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这么木讷呀,方才秦王只说让她走,没说不要这糕点啊,她怎么就没一把塞进小内侍怀里,说那你帮我把它转交给王上吧,然后扭头就跑呢?
不管怎么说,先把心意送到,其他的日后再说。
她懊恼地直跺脚。
第三天,她又去了章台宫,然而结果却毫无差别。
王上不见她,也不要她的东西,似乎还呵斥了抱着食盒进去通传的小内侍,弄得人家出来时都没好脸色,将食盒重重往秋穗怀里一怼,哼着鼻子踏入殿内继续站岗,瞅都不瞅她们一眼。
姜暖呆在殿门口,感觉有一扇扇门在自己脑中渐次关闭,门轴转动声刺耳又充满讽刺。
是她太自以为是了,秦王岂是她想见,就能见的吗?
眼角泛起一阵潮湿,既是委屈,又是屈辱,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转身,又是怎么摇摇晃晃步下层层高阶的,等她的意识稍稍回笼,已经和秋穗走在了通往芷阳宫的小树林里。
“没事,回去给大家分了吧。”她抹了一把眼眶,故作轻松地说道。
一道风声从身后蹿过,接着是一道身影从后面猛扑而来,将秋穗撞倒,抓起姜暖的手腕,拽着她就往树林深处跑。
姜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在男人做了个“嘘”的手势,并转过头来面向她时,惊呼声戛然而止。
还算明亮的月光,映亮了一张胡子拉碴的脸,虽然狼狈不堪,她却依然一眼就将他认出。
“姜、姜承霄?”
男子脚步停住,警觉地四周看看,拉着她闪进一颗大榕树后面。
“姐,果然是你,竟真的是你前几日匆匆一瞥,我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他激动地说,然后蹲下来,用力抓了抓头发。
这是他心情极度混乱时的表现,三年前老爸老妈出车祸在医院抢救时,他就是这样红着眼眶蹲在手术室门口的。
姜暖恍惚了好半天,才幡然回神,她捂住嘴巴,也蹲下来搂住弟弟的肩膀,眼泪刷刷而下:
“太好了,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她喃喃道,今晚的委屈总算有了发泄口。
然而
姜承霄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她,眼睛在月光下幽暗地闪了一下。
“并不很好,国夫人殿下。”他苦笑着说,“确切地说,你挺好,我就很惨了。”
“诶?”姜暖微愣,忽然猜到了什么,冷汗哗哗直下,“莫、莫非你穿成太监了”
“还不如太监呢。”便宜弟弟自嘲地哼了一声,站了起来,姜暖这才注意到他的衣服又破又旧,“我呀,很不幸穿越成了被父王送到秦国当质子的赵国公子,目前呢,因为惹了秦王不悦,被罚做苦力,先是在安乐坊修城墙,后来宫里要开凿荷花池,便被拉来连夜赶工,怎么样,够惨吧。”
啊,这
姜暖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还真是挺惨的。
第11章 蜡烛
“那人您就不管了吗?万一真是来行刺的刺客呢?”
秋穗揉着摔痛的屁股和胳膊肘,跟在姜暖身后愤愤不平地嘟囔道。
“肯定不是刺客就是了。”姜暖一个猛转身,抓住秋穗的胳膊,“今晚的事,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拜托了。”
秋穗懵懂地点了点头,又在屁股上揉了揉,随她一同步入寝宫。
方才姜暖还有好多话想和弟弟说,但秋穗已经扬声尖叫起来,小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她怕引来巡逻侍卫,不得不迅速与之分开,姜承霄也敏捷地窜入黑暗深处,两人分别时约定,明日辰时一刻,在这树林中碰面。
弟弟也穿越过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也死了,可他好好的,身强体健,怎么会死掉呢?
