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她以为自己可能是因为不想让她难堪而骗她,柳遇春继续说道:“我绝对没有看不起杜姑娘、抑或是讨厌杜姑娘的意思,若前两次见面给杜姑娘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那大概是因为我太过于压抑自己不当的心思,反而有些矫枉过正。
柳遇春没有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出口,而是编了另一个理由,“那只不过是因为杜姑娘是女子,而我自小便被教导要谨遵男女之别,故而表现得更为严肃罢了。”
见杜十娘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怀疑抑或是不信任的神色,柳遇春这才松了一口气,最后说道:“还请杜姑娘不要多想,你是位有情有义、品格高尚的女子,在下钦佩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出厌恶之心呢?”
杜十娘有些惊愕,她没有想到柳遇春会这么评价她。
有情有义、品格高尚?之前从没有人这么说过她,他们都只是在夸赞她的姿色而已。
即便是李甲,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柳公子实在是过誉了。”杜十娘被柳遇春如此直白的夸赞她的话弄得有些无措,“十娘不过是一个风尘女子,实在当不得您如此赞誉。”
虽然对着柳遇春这么说,杜十娘看向柳遇春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她再次对着柳遇春行了个礼,“不过,知晓您并不是厌恶十娘,那十娘便放心了。不然的话,您帮了十娘,十娘却因为自己反而让您不自在,那就是大大的罪过了。”
柳遇春看出了杜十娘在自己直白地表明了对她并无排斥之后高兴的心情,这让他的心中也高兴了起来。
他眸光柔和地看着杜十娘,嘴角也带上了一抹笑意,难得没有去考虑自己这样可能会被看出端倪,“杜姑娘自然不会让我感到不自在。”
他只是放纵这么一会儿,也只是柔和一下面色,什么意外都不会发生,既然这样,让眼前的人更开心一点,又有何妨呢?
“相反的,有杜姑娘这样的人在我这里暂住,反而让我这寒舍有蓬荜生辉之感呢。”
杜十娘自然感觉出了柳遇春的情绪变化。
突然被一个总是面色严肃的人如此温柔相待,她突然感到了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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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杜十娘x柳遇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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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杜十娘还在教坊司的时候,虽然她别的相熟的小姐妹大都秉持着以利相交的原则,接待恩客最重要的依据还是那人的财产,可是偶尔她们凑到一起闲谈的时候,也会说一说自己喜欢的男人类型。
杜十娘喜欢的一直便是那种温温柔柔的瘦弱书生,就像李甲,即使那人性格懦弱也无妨,她自己便性格强硬有主见,她的郎君办不到的事情、想不周到的地方,她完全可以帮他补全。
这也是夫妻之所以是夫妻的意义所在。
也正是因为这种想法,在见到李甲之后,杜十娘才会对他心生好感,才会在和他在一起两年之后毅然做下从良追随他的决定。
而在昔日闲谈之时,杜十娘也从她的小姐妹口中听到了她们所喜欢的各种不同类型的男人——其中最令杜十娘难以理解的一种类型,便是那种古板严肃、面色冷清的男人。
这种平日里像个木头桩子的男人有什么好的?他不仅不会让你开心,还需要你一直去猜测他的情绪。
和这样的人在一起,真就还不如嫁给一块石头。杜十娘一贯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今天,在直面了柳遇春突然柔和下来的面色之后,杜十娘却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她的一些小姐妹会喜欢这种类型的男子了。
如此百炼刚化为绕指柔的一幕,实在动人。
即使这“刚”并不是完完全全地化为了“柔”,而只是为了让自己宽心才“柔”了下来,也已经比许多口头的花言巧语要动人许多了。
“柳公子切莫要继续折煞十娘了,十娘实在是当不起这样的评价的。”杜十娘压下了自己心头突然涌起的不自在。
虽然因着柳遇春突然对着她柔和下来的面色,杜十娘有了一瞬间的不自在,可在意识到柳遇春对她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之后,她心中却难以抑制地升腾起了浓浓的欢欣。
无他,这样的待遇,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了。
表面上,她是京中名妓,艳冠京华,看上去无比风光,可杜十娘自然是知道,若她真的从良,真的来到哪个“士人”家中,得到的绝对不会是欢迎。
他们只会认为自己是个出身于下流地方的残花败柳。
而现在柳遇春多次说他尊重自己、说自己来到他家中是“蓬荜生辉”,语气还无比诚恳……
杜十娘眨了眨眼,把自己眼周突然的热意压了下去。
柳遇春看出了杜十娘有些不对劲的情绪波动,这让他的心中有些无措,也不再继续与她交谈。
所幸杜十娘刚刚那似乎要哭的样子很快被她掩饰了过去,这让柳遇春悄悄松了口气。
“除了担心可能会为您带来不快之外,十娘这里也没有别的事情要麻烦柳公子了。”在很快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之后,杜十娘再次抬起头看向了柳遇春,眼中已经不知不觉地有了对柳遇春的信任和感激,“这便不打扰您用功了。”
“杜姑娘慢走。”柳遇春心中有些不舍,不过他并没有出言挽留,反而收起了自己刚刚流露出的柔和神色。
见柳遇春如此反应,杜十娘更为他刚刚为了安抚自己而露出的神色感动了,她最后对着柳遇春行了个礼,离开了他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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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娘,你今日为何看起来如此愉悦啊?”白天出门去置办行装的李甲回来,见一日未见的杜十娘突然莫名心情高昂了不少,有些奇怪。
他可是知道,他这娘子平日里甚是不喜与如他柳弟一般严肃的人相处的。
怎么今日和柳弟一起呆了一个白天,她却反而更加高兴了呢?
