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一紧,手中玉簪啪嗒一下,倏地掉落在地,碎成两截。
可是苏镜音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更不顾一头青丝尚未绾起,长长垂落腰后,她慌忙打开门,一眼便瞧见了眉头紧锁的树大夫。
她连忙抓住老爷子的袖口,问他,“兄长怎么样了?”
树大夫看着她,摇了摇头,沉沉叹了口气。
她眼睫微微颤了颤,又看向杨无邪。
“如今已快入夏,前些日子都还好好的,兄长怎会突然发病?”
杨无邪别过脸,避开了她的目光,只低声回答道,“这些日子以来,京城内暗流涌动,时势紧张,公子夜里时常挑灯忙碌,不曾安眠,又因当日与元十三限一战,内伤一直不曾养好,近来咳疾本就严重了几分。”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这两日我虽不在,却听茶花说起,公子似乎心事重重,夜里总是独自一人,守着一盏残灯,孤坐到天亮。”
听到这话,苏镜音不免想起前日之事,也大抵是明白了,他究竟因何事而挂念难眠。
她心里不由泛起一阵酸涩,忽然觉得有些自责。
纵使这两日里她乱了心绪,也不该躲着他的,可她也是真的没想到,会因此而使他病得愈重。
心有挂碍,内有隐伤,几日下来,身子自然就垮了。
树大夫摇了摇头,挎着药箱,带着茶花下了塔,准备去煎药。
玉峰塔上,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苏镜音沉默片刻,转身关上身后门扉,然后走到隔壁间的房门外。
她抿了抿唇,迟疑一瞬,到底还是推开了门。
这扇隔绝里外的门扉一开,立时便有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争先恐后地钻入鼻端。
她心里发着慌,急忙踏入房中,径直便往内室里去。
自然也没注意屋外的杨无邪,看着她匆匆奔去的背影,嘴角幅度往上扬了扬,然后退了一步,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掀开帘幔,进到内室,苏镜音一抬眼,当即便看见了床上那个阖着眼眸,病容惨白的人。
他好像瘦了一些,脸色也差了许多,大抵是心怀挂碍,就连此刻昏睡之际,眉心也微微蹙着,呼吸更是浅的几不可闻。
前日见他,分明还是那样强势,那样步步紧逼,让人无从后退,无从抵挡。
可是分明不过短短两日,他便已深陷床衾,病气缠身,像是枝头将落未落的荼靡,又像是清晨将化未化的寒霜。
可是荼靡终将凋落,寒霜也终会化去。
苏镜音心头一酸,慢慢走近前去,尔后蹲下身,趴在床头看他。
看着看着,不自觉伸出了手,想要触碰他。
然而却在将要碰触到他的脸时,却被一只手倏然截住,再之后,手腕便落入了那只手的掌心里,牢牢扣紧,挣脱不得。
“音音……”
原本正阖目昏睡着的人,像是忽然醒了过来,明明意识似乎还未完全清醒,一开口唤的便是她的名字。
苏镜音更是酸涩得不行,咬了咬唇,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兄长……”
这一声轻唤,让苏梦枕彻底醒了过来。
他下意识侧眸看去,却见她倾身伏在床边,眼眸含泪,秀眉紧蹙,面色透出十分的忧心,让他不由得想起,当年父亲过世不久,他受寒病倒那时,她也是这般,像是怕极了他扔下她,就此离去。
清亮的月色透过窗棂,落在床前。
她垂下眸子,不期然对上了他安静专注的目光,视线交缠间,像是连结了细细密密的丝线,缠啊缠,绕啊绕,剪不断,理还乱。
随着方才的动作,他身上衾被有些滑落,苏镜音一手被他扣着,握得很紧,她抽了抽手,没抽出来,也只能随着他,不再挣扎,只是难免怕他受寒,便伸出另一只手来,为他拉了拉被子盖好。
由始至终,苏梦枕都只是静静看着她,分明是病容消瘦的人,眼眸里却带着细碎的光采,像充满希冀的星火,一闪一闪的,微微发着亮。
他握着她细瘦的腕子,拉着那只手,放到唇边,轻轻地贴了贴,目光缱绻又缠绵。
虽然神色闪过一瞬的迟疑,但苏镜音还是任由他亲吻她的手背,不再像前日那般抗拒。
苏梦枕不由莞尔,低低笑道,“原是要我病了,音音才不会再避着我。”
苏镜音抿了抿唇,别过脸去,“……我哪有避着你。”
苏梦枕但笑不语,只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苏镜音被他看得心慌意乱,眸光闪烁,不由嗫嚅着辩解起来,“我那只是……只是……”
然而只是了半天,还是没能编出个恰当的理由来。
“我知道,音音只是……”
苏梦枕神色微松,唇角浮起一抹极轻极浅的笑意,浅淡得几乎难以察觉。
他微微侧身,垂眸覆了上去,“……因为这个。”
苏镜音呼吸一滞,心下更是慌乱。
正犹豫着是否要避开,然而他只是轻轻一碰,如蜻蜓点水一般,很快便又退了回去。
连留给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她慌得不行,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便要再度转身逃离。