姜暖心中百感交集,在铜盆中净了手,被服侍着换下繁重曲裾,着上宽松柔软的睡袍,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她来到扶苏的房间。
此时此刻,也就只有他,能让自己开心一些了。
撩开帘子,却见小小少年背冲她端坐在书案前,摇头晃脑地诵读着什么,姜暖的心一下盈满了温情,正要抬步进去,扶苏却鬼鬼祟祟垂下脑袋,小手一抬,快速往嘴巴里塞了什么东西,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姜暖轻笑,慢慢走过去,故意踩响地面,听见脚步声,扶小苏肩膀一抖,将嘴里的东西一股脑咽入腹中,而后继续摇头晃脑,佯装认真读书的样子。
姜暖被他逗乐了,踱到他身旁坐下,扶苏乖巧地仰起脑瓜看她,黑眼睛一眨一眨,甚是无辜。
只可惜,嘴角和腮上沾着的几点碎渣出卖了他。
“枣糕好吃吗?”姜暖微笑着摊开一只手。
扶苏睫毛抖了抖,小鼻子可怜巴巴皱起来,垂下头两手在书案下捣鼓了一阵,最后乖乖地把一块缺了一角的枣糕上交到姜暖手心中。
“对不起,阿母。”他目光湿润地望向她,认错态度满分,“实在是太好吃了,我没忍住,偷偷藏了一块”
“小傻瓜,要吃就大大方方的,干嘛偷偷摸摸呀。”姜暖态度一转,将余下的枣糕掰成一半,“给,一人一半,让你都吃了会坏肚子的。”
扶苏眼睛闪了闪:“真的可以吃吗?以前嬷嬷们都不许我在晚饭后吃东西,一旦发现我偷吃,她们第二天就会向父王告状”
“当然可以,不过只能偶尔吃哦,不然你就会变成一个小胖墩,到时候王上见了你,抱都抱不起来。”她戳了戳他仍有些肉嘟嘟的腮帮子,笑道。
像是脑补到了那样的场景,扶苏惶恐地摇了摇头,把分给自己的枣糕又掰去一半,只吃了很小的一块。
看来,他是真的很想让父王抱,讨父王欢心,可惜他父王现在眼里只有工作,对他的态度并不热络,至少看上去是。
她涌起爱怜,掏出手帕为他擦去嘴角和手指上的残渣。
忽然,像是被雷劈了一下,她意识到自己这两天,其实犯了一个致命的大错误。
秦王恨自己,是因为自己曾在他的茶点里下了安眠药,让他差点陷入危机,而这两天自己为了“求复合”,竟还胆敢送去吃食,这不就是在提醒他别忘记她曾经的所作所为,继续恨她吗?
想到这一层,她恨不得原地扇自己两巴掌,若是扶苏不在旁边,她可能真就这么干了。
怎么这么蠢啊,怪不人家不但不见你,还把送东西的小内侍骂了一通
她被自己蠢笑了,心绪芜杂地坐在一旁看扶苏背书,看他一半脸蛋被烛火映照,睫毛又长又密,像个秀气的小姑娘。
烛光是不是太暗点了?
穿越过来这些天,她仍然有诸多不习惯的地方,烛火便是其中之一。
她一直记得古代有蜡烛,但忘记了蜡烛完全成形是在唐宋。春秋战国时代,只有用动物油凝固制成的脂膏,小小一碟,亮度不高不说,燃烧起来还有股呛鼻的焦味,就这还是贵族专用,宫女内侍房间里的烛油更低劣,点燃了呛人不说,还黑烟缭绕,跟烧荒似的。
孩子这么小,就用这样的光源,长大了不会近视吗?
