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真生气了,也不说话了,立刻转身就走。沈碧微倒是还好,只是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叶凌波,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我还想哼呢!”叶凌波气得把沈碧微的手打了一下,沈碧微反而笑了,十分得意。
叶凌波也不知道她在得意个什么劲,这两个活宝,力争上游是不会的,争这些闲气倒厉害,好在这边已经摆平了,她只得色厉内荏地威胁了一句沈碧微,道:“回去再找你算账。”就转身去追裴照了。
裴照这家伙,走得倒快,叶凌波本来就追不上,叫了两句“裴照”,只见他不搭理,气得捡起路边的石子,来砸了他一下,也没砸中,但他倒是停下来了,仍然是很傲气的样子,头也不回地站在那里。
叶凌波只得疾走几步,追上他去。见他一副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还抱着手,冷冷地看着自己,顿时气笑了。
“你气什么?我还没生气呢?”她把裴照打了一下,见他还是这副死样子,顿时来气了,道:“说话?不然我不理你了。”
裴照只骄矜地昂着头,这模样倒真像极了一只漂亮的白孔雀。
“我又没有好东西给人看,说什么?”
凌波被这家伙的幼稚逗笑了。
“你几岁了,裴照?燕燕都比你成熟些呢。那块石头又不是你的,我指给人家看看怎么了?这就生气了?”
裴照的反应是立刻转身又走。
凌波只得拉住他。
“好嘛。”她其实也不哄人,今天已经是破例了:“你怪我和沈碧微好,冷落你是吧?你也不想想,我才认识你多久,认识她可是从小至今,你别看她看起来大喇喇的,其实气量可小了,我现在哄完你,还得去哄她呢……”
可见她实在是不会说好话,越说,裴照的脸色越冷。
“那你现在就去好了,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
凌波见他这样油盐不进,也来气了,恨不得踹他两脚。
“你发什么疯呢,沈碧微跟我好了十几年了,她还不知道你是帮我忙的人,我这样跟着你跑,不定她回头怎么笑我呢。”
“哦,我只是帮你忙的人……”裴照语带讽刺地道。
凌波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不然呢?”她生气了也是句句锋利:“难不成我们还是通家之好不成?”
裴照立刻转身就走。
长得好看的人,脾气是会大点的。
“等等。”凌波叫住他,见他回过头来,又问道:“你说不用给你东西,只说陪你去个地方就行了,现在算是去完了吧?”
裴照被她气得脸都白了,直接走了,头也不回,把路边的竹子都踢了两脚。
凌波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一问,刁钻得没道理。可能这山顶真的有什么怪诞之处,到了这里,一个个都变得幼稚了。不仅沈碧微和裴照像小孩斗气,连她也幼稚起来,倒像是故意惹裴照生气似的。
怪不得四年前的时候,崔景煜就喜欢逗清澜玩呢。长得太好看的人有时候就像个好玩具,看着他们在自己的逗弄下露出情绪来,确实有种拥有了这玩具的错觉。
凌波自觉自己一点错没有,裴照整天还没少逗她呢,她逗逗裴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嘛。
-
凌波之所以敢在樱桃宴上离场乱跑,也是有缘故的,这次韩月绮来赴宴了。
她如今是全胜之姿,迎春宴上虽然出了事,但不仅没丢脸,还扳回一局,家里又被她整顿得服服帖帖,沈夫人身体不好,也是为了抬举她,一应重大场合,全让她代替自己出场,就比如这次樱桃宴,孙家封了寺庙办宴席,长公主殿下不来,第一炷香就由替长公主出场的苏女官来敬,那第二炷是轮到沈夫人的,自然就到了韩月绮手中。
满殿的女眷看着她,都心生艳慕。
二十四岁的年纪,执掌偌大家业,说是当家主母也不为过,丈夫是探花郎,膝下又有女儿,娘家还那样靠谱,简直是样样圆满。虽然闹了烟柳那一回,但谁家没两个小妾通房,她现在能风风光光站在这里,就是京中少夫人中的头名。
但韩月绮自己心中却有些意兴阑珊。
她倒不是怕清澜担心,她们俩的关系,有什么好瞒的呢?只是清澜如今也自有她的事,如果说韩月绮在少夫人中做主的话,那崔景煜如今就是男客中的领头羊,长公主在的时候,他向长公主禀报,长公主不在,他进来问过苏女官:“外面开宴了,请问苏尚宫女眷几时下山。”
在寺庙中办宴席,固然投了长公主礼佛的缘,但地方狭窄,男客女客只能寺外寺内两处待着,女客离开时男客最好避让,所以才有他这一问。
苏女官自然是交给主家来安排,韩月绮在旁边,看崔景煜全程垂着眼睛说话,看也不看一眼苏女官身后的众人,自然也不会看自己身边的清澜。韩月绮又低下头,看一眼清澜紧握的手,心中叹息。
多可惜,年轻人总觉得自己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可以浪费,这样的良辰美景,满山的樱桃花开得如同锦屏,却被他们这样虚掷……
“听说永安寺的菩萨灵验得很。怎么只有我们女眷祷告,”韩月绮带着笑意开口:“崔侯爷辛苦了一天,也去求一签吧,不然我们也于心不安呀。”
王少夫人是她万年的副手,立刻接话道:“是呀,听说姻缘签尤其灵呢。”
夫人们顿时都笑了。大家这些天也都看出来了,崔景煜虽然看起来冷心冷性,其实骨子里倒是世家风范,对女眷十分守礼,就是夫人们起哄,他也仍然彬彬有礼,不像魏禹山那个小侯爷,说话句句难听。
“少夫人取笑了。”崔景煜只淡淡道。
“哪是取笑?”韩月绮再加一把火:“难道崔侯爷今年不准备在花信宴上解决终身大事不成?”