杜十娘正有些手脚笨拙地为李甲整理行装,突然听到他问自己话,白日里因柳遇春而生的喜悦再次在她心头升腾了起来。
“公子,”她暂时放缓了自己手中她一点也不熟练的整理衣物的工作,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李甲,和他分享自己的喜悦:
“因为我今天专门去询问了前些日子担心的那个问题,发现柳公子的确如你所说,并非对我有意见呢。”
什么问题?李甲一时有些没想起来这个对他而言只是小插曲的问题,在杜十娘把话说完之后才恍然大悟。
看着杜十娘颇有些掩饰不住的兴奋,他的心头突然有些发软。
十娘平日里看着如此强势的样子,没想到居然还会有这种不自信的小女儿心态呢。
他向前几步,和杜十娘一起坐到了床上,握住了她仍然拿着衣物的双手,“对呀,十娘你这般好,柳弟他怎么会对你有意见呢?”
杜十娘被李甲突然的动作搞得有些害羞,她假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把手从李甲的手中收了回来,没有回话。
李甲因杜十娘露出的难得娇羞的情态而极为心热,他继续说道,“十娘,你就应该相信我前几日说的话的。”
犹豫了一下,虽然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可能有些灭他的威风,可见杜十娘因为被别人肯定而这么高兴,李甲还是接着柔声说道:“而且,当初柳兄可还对我说,他帮我借齐那剩下的一百五十两银子,主要是因为你是个极为有情有义的女子,而不是因为我呢。”
因着这话,李甲又想起了杜十娘即使在他身无分文之时都要跟随他的深情,心中也再次被勾起了感动,对杜十娘的情意也更加浓了。
“什么?那柳公子居然还说过这样的话吗?”杜十娘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李甲,想看看他说的话究竟是为了哄自己开心还是的确确有其事,却冷不防被李甲溢了满眼的柔情与欲望吸引了。
她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亦被带动了情绪,以同样粘稠的目光回视着李甲,微微抬起了下颔。
李甲意识到了杜十娘的暗示,心头柔情更甚,他缓缓地凑近了杜十娘。
杜十娘闭上了眼,回应着李甲的动作。
不过,以往在这种时候总会全心投入的杜十娘在今天,不知怎么的,却总是没办法集中精神,而是有些心思游移。
所幸她闭着眼睛,技术也足够纯熟,倒是没有被李甲察觉她的异常。
大概是因为他们今天这话题转变得太过突然了吧,刚刚还聊着柳公子,突然之间她这郎君就把心思放到了别处。
说起来,她记得今天白天在和柳公子交谈的时候,柳公子还在某个瞬间对着她露出了一个让她有些琢磨不透的眼神。
杜十娘边回应着李甲的动作,边难以抑制地胡思乱想。
不过,白天柳公子的那个眼神,现在想来,倒是让她有了些熟悉之感,真是奇怪。
她在哪里见过呢……
突然被李甲更为深入的手搞得思绪一顿,杜十娘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睁开眼,睨了李甲一眼。
然而,就在杜十娘睁开眼,看到了李甲之后,她的脑海中却突然灵光一闪,意识到了柳遇春的眼神让她熟悉的原因。
杜十娘用尽了她在教坊司呆了七年的技巧才克制住了自己在李甲面前露出惊愕的神色。
感受着李甲因为自己刚刚睨他的眼神更加急躁的动作,她状似不满地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也把眼中陡然掀起的滔天巨浪压到了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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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杜十娘x柳遇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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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弟,我真是没有想到,你也恰好要和我们夫妇两人一起回乡去了。”李甲满脸喜色地看着柳遇春,“柳弟你可真是个闷葫芦,竟然现在才让我知道。”
此时正是本来专为李甲和杜十娘设的送别宴,李甲这里只有柳遇春来了,杜十娘那里则是来了几个她在教坊司的姐妹。
柳遇春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酒杯,笑着看向李甲,“我也是最近才做出了决定,并非故意隐瞒,李兄。”
自从他做了那个梦之后,便一直在纠结应该怎么办才能帮助这两人规避掉他们可能会有的变故。
可一来他并不知道那个他在前世只是听过一个名字的“悲剧”究竟是怎样的悲剧,二来他也的确没有能力仅凭预先准备便能够规避掉所有问题。
他唯一区别于他人的地方也只在于多了些前世的、可能并没有什么大用的记忆了。
