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哥儿唇角勾起,“不不不,姐姐你能。”
姐弟俩相互之间那是太了解了,筠哥儿见黛玉是自谦而不是直接看戏拒绝,赶紧从抽屉中抽出一堆写了不少诗句的纸张,“姐姐你看,这不是在学诗了吗?我就其他的我都能赶出来,这诗我难搞啊。”
“姐姐你看我这首,我觉得我写得还可以吧,老师非说我写得匠气,那这首我够放飞……额,是从心了吧,没有一直想着平仄押韵了吧,又说我写得凌乱分散。”
黛玉也有在学诗,有时跟着林父学,有时跟着母亲学,还有的时候跟着师兄学,相比于筠哥儿在策论方面更为上手,黛玉更喜欢诗词,也更擅长诗词。
“我们都是差不多的时候开始学诗的,姐姐,你就帮我写几首嘛,若是你写得太好,大不了我删改一下总能糊弄过去,我就能节省好多时间了。”
黛玉想了想筠哥儿包里的一堆书,没好气点了点筠哥儿眉心借力将他推开,“你呀,哪里是不会作诗,分明是懒得多花心思在上面。”
筠哥儿才不管黛玉对他的揶揄呢,反正黛玉向来嘴硬心软,这么说就是答应了,筠哥儿一点也不见外的把所有诗词的作业都交给了黛玉,在黛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跑出了自己的小书房。
留下黛玉坐在那儿,看着比自己想象中多了不少的量,直接给气笑了,“作假也不是全都作假吧,这家伙,胆儿越来越大了!”
说是这么说,却还是揉着眉心坐到了书桌前给自家弟弟收拾烂摊子。自己的弟弟,还能怎么办?宠着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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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在京城过年,不出意外,是一定要去荣国府一趟的。
林如海也回了京,自然也要去一趟岳家拜年。
林如海和两个内兄如何交谈且不多说,黛玉自然是和几个姐妹们聚在了一起。
“湘云?可是史家的大姑娘?我来了几次,可一次都没遇见,听你们说得,我是愈发的好奇了。”
探春弯腰笑了笑,拍手道:“林姐姐和云妹妹可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黛玉眉眼一弯,“哦?这又是怎么说的?”
一旁的宝钗解释道:“原是林妹妹来后,宝玉念叨的人就多了一个,这云妹妹听多了,自然就对林妹妹好奇了。”
迎春拿着手绢的手一缩,眉目间不由得一蹙,这是什么话,还当着人家姑娘家的面,自己有心思,难不成其他姑娘就有心思?
黛玉稍稍一顿,轻笑,“我道是什么原因呢,都是一家子兄妹,又有宝玉这个爱热闹的,可不是想着兄妹们聚在一起热闹热闹。”
迎春顺势接过话茬,“既然姐妹们都想聚一聚,那不如趁着这过年,我起个会,改明儿也让大家伙都聚一聚。”
年纪小的惜春却最先答应,“那感情好,等这几天串门结束,我们姊妹间,也还给单独聚聚,就不和他们大人一起闷着了。”
探春也随之点头,“这可好,由二姐姐出面来办是最合适的,说起来,便是宝姐姐也和云妹妹见过几次,也该和林姐姐认识认识了,姊妹们都认熟了,这日子才不至于无聊。”
见探春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宝钗神色更自然了几分,顺势又加入了进来,让自己不至于落单。
黛玉随手一接接过空中的落梅,眼神含笑个姐妹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笑着,对宝钗并未有过多在意,自然而然应下了这新年的姐妹聚会,“我记得舅母院里种满了腊梅,这冬日赏梅,倒真是再好不过了。”
“只不知这云妹妹喜欢什么,我也得好准备着。”
几个姑娘们都笑着,“云妹妹啊,只要是玩儿的,可都喜欢!”
黛玉也跟着笑道,“那可正好,这大过年的,就该好好玩闹玩闹!”