崔景煜的目光平静扫过众夫人,不意外地看见叶清澜神色平静地站在韩月绮身后。
她似乎对他的回答漠不关心,甚至有闲心去看菩萨。
“我自然会在今年花信宴为侯府找一位女主人。”崔景煜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回答道。
尽管早就知道这事,但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夫人们还是都按捺不住地露出喜色。
“那更应该去求一签了。”韩月绮不动声色地道。
四年过去,许多事都变了,但这两人的犟种脾气,却是一点都没变呢。
崔景煜虽然当着众人答应要求签,其实进了佛殿,也什么事都不干,只是安静站在殿内,看着佛前众人供的灯火摇曳。
他早在很多年前就不信佛了。
他现在什么东西都不相信了。
席上的喧闹传来,丝竹之声对他来说是没有效力的,酒色财气也没有,他像是站在跟这世上的东西都隔了一层,他的世界从很久之前就荒芜了,他站在一片旷野中,安静地等着一场大雪落下来。
“侯爷在这站着,怎么不求一支签呢?”韩月绮的声音从内殿门处传来。
她今日是故意要引他来,多半是有一段话要说的。崔景煜知道,她们都有许多话说,叶凌波有,韩月绮有,连燕燕也有。
只有她叶清澜没有。
四年前的退婚也好,四年后的相见也好,她似乎都没有什么话说,她早早划下楚河汉界,为两人写好了结局。
崔景煜平静地看着韩月绮。
“我无所求。”他回答道。
第63章 旃罗
韩月绮笑了。
“是无所求,还是不敢求呢?”
她也知道崔景煜不会回答她,这人从四年前就是这副死样子了,那时候还多少看点清澜的面子,对她们还算和颜悦色,到如今,直接是不假辞色了。像现在,自己再打两句机锋,只怕他立刻就会走。
所以韩月绮只得笑着问他:“这寺庙以前有个名字,叫作旃罗寺,因为供的是旃罗王,也称旃罗佛,崔侯爷知道他的故事吗?”
“不知道。”崔景煜语气生硬。
韩月绮笑着指给他看,满殿神佛中,有一尊黯淡的金色佛像,两眼的颜色不同,座下伏着一只孔雀,手持一枝树叶。
“传说旃罗王原是孔雀王朝的王子,生来富贵,诸般圆满,还有一位天下最美的未婚妻。只是后来父母为奸人所害,王位也被人夺去,他流落到沙漠中,遭受诸多苦难,最终成了土匪,瞎了一只眼睛,却得到了一处尘封的宝藏。于是他回到自己的国家中,在王宫的对面修建了一处宫殿,夜夜笙歌,举办盛大的宴会。醇酒美人,极尽奢华。当年害他的人已经成了国王,他的未婚妻则是成了那人的王后,那人为王后修建了一座高塔,每当他举行宴会的时候,王后的影子就出现在高塔的琉璃窗上,像是在偷偷看他。”
就算是傻子,也听得出韩月绮这故事中的隐喻。
“后来呢?”崔景煜冷冷问她。
“后来国王终于被旃罗王的宴会引诱,偷偷出宫来参加他的宴会,旃罗王于是和他拔剑决斗,斩下他的头颅,当众宣布他王子的身份,打入宫殿之中,复国成功……”韩月绮娓娓道来:“但是当他满心仇恨又是满心期待地登上那座高塔时,却发现,原来塔中关着的他的未婚妻,早就是一具白骨了。他夜夜看到的身影,都是她的尸体,她从来也没有屈服于他的仇人,自然也就没有机会等到他回来。他这么多年的仇恨与期待,原来早就注定要落空了。于是旃罗王从此看破红尘,大彻大悟,立地成佛。佛经中说,这就是旃罗王登塔成佛的故事。”
韩月绮讲完这故事,安静地看着崔景煜,笑了。
“崔侯爷,你看,这人世间的生死离别多么玄妙,爱与恨有时候也只是一线之隔,你是聪明人,又何必执着于过去。不如放下过去,往前走不好么?人生苦短,经不起浪费。”
崔景煜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上过战场的人,杀过的人比她请过的客人都多,怎么会被她的一个小小故事打动。
“既然如此,沈少夫人不如等找到了那具白骨,再来和我说。”
他平静说完,也并没有多看一眼满殿的佛像,就离开了佛殿。外面正是月上西山的时候,月光照了满庭,樱桃花的香味有种惹人厌恶的甜腻感,花树下却站着一个窈窕的身影。
崔景煜有一瞬间以为那是她。
但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她。
崔叶两家绝交,半月不到,她自然不会出现在这里。
“是谁?”崔景煜身边的小厮喝道,崔景煜皱眉阻止了他,军中士兵,难免粗野些,容易冒犯闺阁小姐。
但那道身影已经从樱桃树后现身,崔景煜过目不忘,自然认出她是何家的女儿,似乎叫作何清仪。
“崔侯爷,”她朝崔景煜盈盈一拜:“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
凌波最近诸事不顺。
首先自然是裴照那家伙,不知道谁借给他的胆子,竟然还认真和她生起气来了,凌波让柳吉去看他怎么样了,他也不让柳吉进门,消息倒是给了,就三个字“陈耀卿”,是卢文茵丈夫的名字,这谁能猜到是什么意思?