所以,如果他真的能够如自己所愿地帮上忙的话,那也只能是和他们一起上路,好看情况随机应变了。
想到李甲和杜十娘此次行程的目的,柳遇春暗暗叹了口气。
“这可真是太好了,柳弟。”柳遇春听到李甲在象征性地责怪了他隐瞒之后接着说:“我先前还担心只有我和十娘回去的话可能会遭遇什么变故,现在有你与我们同行,我就放心多了。”
柳遇春提起嘴角,对着李甲笑了笑,“能得李兄如此信任,是我的荣幸。”
荣幸也的确是荣幸,只不过,在此次同行的路上,他一直能够看到杜十娘,心中更多的情绪大概会是难过吧。
尤其是,她此次和李甲回去的目的,还是打算好好筹谋,好让李布政同意她们两人在一起。
柳遇春重新把目光移到了自己面前的一桌子菜上,不再去看李甲很是春风得意的脸。
在桌子的另一边,杜十娘看起来难得的有些心思不定。
“杜姐姐,在这个好时候,你为何愁眉不展的呀?”她在教坊司极为亲密的一个小姐妹谢月朗脸上带着些调侃和假装不解的神情:“你现在可是实现了多年的心愿,正要开始新的人生呢。”
听到谢月朗这么说,杜十娘转头看向了她,见她满脸的调笑,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回话。
这不是因为她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还是对她、对她的恩人而言都很难以启齿的大秘密。
见杜十娘这个反应,谢月朗有些微的诧异。
她本来还以为十娘只是想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麻烦才这个反应,现在看起来,她倒像是有了个大麻烦。
思绪转了转,谢月朗努力安慰杜十娘:“如果杜姐姐你是担心李公子可能会变心的话,那大可不必,你忘记你交代我的那一箱的宝贝了?”
说着说着,谢月朗的神色染上了羡慕,“杜姐姐你可不愧是我们的楷模,这么些年下来积攒下了这么多的财富。且不说那李公子平日里对你有多么的温柔小意一心一意,就算他真的变心,就凭杜姐姐你这个箱子,你也能够好好过完下半辈子了。”
听出了谢月朗话中的羡慕,杜十娘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她笑了笑。
这话听着倒是不错,可如若她求的只是一个人好好生活,以她的能力,又何必一直等到现在才从良呢。
她求的从来不仅仅是从良,等到现在只是因为知道现在她才碰到了对的那个人。
见杜十娘面色终于放晴了一些,谢月朗也收敛了自己的神色。
“杜姐姐。”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清亮地叫了杜十娘一声,果然见坐在她们对面的两个男子都暂时把注意力看向了她们俩。
杜姐姐可真是思虑周全,谢月朗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声,随后便按照她们之前计划好的样子,拿出了杜十娘之前早已准备好、只是放在她那里的箱子。
“杜姐姐此次远行,也不知何时才能与我再次相见。”她故意提高了声音,“我知晓姐姐你被妈妈赶出来的时候没能带上任何妆匝,所以特意在你远行之际想要送你些东西,都放到这箱子里了,也祝杜姐姐此行一路顺风。”
“多谢妹妹。”杜十娘表情微微动容地接过了那箱子。
“都说教坊司中人皆是以利相交,利尽情绝,如今杜姑娘和谢姑娘之间的情谊,可真是让人感动。”见到眼前这副场景,柳遇春不由得赞叹道。
听到柳遇春的声音,杜十娘的表情难以察觉地顿了顿。
“柳公子谬赞了。”她转头回道,想起前些日子发现的事情,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如今柳公子居然还要和他们一同上路。
她自是相信柳公子的为人,知晓他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可即便如此……在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之后,以怎样的态度对待他,也实在是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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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回到浙江,需要先走陆路到潞河,随后再舍陆从舟。
虽然坐马车的时间颇短,但是一路下来,难免有些舟车劳顿,于是柳遇春他们便商量着,打算先在潞河边上的客栈里休息一日,随后再上船。
在客栈简单地收拾过行囊后已是未时,坐在房间内的椅子上略略休息了一会儿,柳遇春便打算出门去提前打点一番他们明日打算乘的船。
无巧不成书,就在柳遇春关上房门准备下楼之际,李甲刚刚好也从隔壁门内走了出来,柳遇春的脚步滞了滞。
“李兄,你出来的正好,我们现在便一起去看看明日是否有恰当的船,如何?”柳遇春向李甲提出了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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