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顿了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说什么?寡人不曾听清楚。”
他听到这四个字,反射性又想起小女儿两三年前日日挂在嘴边,说自己只求吃喝玩乐,不求一丝操劳,还只想做什么咸鱼,胸无大志的话来。
赵瑶君讪讪一笑:“女儿说,人生在世嘛,无非就是衣食住行。其中民以食为天呢,我对庖厨一道有所了解,也是情有可原。”
嬴政哑然失笑:“就你会说。”
扶苏吃着吃着,面颊、嘴唇被辣得微微发红,他却没有停下来。
他是爱吃辣,但本身自己又不太能吃的那种。
等吃完一碗,扶苏已经微微出汗,他也再拌了一碗:“瑶君让人种的这种辣椒,我第一次吃还不习惯,觉得怪异惊诧,认为它不该是食物,而是药材或者是有毒。等吃了两次后,便发现其辛辣爽口,可惜我不能多吃,太多就受不了了。”
赵瑶君是他们当中胃口最大的,随着她长大,没有晶核,食物就成了她的摄取能量,她力气长得缓慢下来。
但胃口却一点不减,还是极爱好吃饭,什么都吃得特别香。
她已经吃完了三碗,听到扶苏的话,便高兴道:“辣椒爱吃的人,真的嗜辣如命。不爱的人,可能一个干辣椒要用好几日。”
【比方说广东人的微辣,夸张点就像是大海里扔下一根辣椒,我什么辣的味道都尝不出来。】
赵瑶君:“等这两年半的灾情过去,这辣椒、白菜便能发给黔首种了。日后我大秦的辣椒、白菜吃不完,用不尽呢!”
想着成功扩种之后,她可以不扣扣嗖嗖的,想做什么辣菜做什么,白菜想怎么吃怎么吃!
赵瑶君又高高兴兴,香喷喷的吃了两大碗拌面。
瑶君随口一句话,泄露了巨大的天机。
原来这天灾,竟然要持续两年半之久!
两年半啊,这样的世道,可以说是度日如年了,两年半会死多少人呢?
嬴政却忽然胃口尽失,神色凝重。
扶苏也蹙起眉头,神情担忧。
殿中的吕雉、韩信、陈平脸上笑意少了许多。唯独赵瑶君和王离,两人只顾埋头苦吃,一个比一个吃得香。
赵瑶君吃得香,是因为她已经提前知道这件事,并且想了自己能想到的办法,故而问心无愧,吃的香。
王离则是心大地不得了,根本就没注意赵瑶君不经意间透露的信息。
吃完五六碗,心满意足的赵瑶君,见到众人担忧的神色。
转念一想自己话,她就知道了原因。
她安慰道:“阿父,阿兄,我们都要好好吃饭,比起黔首们来说,我们吃的这些可是人间美味了,千万不要浪费剩余。”
“至于灾情,我心中有了点别的想法。”
她看向嬴政:“阿父一会儿吃完饭,听我说完,我们一起召治粟内使前来商量。”
嬴政已经等不及了,他快速吃完碗中的凉面,立即道:“何须等一会儿,寡人此刻已经用饭用尽,你随寡人去前殿说便是。”
知道阿父再吃也没什么胃口,赵瑶君便起身,跟在他身后走去。
她这两年三长高了许多,原本自己知道阿父膝盖的,如今已经到大腿了。
走在阿父身后,他的身影依旧显得格外的高大伟岸,看他的神色,自己依旧需要仰头。
赵瑶君暗道。
【就我阿父这个基因,我日后,不说要有一米八,也要有个一米七吧。我还没长过那么高呢,不知道一米七的视觉风景是什么样的,想想就激动!】
嬴政面色不变,脚步一顿,又恢复正常。
他本来焦急担忧的心情,被小女儿这样轻松的模样消减许多。
嬴政想,是啊,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寡人与其焦急上火,不如冷静应对。
第117章
五月下旬,大豆苗长到手掌那么长。
天气越发炎热。
太阳一大早就挂在天上,从来没有落下的一刻,反而要结结实实的晒一整天。等到第二日,太阳又准时无误的升起,热烈的晒着地面。
四周空气凝滞干燥,长久的不下雨,地面泥土干燥无比,脚踩在上面,那温度晒得脚底长满厚厚老茧的老农,都感觉脚底烫痛,万般不舒服。
大热天的,赵瑶君却和韩信、吕雉、徐长龄、王离,骑马远行奔波。
这一回外出,她主要是看看周边抗灾政策的落实度。
他们没有拖延坐马车,准备好干粮、细软,他们便快马加鞭,立即出发。
因为艺高人胆大,他们五人这五日都是往偏僻的小道、山林里走。
若非陈平稍微入了王绾的眼,此刻被困在咸阳日日补课,他也一定要跟来的。
越走越热,他们已经离开咸阳五天,现在越往北走,便越是感觉燥热难耐。
莫说是在树荫下了,就算是人在屋子里一动不动,都感觉赤火烧心,汗水不住的浸湿衣裳。骑在马上,马背的温度黏糊滚烫的传遍全身。
马匹也被热得无精打采的,中途已经热死了一匹小马。
赵瑶君她们走完一截不明显的小土路,视野就稍微开阔起来。
远处山林之间,出现一处稀稀落落的村落,一旁竟然有一条小小的河流!