凌波倒是想再问,又怕坐实了裴照的赌气――果然只在乎要消息。其实真说起来,她又不是没道理,两人本来就是因交换消息而开始的,要消息又怎么了?
但她近来不知道为什么英雄气短,对裴照总有些心虚。
第二件事,就是崔景煜。
不知道崔景煜是吃错药了还是怎么的。樱桃宴后就是望春宴,办望春宴的李家办了个小跑马宴,在那宴席上,崔景煜竟然是跟何家人一起来的。而且不止何夫人,连何清仪也是一起的。
这下整个京城都炸了,虽然都知道崔景煜的婚事是要在今年花信宴上解决的,但谁也没想到何家下手这么快,元宵节还没到呢,这就攀上了崔景煜了?虽然何清仪才干不错,但相貌并非顶尖,难道是因为何大人如今和兵部关系近,近水楼台先得月?
京中夫人沸腾,还是小事,凌波是真生气了。在她看来,崔景煜怎么都得是清澜的,怎么能和别人走到一起呢?
沈碧微倒看得开,劝她:“算了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崔景煜和清澜姐姐已经这样了,不是你一个人能左右的。”
“那我也要管。”凌波嫌弃她道:“你不管就算了,别来泼冷水,上次的账还没和你算呢。”
“什么账?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上次樱桃宴和你一起爬山的那个人是谁?看那模样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狐狸精!”沈碧微比她还理直气壮:“躲什么?心虚了是吧,你去哪?”
“懒得和你多说,明天就元宵节了,我要早点睡觉,你把你那件昭君套给我送来,我给清澜戴,她就适合这个,毛茸茸的,跟王昭君似的,上次在崔家,把崔景煜眼睛都看直了呢。”
凌波虽然说着这个,其实自己心里也有点后悔:是不是上次在崔家那招行得太险了,虽然断绝了卢婉扬和崔景煜的所有可能,但清澜和崔景煜之间也闹得太僵了。本来她想着,有韩月绮在,手握至少两场花信宴,还没有算上她那一派的王少夫人手上的,怎么都能把崔景煜和清澜撮合好了。
谁知道迎春宴杀出个烟柳来,韩月绮后院起火,虽然摆平了,但也无暇顾及清澜这边了。刚缓过一阵,崔景煜又和何清仪走到一起去了。虽然凌波也知道多半是为了气人,崔景煜这人犟得很,轻易不会变心,只会伤心。但看着也真觉得危险,崔景煜那边还好,要是清澜当了真,那事情可就越走越远了。
也怪她自己,都说一年之际在于春,她光忙着管铺子的事了,也忘了替清澜这边筹谋了。
好在现在还为时不晚,元宵节走百病,是最热闹也最开放的时候,美人竞出,锦障如霞。公子交驰,雕鞍似月,正是小姐王孙相看的好时候。多少姻缘故事都从这时候起,说起来,当年崔景煜和清澜,还是在元宵节上正式结识的呢。
还有裴照那家伙,也正好在元宵节解决一下,自己都没说什么,他还生上闷气了,真是过分,看自己不狠狠教训他一下呢。
凌波摩拳擦掌,元宵节当天起个大早,先把阿措和燕燕解决了。阿措是不用操心的,穿什么都好看,还怕她太好看,招惹不必要的是非呢,所以凌波只给她准备了一身霞影织金的大袖衫,外面仍然是朱红羽缎面狐肷披风,梳的是京中时新的双翻髻,戴的是红珊瑚头面,点缀全套的金插梳,正与衣裳呼应。和燕燕如同一对双胞胎似的,各有各的好看,阿措风流袅娜,燕燕冰雪可爱,一人提一盏金鱼灯,上面贴的都是金箔,一人跟两个丫鬟,一堆婆子,不怕出什么意外。
安排好两个小的,她专心磨清澜。
本来清澜都是不想去的,用她自己的理由,叫:“你们热闹一会儿就好了,我年年看,也没什么好去的,在家看着灯火,等你们回来也有热汤热饭,多好。”
凌波哪里肯,道:“家里有杨娘子看着呢,她年下打牌打伤了,正好在家里养伤,你留在家里干什么,她们反而歇得不安心,这叫我们杨娘子几时才能赢回来……”
杨娘子被她气得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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