逃避虽可耻,但实在有用。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几许嘶哑的咳嗽声。
一声一声,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怎么都停不下来。
于是苏镜音抬起的那一步,便怎么都踏不出去了。
仅仅迟疑了两息,她咬了咬唇,转过身来,看见他侧着身子,接连不断地咳着,连忙回到床边,抬手为他轻轻拍起了背。
他闷闷地咳喘起来,不多时,手中白帕很快便沁出了一抹殷红。
半晌之后,咳嗽声才渐渐止歇。
尽管刚经历一番撕心裂肺的咳喘,但苏梦枕的神色,依旧淡然而从容,只抬手慢慢拭去唇边血色。
一抬眼,却见她眼睫微颤,含着眼泪,要落不落地,就这么看着他。
他轻轻笑了笑。
却在下一刹,蓦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后稍微用力一拉。
苏镜音猝不及防间,不由得向着他,往前趔趄一下,扑倒在他胸前。
终究是习武之人,哪怕是病得这般重,气力却还是足以制住她。
他一手揽住她的腰身,一手扣在她颈后,抱得很紧,令她挣脱不得,只能乖顺地趴在他怀里。
从头到尾,他的心思已不再掩藏,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她面前。
他想要她,不容置疑。
苏镜音心里乱得要命,想挣扎却又怕伤了他,只得攥住他胸前衣襟,犹豫片刻,明知得不到其它答案,还是抬头看着他,低声劝说道。
“哥哥……我们一直做兄妹不好么……”
苏梦枕笑了一声,那只放在她颈后的手略一用力,顺势将她的脑袋,轻轻按到了他的心口处。
他说,“音音,你听。”
苏镜音:“……嗯?”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道,“听见了么?”
耳畔下的心跳,一声一声,犹如擂鼓。
苏镜音抿了抿唇,轻轻点了下头。
然后,便听他的声音在耳边闷闷响起,大抵是方才咳嗽得厉害,说话之时,显得有些沙哑,有些干涩。
“音音,已经晚了。”
他缓缓说道,“再与你做兄妹多半日,我会疯的。”
第83章 美人刀
地上月影斑驳,就像人心,让人怎么都看不分明。
可是他说得那样情真,那样意切,苏镜音忍不住抬头看他,却见他面上的神色又是那样认真,认真到,隐隐透出几分偏执来。
他将她困在怀中,挣脱不能,看似平静,实则执拗的,想要求得一个答案。
可是他想要的答案,苏镜音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给得起。
她伏在他的胸前,自耳畔边听到的,那一声一声,飞快跳动的心跳声,不止是他的,更还有她的。
苏镜音当下已经不再挣扎,乖乖地趴在他怀里,大抵是也感觉到了她的乖顺,他困住她的拥抱,已经不再如此前那么用力,只是仍然一下一下地,轻轻抚着她的背,像是无声的安抚,又似是在给予她,勇于面对心底那份感情的力量。
他垂眸看她的眼神,以及每一个安抚她的动作,皆是淡然而平静,像是一汪寂静幽深的湖水,仿佛能够将她所有的不安情绪,全部包容。
眼眶里不期然淌出热意,苏镜音咬了咬唇,吸了吸鼻子,想将自己那不争气的眼泪收回去。
他是懂的。
他懂她的惶惶不安,踌躇不定,也懂她的怯懦胆小,明明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可还是望而却步。
苏镜音一边吸着鼻子,一边不争气地掉着眼泪,眼眶红红的,眸子里潋滟着层层水光。
然而身下之人的拥抱,以及那一下一下的轻抚,终究还是慢慢地,抚平了她那些难以言说的惶恐与害怕。
或许是他所做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举动,都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尽管她的心里,仍有些犹豫,对未来之事,也充满了未知的迷茫,却其实早已产生了些许动摇。
她安静地伏在他怀里,他也留给她思忖的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平复下酸涩的泪意,苏镜音微微抬起头来,仰着脸看他,似是犹豫了一下,她抿了抿唇,但还是开了口,问他道,“……兄长那么好,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他真的很好,这么多年来,自少年时期,便独立承担起了金风细雨楼的责任,统筹一方势力,扶弱锄强,即便后来知晓她并非苏家亲生,也仍然一手养大了她,对她极尽爱护,从来不曾缺过她什么,不论是外物,还是其它。
她所拥有的一切,全是他给的,她所学会的所有,也都是源自于他手把手的教导。
多年以来,如兄如父。
所以哪怕是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后,苏镜音也从未想过,他会真的喜欢她。
“这个问题,根本不算是问题。”