她此刻完全是老妈子的心理了,突然,脑中一道白光骤闪,接着一根粗粗长长的蜡烛,像烤肠一样在她脑海里三百六十度不停旋转。
她心生一个想法。
秦王是个务实主义者,对她的感情虽然存疑,但对送上门的“高科技”产品不会置之不理,自己与其拿些女人家的小心思去讨好他,不如呈上一件显著改善生活的小物件,兴许能够重新博得他的关注。
不需要很多,只要足够保证她安全,就可以了。
第二天早上,偷偷摸摸来到约定的小树林,见到狼狈不堪的弟弟,她连心疼的工夫都没有,胡乱塞给他一包食物和钱币,然后就劈头问起了制作蜡烛的工艺。
弟弟从小喜欢看这类书籍,几乎就是个行走的百科全书。
“你想干嘛?”姜承霄被人当狗似的吆喝着劳作了一夜,原本是想寻求一番姐姐的温柔安抚,结果老姐一脸严肃,似乎只对如何讨好秦王感兴趣。
“你莫不是爱上人家了?”他摸出一块枣糕,大口嚼着,不是很高兴地揶揄一句。
“别扯没用的,赶紧说,蜡烛到底怎么做,你肯定知道。”她凶悍地竖起眉毛,逼问道。
“你真的不怕暴露啊?”姜承霄严肃起来,看着她认真道。
“我想过了,只搞一些小物,应该不会引起怀疑。目前最重要的,是与王上缓和关系,这样我才能安全,我安全了,也能帮帮你。”姜暖说,一侧肩膀靠上树干,“你是赵国质子,秦王就算想杀你,也远没到时候,按照历史你至少还能苟个十年,我就不一样了,历史上没有关于秦王后宫的记载,搞不好我明天就被抹脖子了。”
姜承霄叹了口气:“也是。不过蜡烛的话,你需要有能出宫的人帮忙收集材料。最好是白蜡,但白蜡树不好找,退而求其次就用蜜蜡吧,大量饲养蜜蜂的地方肯定能收集到。”
收集之后便是碾压、熬煮、过滤、清洗、熔化,最后裹一根棉线,放进空竹子里冷却成圆柱体的形状,基本就大功告成了。
姜暖努力记下每个步骤,分开后,连忙托人寻到蒙毅,恳求他帮忙弄到一罐蜜蜡。
蒙毅的效率出奇的高,暮色刚刚染上天际,他就送来了蜜蜡。
“花了多少钱,我还你。”姜暖接过沉甸甸的罐子,雀跃不已。
“不必了,国夫人,我祖父常年喝蜂蜜水,与养蜂的作坊关系密切,您要的这东西他们以前都是当废料扔掉的,坊主还纳闷我为什么要特意收集这些,他还以为我记错了呢。”
“那、那你以后让他们不要把这东西扔了,这可是天赐的好物。”姜暖认真道。
虽然诧异,但蒙毅并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便拱手告辞了。
系统说她运气好,可这运气好,也得是用对了方向才有加成。
先前她完全跑偏了,这回,她觉得应该能行。
毕竟秦王日理万机,也是重度蜡烛依赖者,她去过章台宫,还在那里杵了很长一段时间,注意到里面的烛火虽然繁盛,却是由无数多个一人多高的架子撑起来的繁盛,每只架子上都放着几十碟烛油,最后成百碟的豆大火焰连缀成一片光源,浪费又低效,还有股子煤焦味,只不过殿内有熏香,多少掩盖了过去。
若是换成蜡烛的话,虽然也挺浪费(因为蜡烛难得),但一根能燃烧许久,光亮也强数倍,放在桌案上正合适,还不需要下人隔一会儿就上来更换,打扰阅读。
就这么定了,不管秦王接不接受,她都得行动起来,否则永远都无法取得结果。
第12章 袖子
蜜蜡的制作过程,实际操作起来一点都不简单,不仅姜暖累得满头大汗,帮忙熬煮的几个内侍,也被蒸发出来的蜡油糊了满脸,整个小厨房里,又黏又热,哀声连连,仿佛某个妖怪的洞穴。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浪费了近一半蜜蜡后,另一半总算成功化形为三根粗壮、修长的浅蜜色蜡烛,只是有一根引线歪了,怕是不能顺畅地燃烧到底,姜暖想了想,将这根摘了出去,留着自己用。
忙完这些,已是傍晚,她沐浴了一番,略施淡妆,换上干爽的新衣服,这时冬岚捧着个托盘走进来,盘子上规整摆着三只贝壳形状的精巧小盒。
“夫人,这是您先前常用的香粉,可算领来了,您试试看,香味可还满意?”