却说等席散了,姑娘们各自回家,莺儿在路上拧着眉,不满道:“姑娘好心提醒,偏生人家可不领情。”
莺儿作为宝钗的丫鬟,很是得宝钗的看重,也多次和宝钗打着配合,像是宝钗第一次引宝玉对她的金锁感兴趣,又看宝玉的通灵宝玉,便是莺儿做宝钗的嘴替引出的话题。
在荣国府这些日子,见金玉良缘效果一般,莺儿还认了宝玉身边的小厮茗烟的母亲做了干娘呢!故而莺儿大多时候倒是没甚个顾忌。
而宝钗向来习惯克制自己的情绪,只对莺儿嘱咐道,“还没回院子里呢,就口无遮拦的,我平日怎么和你说的?”
莺儿低头,宝钗无声轻轻摇头,带着莺儿回了梨香院,这才继续道,“他们本就是表兄妹,一家人,念叨些也无关紧要。”
莺儿打了一盆水来给宝钗净水,宝钗轻歪着头,似是自嘲道,“宝玉念叨再紧又如何,林家我看是没有任何心思的。”
明明没有饮酒,宝钗却觉得自己醉了,“人家看不上的,我就能看上?看不上又如何,还不是得上杆子撵着。”
“小姐您说什么?”莺儿没有听清宝钗的自言自语。
“没什么。”宝钗擦了擦水,脸上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静与漠然,“晚点再随我去拜见姨妈,宝玉最近不知为何疏远了我,姨妈这里不能再生分了。”
莺儿一直就跟在宝钗身边,当然明白宝钗的心思,瞬间便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而筠哥儿今日一见宝玉,却发现宝玉比之前还瘦了一些,宝玉见到筠哥儿却高兴得不得了。
筠哥儿一问,才知道宝玉还因着通灵宝玉的事情头疼呢。
“我晚上都自己保管这玉了,也没让袭人他们再管。”宝玉耷拉着脑袋,“结果第二天老祖宗就来问我怎么回事。”
宝玉再对这些丫鬟姑娘们好,可本质上他依旧是世家公子,在一些问题上格外的敏感,“我只是一晚上自己保管玉而已,何至于转头就告诉老祖宗?”
虽然宝玉和筠哥儿的初见并不怎么愉快,至少是筠哥儿以为的,但宝玉本就是个心大,又看脸的,筠哥儿本就长得好看,又和大皇子一起提到了这玉对他的致命缺陷,他现在当然对筠哥儿是格外的信任。
“筠哥儿你不知道,便是我这玉不能离开我太远,府里的几个管事嬷嬷和丫头,都知道,所以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和老祖宗和老爷他们说。”
他一个小孩子想不到这一点,府里这些大人没一个能想到吗?
还是说他们并不在意,便是想到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这玉都在府里呢,都是他们管着他呢?
宝玉骨子里本就不安分,看不惯世俗中的一些理念,甚至能和贾政唱反调,虽然很多时候看起来都是不学无术的胡闹。
而如今随着这玉让他深思,他反而愈发迷茫,却也愈发将自己的心思掩藏了起来。
“那你如何回答老太太的?”筠哥儿好奇地问。
宝玉垂头,“我说我长大了,玉能自己管,不会弄丢。”
“老祖宗告诫了一番袭人,没有阻拦我。”
“可我总觉得这玉就是一块烫手山芋。”
可不就是烫手山芋,你宝玉是谁啊就衔玉而生,古往今来出声带有异象的都是什么人?还偏生是玉,这还不算,还闹得满城风雨,好在二舅舅是个清醒的,抓周宴上宝玉抓胭脂也传得京城皆知。
不论这玉邪不邪乎,都是快烫手山芋,何况这玉还并不简单。
现在烫手就在于,宝玉离不开这玉,玉离身太远太久,宝玉便和没了神一样。
筠哥儿琢磨了半晌,“索性你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暂且也没出问题,如今也不可能短时间就能解决。”
“依我看,你还是先和之前一样,若是一直想着这事儿,你这才多久便瘦了,这身体若是垮了,若这玉真是邪物,你哪里还有精神反抗?”