可惜河床裸露,河水水量缩减到浅浅一层的小河,缓缓流淌。河岸周边,有松木、石块挡着的两个溪井,此刻密不开启。
看来此处虽然偏僻,但政策却落实得不错。
四周寂静无比,不远处有人拿着木盆汲水。
这里不似以往夏日鸟雀娇啼,生机旺盛的感觉。反而有种莫名的死寂,像是各种小兽都被热得、渴得无法叫唤出声了。
赵瑶君松了口气:“今夜我们便在这个村落入住吧。马也走不动了,现在我们歇一歇,可以打点水给马喝,我们自己也烧点水喝。”
徐长龄下地,去拾取干柴生活。
现在什么都不多,就是柴火多。
韩信熟门熟路的用一个木碗打水给马喝。
王离垒起一个简单的烧水石架。
吕雉同赵瑶君也打了水,等徐长龄点燃火,便在那儿一边流汗一边烧水。
赵瑶君看到吕雉汗湿的鬓角,原本细腻雪白的皮肤被晒得发红,不由心疼道:“哎,咸阳比这些地方好呆多了,偏偏雉姐姐就要跟着来,吃这大苦头。”
吕雉不在意的笑笑:“我记得殿下同我说,日后我要做的事情,便是给天下女子做个榜样。不过是体察民情我都做不到,如何能了解到民间女子真正的疾苦呢?更何况,此行虽然辛苦,但收获颇丰,我心中快活着呢!”
她八岁以前养在深闺,不曾见过真正的贫农乡间。
后来又长在咸阳宫,更不曾得见。
如今能够出门,见不同的风景,做不同事,体悟旁人难以体悟的感觉,实在是酣畅淋漓。
吕雉想起。
他们外出的第三日,碰到在成乡与李家沟,两乡人正竟然强行霸住流经两乡的河水,自己人互相抢水之余,还不准他乡之人来打水。
本来天气就热,还没有水喝,加上秦国黔首本身也是民风甚烈,最爱英武的。这般不顺之下,两乡之人便在河边打起了群架。
公主带着他们刚到,就见这乡人之中互相蜂拥而上,用棍子的用棍子,用石头砸脑门的砸脑门,个个看着对方乡民,神色愤怒痛恨,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后面还是公主殿下以绝对力量,插入其中。
吕雉知晓赵瑶君力气大,但没想到有这么大,她此时才知晓何谓力大无边。
她只看见,公主殿下在两方人面前,抱起一块巨大石头,用力砸在他们不远处。
等吸引了众人视线,她又单手将石头劈开,给他们来了个震慑,言说若是谁在打架,自己捏他的头就像捏石头一样。
这才使得他们消停下来解决问题。
等解决完这两乡问题,通过核平劝和之后,他们又往北走。
这一路骄横跋扈的里正他们也遇到过,可查明确实后,就被殿下聚集了众人的面,当众换了个里正。路上也遇到过打劫的,只是才冒头见了他们一眼,慌里慌张说了没两句话,就自己跑了。也与上家境过于穷困,却又无劳动力支撑日常耕作的可怜人......
虽然只是短短五日,但吕雉却觉得一路上的境遇却是丰富多彩,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
赵瑶君听了她的话,也赞同的点头:“你说得对,我们是该多出来走走。一直窝在王宫之中,连大秦有些什么样的黔首都不知道,那岂不是可悲?”
韩信默默喂了马匹喝水,将那专给马用的碗收好。自己又用小块肥皂干干净净洗了手,这才寻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却沾湿了递到赵瑶君身边。
他容色不变,一观沉默寡言:“殿下擦擦吧,帕子是洗干净的。”
王离瞬间就叫了起来:“就你会献殷勤!马屁精。”
这词儿还是殿下有一次告诉他的,现在这韩信可不就是马屁精吗?先是让阿父心心念念记挂着他,现在大父又日日觉得他样样好。
关键是他对公主,怎么就那么殷勤!
反正他和这个师弟一向不和,王离嘟嘟囔囔的:“我也可以给殿下帕子。”
韩信默默不语,一个眼神也没有放到王离身上。
赵瑶君:“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王离讪讪闭嘴。
赵瑶君发现韩信不爱说话,却十分细致,一路上他的照料关怀,也让她十分感动。
她拿过帕子,擦了擦被火烤得发红的脸,对韩信笑道:“多谢多谢,这一路有你,可是让我轻松了许多。带你出门,简直是我做的好决定。”
吕雉笑而不语。
王离没忍住凑到赵瑶君身边:“那带我出门,是好决定吗?”
