳妆,宫人颤颤巍巍地把婚服捧给祂,请求祂穿衣打扮,那架势好像是求祂上路一般。
也是,今天妫海塘的军队都要攻打入城了,在这些宫人们的眼里自己这个皇后连一天都没有做满,就要被幽禁一辈子,实在是太惨了。
白昼并没有为难他们的打算,任由她们用凡人的脂粉在自己的脸上装扮,随着祂和这副身躯融合越久,这副身躯在祂神力的影响下,逐渐向祂本来的样貌靠拢。
白昼仔细思索了一下,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成亲,只可惜是个注定无法完成的仪式。
祂端详着铜镜中令自己感到陌生的脸,听着旁边宫人们的赞美,忍不住摸了摸从头发上垂下来的珠串。
镜中的面容仍然是巫马姳的脸,只是脸上那副似蹙非蹙之态已经完全不见踪影,艳丽的大红色没有把祂压住,反而给祂作配。
宫人小心翼翼地提醒祂:“娘娘,等会儿该走了。”
白昼坐在内殿之中,已经能听到宫墙内的兵戈之声,以及刀剑刺入血肉,鲜血溅在宫墙之上的声音。
白昼问道:“嫣婉怎么没来?”
宫人回道:“皇后娘娘和陛下在一起,在等着您呢。”
今日天象有异,似有大事发生。此事涉及到白昼本身,就连祂也不能完全看清楚今日的情势。
即使是一件小事,也有可能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
白昼虽觉得奇怪,按照尉迟嫣婉的性子,怎么会不在这个时候陪着自己?
但祂又能感知到宫人说的确实不假:“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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