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愣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是啊,贾宝玉带给黛玉的并不是美好的回忆,为何要念念不忘?黛玉又不在意他,忘了不愉快的事倒更开心些,为何要总是提起?
乔安怕黛玉受委屈,倒总是提起她的委屈,让她不愉快,真是本末倒置了。
“对不起……”乔安愧疚道,“是我不好。”
黛玉宽容地笑笑,道:“你算是好心办坏事吧,我知道你关心我,所以没关系。”
乔安更加惭愧了:“不是说吃一堑长一智么,我记住了这个教训,往后肯定不再犯了。”
“行,我记住你这句话了。”黛玉笑道,“以后你若是再犯,我可要翻旧账的。”
“一言为定。”乔安笑着伸出小拇指勾了勾,“再拉个钩。”
黛玉也抬手勾了勾小拇指,笑道:“拉钩。”
乔安本就不是个会钻牛角尖的人,只是事关黛玉,他会关心则乱罢了。同样,黛玉的话,乔安也会放在心里。
事后他回忆一番,心想,黛玉是个宽宏大量的性子,很多时候纵然与人有些小小的摩擦龃龉,不论那人是谁,她其实都不会计较,再过上几日,更是连记都不会刻意去记。
黛玉只是对乔安的事情会过于耿耿于怀,乃至于自己调侃自己小心眼罢了,其实,乔安也是如此。
乔安想着便笑了出来,正与他说话的程祥一顿,问道:“你怎么了?忽然笑起来,怪吓人的。”
乔安回神,轻咳一声,道:“没什么,你方才说了什么?”
程祥探究地看向他:“你究竟在想什么,就你这个笑……我说不清楚,你先说你在想什么。”
“……”乔安眨眨眼,面不改色地胡诌,“我想,你知道我姨妈有个侄儿吗?”
程祥顿了顿,道:“你想说荣国公府衔玉而生的那位宝玉少爷吗?”
乔安本是随口敷衍他,不想他竟一语中的,听起来贾宝玉还是个闻名京城的人物,他虽答应了黛玉不在她面前计较贾宝玉的事,却不是就此搁下再不计较了。
谁让我们面对对方的事都是小心眼又记仇呢,乔安振振有词地暗想,往后贾宝玉总有可能再与黛玉遇上,得永绝后患才好。
乔安便道:“是他,怎么,你也知道他?”
“我知道他,不过没见过他,他们家是武勋,我们家是清流,两家并无往来的。”程祥道,“我是听我娘跟大娘她们说闲话提起过,他才出生那会儿,他们家老太君为着好养活,曾命人到处张贴过他的小名儿,是以京中人人都晓得他叫宝玉。”
所以,从贾宝玉才出生,贾母就对他爱如珍宝了。乔安想。
乔安刚要说话,忽见程祥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他疑惑道:“怎么了?”
程祥知道乔安和林家的关系,为怕他说错话,他娘告诉过他,乔安虽叫林夫人姨妈,他母亲却不是贾家的姑娘,乔安和贾家并无干系。
程祥打量着乔安,道:“你不该和贾家少爷玩到一块儿去啊,我爹说,曾听贾员外郎跟同僚抱怨过,偏他这个小儿子不爱读书,令人十分恼火。”
乔安明白了他的意思,贾宝玉不爱读书,乔安恰恰与之相反,如此怎么能一起玩呢?
程祥是对的,他们确实玩不到一块儿。
乔安道:“我只见过他一次,觉得他的玉特别奇特,并没有别的意思。”
说到玉,程祥也好奇道:“你见过他的玉吗?”
乔安的记性不错,他细细回忆一番,道:“他脖子上的确挂着一块玉,瞧着不是很大,应该就是那块宝玉了。”
“听起来,挺寻常的嘛。”程祥倒有些失望了,他跟着母亲听过不少戏,乔安的形容比起戏里,可太平常了。
“唔……你还听令尊提起过贾……家少爷别的事吗?”乔安又问道。
程祥不答反问:“你对他很好奇啊,因为他衔玉而生?”
乔安道:“衔玉而生,不值得人好奇吗?”
程祥笑道:“是挺让人好奇的,不过那块玉什么都给不了他,除了让人好奇,也没别的作用。”
乔安挑了挑眉,自古圣人天子降生才会天降异象,贾宝玉携异宝而生,难免也让人揣测,可他长到如今,也快十岁了,那块宝玉最奇异的就是随他落草而生,再无异象,是以除了好奇,的确没什么让人忌惮的。
“的确。”乔安亦笑道,“何况他连书都不肯读呢,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贾员外郎竟在外头说这个,可见实在是糟心了。”
“是啊。”程祥随口接道,“我爹说,贾员外郎受了父亲恩荫入仕,因此绝了科举之路,便十分在意儿子们读书科举的事,可惜……”他学着父亲的样子摇摇头。
乔安想,这些话必然是程祥父母闲话时,他听来的,不会有父亲跟自己儿子议论自己的同僚。
至少确定了一件事,贾宝玉不喜欢读书――贾敏也说过这一点,可以证实是真的,而他的父亲却喜欢读书,那他们父子定然是有些矛盾的。
乔安托着下巴,我果然还是太小了,若现在已经入仕,我就能直接去找贾宝玉的父亲,劝他多督促儿子读书,好让贾宝玉别想三想四,成日惦记着给人家姑娘取字。
乔安又问程祥:“对了,你方才在说什么事?”