赵瑶君推开他的头:“热死啦,离我远些。”
王离生了逆反心,偏要凑近赵瑶君,两人大闹起来。
韩信接过赵瑶君擦完的帕子,他脚步轻快,神色放松的又去仔细洗干净,放在行礼架子上晾晒,看上去心情格外的好。
等他坐下来时,衣裳已经热得湿透了。
赵瑶君端了一碗水给他:“这碗开水放凉了些,你也喝点,以免中暑了。”
韩信笑了笑,小心的端过水,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仿佛喝琼浆玉露一般,珍惜得很。
吕雉轻笑一声,眼含深意的打量着他:“韩信,这会儿水还有呢,无需这般小口。”
“我现在就想小口喝。”
韩信抿抿唇,不适别扭的换了个方向。
王离心直口快,一下子在旁边拆台:“以前怎么没见师弟如此文雅,你不都是牛饮吗?现在叫啥,小雀儿啄水吗?”
韩信继续不理他。
王离自己气得脸色涨红。
徐长龄也觉得好笑,这一路上韩信对待公主殿下,当真是妥帖至极,耐心细致万分。虽然在王宫中他便如此,可没想到出了宫后,他越发殷切了。
虽然他不爱说话,可做事却是没得说的。
不过这种细致妥帖,只包括公主殿下。除了殿下,他旁的不怎么管。
他们一路上感觉到了强烈的双标感。
赵瑶君没注意他们,她喝完一碗水,眯眼看着前方离河岸越来越近的一个男子。
那男子赤脚而来,因天气太热,他每走几步便要停下深呼吸几口,擦擦汗,然后才往前走。
他的身后,飞着几只零星的蝗虫。
赵瑶君看到天边,忽然就黑了一块,好似是乌云。
但一定不是乌云,因为它们是会动的!
赵瑶君脑子一突,她立即起身,快速跑到前方高一些的地方,举目远眺。
那一朵朵的乌云飞得极快,阳光强烈无比,但它们竟然遮天蔽日,能瞬间遮蔽一点强烈阳光,让周围的环境黯淡下来。
赵瑶君耳聪目明,五感不知比寻常人好上多少。
她几乎能远远的,就听到成千上亿,数不清楚的翅膀在颤动惊响,这声音好似一阵阵海浪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轰鸣,越来越迫近!
赵瑶君呼吸一滞,直接从高处冲了下来,一把抓住打水男子的衣襟。
在他不解警惕的眼中,她焦急快速道:“蝗虫来了!蝗灾来了!快带我们回你们村子,然后将村中养的鸭子全部放出来。”
天气太热,那男子有些迟钝,但听到蝗虫的字眼,他立即警觉起来。
他都不打水了,抱起盆就打算跑。
赵瑶君一把拉住他,推给徐长龄:“我们有马,骑马快一些,你立即带我们去找你们里正,通知全村人。”
韩信眼疾手快打好水囊,快速解开替赵瑶君马匹的缰绳,递给她后,才快速解开自己的缰绳,翻身上马。
如今马匹难得一见,乡野之中更是没见过马。
那男子被徐长龄带着,他失了分寸,只能听从指挥,给他们指路。
路途经过一处豆田,稀稀落落有几个人在拔草,赵瑶君远远的叫道:“乡亲们先回家,蝗虫来了,蝗虫全来了!”
田间的乡民反应好一会儿,下意识往天边一看,才拔腿就跑,边跑跟着大叫:“蝗虫来了!蝗虫来了!”
其中有两个妇女,竟然一直蹲着劳作,被热得满头大汗,头晕目眩都没有站起来。
等她们落后了别人一步,才顾不得别的站起来。
赵瑶君这才发现,她们竟然穷得没有裤子穿,只有褴褛的遮羞布料,稍微遮住下半身。
心里一酸,她立即朝其中一个民妇伸手:“来,这位阿姊,我带你回去。”
吕雉也跟着她一样做。
几人策马快跑,根据男子的指路,逢人就叫蝗虫来了。
不一会儿就到了里正家门口。
天气热,村中之人也不爱出门。
赵瑶君顾不得别的,一下把门推开。
院子里没多少树叶的李子树下,有老老少少几人在乘凉。
赵瑶君高声道:“蝗虫过境,请里正迅速通知乡里之人。将鸭子放出来,并且收好自己谷物、粮食。”
里正听明白了,来不及问赵瑶君的身份,他立即跑出门一看,果然见远处一片黑云迅速移动,瞧得人胆战心惊的。
顾不得别的,他立即朝家人道:“留个人放鸭子,其他人通知乡民去,让他们牧鸭而出。”
赵瑶君他们到底是外来人,比不得里正被村中之人信任。他通知村民,村民才会出门牧鸭。
她道:“我们有马,我们特意带了口哨,里正可以和我们骑马,我们吹口哨,你就大声通知就行了。”
里正不明白什么叫口哨,但他知道有马的人绝不是普通人。事情紧急,是该听他们的。
他道:“那就有劳几位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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