“你合该养好心神,多丰富自己的精神,我托人打探下哪家寺院或者道观有真本事的人,看能不能有什么思路。”
宝玉见筠哥儿真的在为他想办法,当即感激的握住筠哥儿的手,“好表弟,如今我也只能信你了。”
筠哥儿抽出手,无奈道,“表哥,你这动不动就握人手的习惯得改。”
宝玉不好意思笑笑,“这不是,谁让表弟长得好看,我没忍住嘛。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书中自有颜如玉,却是表哥想要读书了,表弟我明白了,会告诉二舅舅的。”
宝玉脸色一白,“筠弟!何至于此!我以后会克制的,我不动手了!”
筠哥儿冷血心肠,半点不见动容,“我只信我看到的,就我进来前,你还吃了丫鬟嘴上的胭脂吧。”
宝玉局促的挪了挪脚,筠哥儿明明是他表弟,不知为何现在有种让他面对老爷的感觉。
筠哥儿才不惯着宝玉,若说母亲梦中所见,宝玉的确给了黛玉精神层面的理解,也在荣国府这一滩泥沼中给了她精神支柱。
可这并不耽搁宝玉与其他人的亲密,也并不耽搁,宝玉在最后给了黛玉致命一击,虽然现在看来,筠哥儿猜测那可能是受那个玉的影响。
但那又如何?在梦里,宝玉就没真正的长大过,那些个女子,包括黛玉在内,他一个都没护住。
既然无法护住,他又何必去招惹?
无论是黛玉,还是晴雯,还是其他的姑娘,都不该因为宝玉的天真而受到伤害。
“表哥,上次我和你说的话,你并未放在心上。”
筠哥儿走之前道,“无论是你的无意将姑娘们至于洪浪之中,还是,你从未担起你的责任。”
“表哥,我其实并不想跟你说这些,只是和你相处了几次,发现你本性单纯,这才多说了几句。”
“承蒙表哥真心相待,表弟也再多说一句,以后我也不会再说这些惹人嫌的话,无论表哥是否愿意听。”
宝玉却是一愣,而后站立起来,“筠弟还请直说,我知筠弟没有坏心,筠弟愿意多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看呐,宝玉就是这样,真诚待人,可偏偏……筠哥儿深吸一口,道,“还望表哥想想,表哥是否有天真的资本,又是否能承受得起天真的代价。”
筠哥儿后退一步,回了一个礼,“时间不早了,弟弟该回去了,表哥且止步勿送。”
看着筠哥儿如幼松般孤傲的背影,宝玉立在原地,而后低头,深深看着自己一无所有的双手。
没有人会跟他说这些,老爷只会骂他,一味逼他读那些八股取士的书,老祖宗只会疼他让他高兴,太太只会劝他读书,说要是他珠大哥还在就好了,他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珠大哥的。
宝玉愣愣地站在那儿,除了老爷,所有人都说他还小,便是他的大丫鬟袭人,也是老祖宗给他的,遇到事情也会告诉老祖宗,他竟无一个贴心人。
可表弟比他还小,已经能出入皇宫,已经能承担家业,身边更是一直跟着忠心的明\,明\的身契也在表弟自己手上。
而明\的能力,也比自己身边的茗烟强了太多。
比他还小的表弟,不止一次告诉他,他该长大了。
袭人进来,见宝玉愣在原地又在犯傻,有些无奈,“宝玉,二爷?这是又在想什么呢?”
宝玉慢慢回神,眨了眨眼,见袭人已经熟练地在屋子里拿东西取钱,半晌,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就是筠表弟说要跟老爷说,多让我读书。”
袭人回头,笑道,“这才是真心的亲戚,劝你上进呢,你也该多花些时间在正经书上了,不然每次和老爷见面都不欢而散,也不像话。”
宝玉没回答,袭人也不觉得哪儿不对,转而和宝玉说些逗趣的话。
他是挺无用的,连个丫鬟都认为能管住他,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满府之中也无一人觉得不对。
宝玉闷闷地想,珠大哥怎么就没了呢,要是大哥在,他是不是就不用长大了?老爷也不会一直逼他读书了?