苏梦枕轻笑了一声,垂眸看她,那双一贯清冷的凤眸里,温和柔软,映漾着一个小小的姑娘。
他说,“于我而言,音音很好,比这世间上的所有人,都要好。”
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对她生出情意,起了那样的心思,可是等他意识到的时候,那些情思早已生根发芽,长成了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
即便他竭力按捺,在每一个辗转难眠的深夜里,剪断一条又一条不该生出的情根,却终究还是于事无补,情难自控,只要在看见她的那一刻,一条生出两条,两条生出四条,生生不息,难以拔除,难以消解。
自此之后,他满心满眼里,已经只剩下她,也全都只有她。
他的手轻轻拂过她鬓边,低低说道,“我喜欢的,只有音音,也只能是音音。”
仲春时节的夜晚,有风拂过窗外树梢,树影婆娑,不多时,荡起簌簌轻响。
苏镜音望进他眼底,里边情意翻涌,缠绵不休,满得仿佛随时将要溢出来。
她被他看得心里发酸,只能别开了脸,避开他那满是缱绻情意的目光。
“可是,我们到底是兄妹,不该这样做,这样是错的……”
苏梦枕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捏着她的下颌,捧着她的脸,神色十分认真地说道,“这世上的规矩,都是人定的,没有什么是绝对的错误,只要不伤天害理,不害人害己,便没有什么是不该做的。”
“音音,我们不论其它,只要你问问你的心,问问它,愿不愿意与我在一起。”
苏镜音怔怔地看着他。
只是纠结了很久,她咬了咬唇,又问他,“若是……它说它不愿意呢?”
轻抚发梢的手一顿,苏梦枕微微敛眸,低头看着她,看见她眼底的仓惶与茫然,便知晓,她这话,问得实在认真。
苏梦枕唇角微微浮起的笑意,在这一刻,倏然之间,变得破碎不堪。
“音音,你不能对我那么残忍。”
他眼底有红意在迅速蔓延,低声说话时,一字一句,嗓音也带了些许干涩的哽意。
“我懂你的不安,也明白突然让你给我答案,这令你十分为难,可是音音,我早就想清楚了,我无法看着你走向别人,也无法违心地,像个平常人家的兄长一般,笑着送你嫁与他人……”
“光是想想,我的心就如刀割斧凿一般,怎么都无法接受。”
苏镜音失措地看着他,听着他说,一句一句,字字入心。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泪已经落了下来。
苏梦枕轻轻捧起她的脸,在她额心贴了贴,大概是想到他口中说的那副场景,幽深如墨的眼瞳里,尽是苦涩。
“音音,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我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哪怕你再三否认,你也是瞒不过我的,你分明,心里也是有我的。”
他说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聚起一团晦暗难明的光,“不论你怎么抉择,不管外界如何评断,我都只想要你。”
他抬手,动作轻柔地拭去她眼下的泪水,然后再度扣紧她的腰,紧紧抱住她,像是怕她继续退缩,将人牢牢束缚在怀里。
随后微微垂眸,再次低头欺去,轻轻吻住她,慢慢地,试探地,一点一点地深入唇舌。
最后的最后,低沉沙哑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唇畔深处――
“音音从来最心疼我,你不会让我孤身一人的,对么?”
与前日马车上的唇瓣厮磨不同,这个吻,带着深深的悸动,情意缱绻又缠绵。
月光透过窗棂,倾泄在床前,揉碎一地情愁,最后落在他的眼眸里。
温润而柔软的触感,慢慢在唇齿间漾开,苏镜音怔怔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唇,任由他逐渐加深这个吻。
似乎是察觉出了她对他的放任,他顿了顿,眼里那道清冷的月华,陡然亮起,下一瞬,犹如摧枯拉巧一般,势不可挡地深入唇舌,攻城掠地。
她无法抗拒,也不想再抗拒。
唇舌交缠间,带着微微干涩的血腥气,但更多的,却是自心间深处,泛起的细细绵绵的甜意。
苏镜音问了自己千百遍。
可是答案最终都只有一个。
遇见这样好的一个人,她怎么可能不动心。
原来她早就动了心。
在他的攻势下,她软了身躯,像是渐渐消融的春水,漾起层层难捱的波澜。
万籁俱寂的夜晚,是从未有过的温暖,揉在腰间的那只手,几乎滚烫得要命。
她还没学会换气,不多时便已气喘吁吁,再也承受不得,忍不住想要退开。
可是他实在太过了解她。
他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后颈,她便又瘫软了下来,不得不仰起脸,承受他掩藏多时,终于得以倾泻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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