“哦!”程祥拍拍脑袋,“十八日是我爹的寿辰,他虽不办寿宴,但因总会有人送寿礼,所以他也会请一请同僚和亲戚们,我跟兄长们都要随他去会客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那天咱们会有一整日的假!而且祖父不会留工课!”
话到最后,程祥已经眉飞色舞起来,可见心里有多高兴了。
乔安对放假没什么期待,他自己在家照样读书,是以他只平静点头,心里却想着他是不是也要备份寿礼给程启。
“我就知道你会如此。”程祥道,“给了你假,你回家也是读一天的书。”
所以程祥丝毫不嫉妒祖父喜欢乔安的事,谁让祖父最爱读书,爱读书的乔安可不是切中了他的命脉么。就像他大哥为什么能成为祖父最疼爱的孙儿,因为他读书最好,十八岁就及第进了翰林院。
程祥很有自知之明,也很看得开,他爹娘最疼他就够了,祖父反正不是不疼他,最不最什么的并不重要。
乔安笑了笑,道:“我也做别的,太师说过君子六艺和琴棋书画,都不能落下。”
程祥笑道:“那和读书有什么不一样,改天你来找我,我教你玩。”
乔安笑着答应了。
至晚回家,黛玉兴致勃勃地告诉乔安,她们见了徐家姑娘,先生们已经将她收下了,十六那日她就过来。
乔安见她高兴,也跟着高兴,他不好问徐姑娘的事,只笑道:“你总算又有同窗了,一个人到底寂寞些。”
“是呀。”黛玉亦有同感,她在扬州女学里已经习惯了与人相伴,突然学里只有她一个学生,的确觉得孤单了。
“我还有一件事……”乔安道,“十八那日是程三爷的生日,我们恐怕要有一日的假,我还想着,我既知道了,是不是也要给他备份礼呢。”
黛玉起初并没有意识到,只道:“那日程家必然热闹,你是不好过去……哎?十八日?”
乔安朝她笑了笑,道:“是啊,十八,也太巧了。”
十八那日,贾家姑娘们要随长辈们来林家见先生。
黛玉眨眨眼睛,笑道:“这样啊……如果贾宝玉跟着来了,就只有你能去陪他了。”
乔安:“……”
乔安张大了嘴巴:“啊?”
这可……不在乔安的预料中了。
黛玉若无其事地接着道:“对了,你才说,你想着要送程三爷寿礼是吗?”
“不是,我是想,我要不要送……这个现在不要紧!”乔安简直不能接受,“为什么是我陪他?”
虽然他肯定不会让自己在贾宝玉那里委屈,但这不代表乔安愿意面对贾宝玉啊!
黛玉掰着手指头数给他:“你看,姨妈明日要出门,她近来忙着医馆的事,不会待在家里。舅母们既来了咱们家,又是为着拜师来的,我跟娘,还有两位先生,都要去见舅母和姐妹们,我爹必然要去衙门。贾宝玉跟着来了咱们家,还有谁能去陪这个客人呢?”
乔安看着黛玉的手指,双眼无神:“我……”
黛玉一拍手,笑道:“答对啦!”
第75章
贾敏听闻十八那日是程三爷的寿辰后,很是重视,当即命管事媳妇们打点起两份礼物,届时好以林、乔两家的名义送去。
乔安怔怔道:“姨妈,不必如此吧?”
贾敏揉揉他的头,慢慢道:“你如今在程家上学,他家里的事咱们须得慎重对待才好,你不用操心,有姨妈呢。”
乔安顿了顿,道:“嗯……我听姨妈的。”他又往贾敏身边凑了凑,郑重地说着,“姨妈,我在扬州时,赵院长说再读两年书,我就能去试一试县试了。”
贾敏想都不想就摇头:“两年后你才几岁,你瞧瞧官场上的人都多大年纪了,你这么小,到他们那堆人里头,还不被人把骨头都吃干净了?”
“咱们不急哈。”贾敏摸摸乔安的小脸,柔声道,“等你十五六岁再去,从县试一路过来,到二十多岁及第进官场正合适。”
从十五岁到二十多岁,七八年或十来年都使得,这是不给乔安压力,不强求他一次就能过的意思。
乔安感动于姨妈的爱护,但他心里实在着急,不能科举入仕,他就一直是个孩子,手上什么力量都没有,他什么都做不成,无法保护母亲和姐姐,也无法回报姨妈。
乔安据理力争道:“甘罗十二岁就能出使赵国,姨妈,我不用等到二十岁。”
贾敏虎着脸轻斥道:“胡说!你才不是甘罗!”
乔安一愣,随即想起甘罗虽十二岁就能出使赵国,但之后史书中再无记载,大概是早夭了。
贾敏将乔安搂到怀里,拍拍他的背,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当不得真!以后可不许瞎说了!”