姜暖微诧,觉得自己每天又是熏香又是泡花瓣,身上已经够香了,竟还要用香粉吗?
手指踟蹰片刻,正要挑一盒试试,脑中忽然闪了一下,接着,芳若姑姑和远山黛如流星划过脑际。
她并不敢保证秦王今晚一定能收下她的东西,如果不加点辅助的话,搞不好还是会被完璧归赵
这次若是再失败,她就真的毫无办法了。
她面色紧紧绷起,蹙眉思索了一会儿。
这些天,通过身边侍女们的偶尔碎碎念,她知晓原主与秦王曾有过很长一段恩爱甜蜜的时光,若是这样的话
“那个,秋、秋穗”她脸上有些红,指尖拨弄着其中一盒香粉,“我之前和王上同房时,用的是哪、哪一种香粉呀?”
秋穗闻言,脸比她还红上几分,扭捏着指了指中间那盒,声音比蚊子嗡嗡大不了多少:“先前您侍寝的时候,惯用的便是这个,王上他似乎也很喜欢。”
两个女孩满面红霞相对沉默半晌,姜暖伸手取过那只小盒,轻轻打开来,浓郁妖娆的兰花香登时扑面而来,香气馥郁而悠长。
“这里面,没有什么不该有的成分吧?”为了保险起见,她小声问了句。
“没有没有,只是普通的香料而已。”秋穗连忙答道。
姜暖点点头,大胆地在身上涂抹了十足的分量夜风轻轻拂过,香气便像长了翅膀一样,四处飞散。
最终在夜色的掩护下,她做贼一样胆战心惊地来到章台宫,门口的内侍还是那两人,见到她,脸色毫无波澜,但也没有丝毫松动。
姜暖也不说些没用的了,直接把装蜡烛的铜匣,往上次没挨过骂的内侍怀里一塞,她特意站得与他很近,衣袍上的兰花香,柳絮般丝丝缕缕攀上他的衣料。
“王上彻夜批阅奏章,实在辛苦,我按照古书上的记载,做了两根蜡烛,你呈送给王上,让他用着试试。”
她背课文似的说道,眼珠子一动不动,看得人心里发毛。
实际上她是因为紧张,这会儿手心里已然全是汗。
“蜡烛?”内侍没听过这个词,低头瞅着硬塞给自己的匣子,满眼茫然。
“对。”姜暖强势地把匣子又抢回来,打开向他展示里面的蜜蜡,袖角特意搭上他袖口,以便让香气更多地附着到他身上,“这儿有两根引线,用火引燃后就可以燃烧,散发出来的光亮比现在的烛油亮数倍,也能用很久,你便如此与王上说就是。”
话毕,又把匣子塞了回去。
内侍脸上的表情更加茫然了,他抬袖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珠,觉得送这个进去好像更容易挨骂。
最近王上脾气很是暴躁,今日还与相邦在罢免官员上产生了严重分歧,一怒之下拔剑劈了案角。在这种时候,送这种诡异的东西进去,他该不会也被一剑劈了吧?
他的同伴幸灾乐祸睨了他一眼,一副暗搓搓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快去呀。”姜暖小猫扮老虎,拿出唬人的气势,催促道。
她毕竟是国夫人,就算秦王赶走过她一百次,只要没严令不许她再来,她就有权力一次次死乞白赖求见,他们也有义务冒着惹龙颜大怒的风险一次次为她通传。
这便是她目前唯一的优势。
内侍一号脸拉得老长,像只苦瓜,不情不愿“喏”了一声,转身往秦王办公的偏殿走去,身影看上去就像是赶赴刑场。
姜暖在门槛外等得忐忑不安,却又不得不故作镇定,每当身后有响动时,她后背就窜起一个激灵,大约过了三五分钟,苦瓜脸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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