说到底,宝玉一腔真心对待他人,用善意对待他人,但他始终就还是一个孩子,若是荣国府是荣国公还在的时候,宝玉这样完全没有问题,相反还能走风流骚客的寄情山野路线以增添荣国府的名声,但,宝玉并没有这个运气,因为如今二房只他一人,他无法长大,便是不孝子。
林家一家回到家的时候,黛玉已经有些累了,没什么精力样的等着用晚膳,见筠哥儿过来,黛玉打了个哈欠,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筠哥儿闲聊。
“还记得前几天方姨那里招人,珠嫂嫂没有来吗?”
筠哥儿后来听黛玉和放三娘都说过,那一天几个司庭的选拔中,就只有李宫裁一人未到,直接放弃了资格。
最终司庭的选拔,获胜者出人意料,是一位已经有了儿媳的当家太太,这位太太早年嫁到夫家佟家,结果夫家公公受了牵连,一家子老小都遭了罪,娘家也避之不及,等家里平冤后,家中公公婆婆已经没了,夫君病重,膝下只有一个五岁的孩子,还有一个才十四五的小叔子和一个瘦弱的小姑子,又两年,丈夫也没了。
这位太太硬生生撑起了这个家,供小叔子读书,来到京城费力维系夫家以前的关系,到现在,这位太太已经三十有五,小叔子二十有八,已经在刑部任六品主事,长嫂如母,这位太太做到了,小叔子和他媳妇也真将嫂嫂当母亲敬重。
而小姑子,也因为太太的贤德之名和辛苦的走动,在定城侯还未去世之时,由定城侯夫妇做主,入了定城侯府,成了定城侯之孙谢琼嫡妻,如今定城侯长孙袭二等男兼经营游击,谢琼也在京卫指挥使司指挥敛事。
其子如今十八岁,也入了国子监,娶了翰林侍读学士严家的女儿。
可以说,如今佟家能有的声誉和现状,全是靠着佟太太给硬生生经营撑出来的,无论是落魄时对弟弟和儿子的教育,还是面对他人眼光的淡然处之以及一步步苦心联络旧情,可见佟太太的能力与其坚韧的心性。
而如今,这位佟太太,却在已经可以颐养天年的年纪,来竞选者一个小小的六品司庭,将家里全部交给了儿媳。
但这位佟太太只道,她前半生已经为了夫家耗尽心血,趁着还有精力,她想为自己再拼一把。
她是司庭温师巽,而不单是佟家老太太。
可以说,就算当天李宫裁到了,最后可能还是会选择温师巽,但李宫裁并非没有机会,因为年轻,某种程度上,也更能工作熬夜。
但李宫裁没有到,便是直接放弃了这个机会。
“莫非珠嫂嫂,是无法到场,而不是临时反悔?”
黛玉叹了口气,她真的很不理解,“往常珠嫂嫂看见我们也会一起说几句话,今儿个,珠嫂嫂虽然是笑着的,可谁都能看出是走个过场,直接走完就回了自己屋,明显心里有事。”
“迎春后来悄悄告诉我,是二舅母拦住了珠嫂嫂。”
“我观迎春的神态,恐怕这里面都还有事,只是不方便透露,你说二舅母这是图什么呢?”
筠哥儿眸中对王夫人的不耐一闪而过,没让黛玉察觉,想了想道,“只是可怜了珠嫂嫂,至于二舅母那里,想不通的多着呢,姐姐与其去猜想不相干人的想法,不如帮我早点把功课给做了。”
黛玉被筠哥儿理直气壮的语气弄得一怔,反应过来后也无心去想二舅母是不是不相干的人了,和筠哥儿当场上演了一出秦王绕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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