乔安没有拒绝贾敏的怀抱,他鼻子酸酸的:“嗯,姨妈,我瞎说的。”
“好孩子……”贾敏温声道,“你急什么?你瞧瞧你们一起读书的,程太师的孙儿,他今年都十八了,也不过才是个生员,程太师也不催他。读书罢了,安儿,你读上一辈子,姨妈都能负担得起,知道吗?”
乔安埋在贾敏怀里,半天没有出声,贾敏轻轻拍着他的背,心里又惭愧又后悔,是自己忽略了这孩子的心事。
“我知道,姨妈。”乔安闷声道。
黛玉练完琴来找母亲,转过屏风就见到这个情形,她惊讶地扬起了眉毛,随即眼睛里浮现出担忧的情绪。
贾敏示意她不要出声,黛玉便悄悄退到屏风那一侧去了。
贾敏这才又拍了拍乔安的背,轻声笑道:“前头才说了男女授受不亲,你姐姐的琴声停了,她过来看见,可要笑话你了。”
乔安忙站直身子,胡乱抹了抹脸,谨慎地朝外头瞅一瞅,见没有黛玉的影子他才松了口气。
“姨妈……”乔安不好意思地开口。
“替你保密?”贾敏转身倒了些茶壶中的清水,沾湿帕子给乔安擦了擦眼睛,笑道,“也不是不行,但你得答应姨妈一件事。”
乔安道:“姨妈请讲。”
贾敏看着乔安的眼睛,道:“安儿,姨妈问你一句话,你发奋读书,是因为你喜欢读书,还是因为你想考功名?”
乔安动了动嘴唇,掐了把手心,方语气平静道:“姨妈,我喜欢读书,也想考功名。”
贾敏眉头微微蹙起,道:“姨妈知道,我们安儿是好孩子,想考取功名是为了保护娘,也是不想姨妈再负担你读书的事。但是,孩子,姨妈不需要这个,姨妈只想要你高兴。你没有功名,只是读书,也无妨,别将考功名这件事当成一块石头压在你心上,好吗?”
贾敏摸摸乔安的头顶,这孩子的头发摸起来很硬,就像他的性格一样,有一种近乎顽固的固执。
贾敏又道:“咱们家的银子钱,你跟你姐姐这辈子只管高枕无忧,读一辈子的书都使得,不必为旁的东西操心。”
乔安这孩子没了父亲为他操持,乔杨是为救林如海而死的,他们家本就有这个责任。
但贾敏不想同乔安提起乔杨为救林如海殒命的事,并不是她忘恩负义,实在是对一个孩子说,他得到的这一切都源于父亲的性命,未免也太残忍了。
乔安眼圈儿一红,哽咽道:“姨妈,我真的喜欢读书,我也不觉得我如今读书辛苦,我……”他停了一会儿,才想到如何用合适的话表达自己的想法,“我只是想着等我有了功名,无论是娘还是姐姐,还有姨妈,我都能保护你们,也能为你们分忧了。”
贾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快些强大起来,好保护他在乎的人。
“傻孩子……”贾敏揉揉他的头发,话音里也带了哽咽,“安儿,你想保护我们,娘和姨妈也想保护你呀。”
乔安懵懂地眨眨眼,喃喃道:“娘也说过这样的话。”
贾敏轻声道:“你们小的时候,长辈护着你们,等你们长大了,长辈老了,就要你们护着我们了,好不好?”
“老了?”乔安抬头看向贾敏,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长辈是会变老的。
长辈会从青丝变做白发,脸上会布满皱纹,而他们会从年少长到年轻力壮,青春气盛。
乔安忽然觉得,原来年纪小什么都做不了也是有好处的,那就是姨妈和娘可以永远不会变老。
乔安摇摇头,孩子气道:“我不想让姨妈和娘变老,我……我可以一直是小孩子吗?”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她们永远不会变老。
贾敏慢慢笑了:“安儿,一辈一辈的人都是如此,但不管娘和姨妈如何老去,我们都是爱安儿的,心是最要紧的,记得吗?”
乔安点点头,郑重道:“不管我长到多大,我都最爱娘和姨妈,还有姐姐。”
等两个人都平复下来,贾敏令人舀水来,各自洗了脸,外头黛玉也悄悄回房间洗了脸。
黛玉再过来时,乔安仍在和贾敏说话:“姨妈,我想考功名,还为着我才读书那会儿那些话,不只是为了保护娘,还为了做一个好官。”
贾敏欣慰地点头,赞道:“我们安儿是个好孩子,谁家孩子四五岁就能定下如此志向?”
黛玉过来坐下,笑道:“也没有哪家长辈这样夸自己家的孩子呀,人家都是等着别人来夸呢。”
乔安快速遮掩了下情绪,笑着接话道:“等别人夸了,还要谦逊,说当不起,我们家孩子并不好。”
贾敏敲敲他们两个人的头,笑道:“还笑话起我们来了,改日逢人夸你们,你们可别谦虚呀。”
黛玉摇头笑道:“不行的,娘,人家会说您教得不好,我们太傲了。”
“总之,就不是你们的错,是吧?”贾敏无奈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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