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嘶”一声,黛玉立即道:“这次是哪里疼?”
乔安笑了笑,道:“抹上药有点疼,没事,程太师没用力气,我就刚开始不适应疼了两下,后头就觉不出疼了。”
黛玉抿着嘴唇不说话。
乔安笑道:“你上次还说,等我被打了手板,你要笑话我呢。”
黛玉的眼圈儿登时就红了。
乔安忙道:“我说着玩的,我跟你闹着玩呢。”
黛玉摇摇头,这才问道:“程太师为何打你?”
乔安尴尬一笑,道:“我算是自作自受罢。”
听完乔安被打的缘由,三个人只觉得又心疼又好气又好笑。
苏梅洗干净手,戳了戳他的额头,无奈道:“你呀!真是胆大包天!”
贾敏跟着也戳了他一把,同样无奈道:“真是平时有多乖,你就能有多大的胆子!”
乔安也不敢动,他看向黛玉,往前凑了凑,道:“你也戳一戳?”
黛玉双手抱臂,一动不动,只道:“你真是……”到底没忍心说出活该两个字,眉头却没有松开一分。
乔安将脸凑到黛玉跟前,陪笑道:“你戳一戳嘛,然后咱们吃饭,你是不是饿了?”
“我看是你饿了。”黛玉哼了一声,手动了动却只是扶住乔安的肩膀让他站直身子,“我看你也没法子洗手了,先擦一擦,吃了饭你还有罚抄得写呢。”
“明日上午的骑射程太师给我们免了,今晚上不必急着写。”乔安握了握手,“不耽误我写字。”
“哎呀!”黛玉惊叫一声,忙握住他的手腕,轻斥道,“你不要动呀!疼不疼?”
乔安一愣,笑嘻嘻又凑过去,轻快道:“不疼,程太师下手有数,没伤到。”
黛玉鼓了鼓嘴巴,抬手向乔安额头上戳了一指头,笑骂道:“谁让你自己讨打!”
贾敏去吩咐丫鬟摆饭,苏梅则接了乔安的衣裳,见他们两个好了,她招手道:“安儿来换了衣裳吃饭。”
贾敏闻声问道:“你们两个都饿了吧?”
黛玉道:“娘,我不怎么饿。”
乔安道:“我也不饿,姨妈,程家的厨子也好,今儿还做了淮扬菜。”
贾敏便道:“那是程太师或是赵夫人有心……虽不知道是哪个人,到底是程家好,咱们得记着。”一顿,她才接着说,“程太师罚你归罚你,到底是你先错了,安儿,咱们知错就改,可别因此怕了程太师,往后有疑照样还是要向他请教。”
“我知道的,姨妈。”乔安忙答应了。
苏梅又道:“也不许记着程太师打了你的事,你错了,换了是娘也得罚你。还有程祥那里,我明日出门买些上好的宣纸,你改日去送给他,到底是咱们连累了他。”
贾敏道:“我再去给你拿一个上好的墨锭,你一同给他。”她摸了摸乔安的头,“咱们安儿就不是那等记仇的孩子,程太师为你好,你自然省的。”
黛玉朝乔安努努鼻子,笑道:“我们安哥儿不记仇的。”
乔安轻杵了下她的手肘,点头笑道:“姨妈,娘,你们只管放心,程太师已经教给我道理了,我也都记着了。”
“不过宣纸和墨锭就算了。”乔安道,“送这个给程祥,他才真要恨我呢,还不如我去街上买两个泥人给他。”
黛玉笑道:“正是呢,娘和姨妈也糊涂了,程家哥儿才受了罚,咱们再送他纸墨,倒像是笑话他了,不如送他些小玩意儿,外头寻常的,咱们大宅院里头倒是稀罕物了。”
贾敏和苏梅便都笑道:“好,听你们的。”
贾敏又促狭道:“墨锭就给安儿了,好生将你的罚抄写完。”
乔安怏怏道:“哦。”
贾敏接过帕子给乔安擦了擦手,笑道:“行了,今儿炖了山药老鸭汤,你多喝一碗。”
乔安复又高兴起来:“好!”
吃毕饭说笑一回,丫鬟来回老爷已在前头吃了饭,苏梅便带着乔安回西院了。
路上已经暗了,前头几个丫鬟提着灯笼,苏梅垂眸看着脚下的路,问道:“还疼不疼?”
“本来就不怎么疼。”乔安笑道,“娘,我看别人家孩子都被打过手板,他们家长辈必然习惯了,我向来乖巧,头一次被打你才不适应,你想想,被打手板的多了,哪有谁有什么事呀!”
苏梅拍拍他的头顶,笑道:“你姨妈说得对,你的胆子也忒大了,平日看着乖,一惹事就惹个大的,程太师是什么人,你还想骗过他的眼睛去?”
乔安道:“我的确差点就骗过去了,不过差点就是不行,我会引以为戒的。”
苏梅觉得他这话不对,问道:“你这个意思,难道你还想再骗程太师一次?”
乔安道:“当然不是啦,娘,我是得到了教训,凡事都要做好充足的准备,要万分谨慎,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放松。”
苏梅咂摸了下他的话,没觉出哪里错,遂点头道:“好,吃一堑长一智,虽挨了打,倒也不错。”
乔安点头认同。
回屋后,乔安拿出书来,将要抄写的文章看了几遍,记诵住,将纸笔备好,等明日用,他就梳洗过上床睡觉了。
睡觉前苏梅来看乔安的手,又给他上了一遍药,并嘱咐他将手放到被子外头,乔安连声应了。
一夜好眠,次日晨起各项事毕,乔安不敢耽搁,自回屋抄写。
待到搁笔时,时辰尚早,还不到上学的时候,他觉得腰背肩膀手腕皆酸,便出门欲活动活动筋骨,不想竟在廊下看到了黛玉。
黛玉刚将绣好的帕子交给雪雁拿好,就见乔安出门了,她笑道:“你倒是快。”
乔安眉目间带着惊喜:“你何时来的?怎么不进去?”
黛玉笑道:“这里正好,看得清楚。”
因早饭前已经看过乔安的手,已经差不多好了,黛玉便没有再问。
乔安倚在栏杆上,笑道:“姨妈可不必催你了。往常都是一样的,今年回京,倒要你做两件了,只是不知道年底还有没有。”
黛玉道:“毕竟是外祖母的寿辰……不先说这个,我过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昨儿给忘了。”
乔安正色道:“什么事?”
黛玉让下人都远远退开,方道:“昨儿娘让人往贾家给外祖母送东西,那媳妇跟他们家下人说了几句闲话,倒听到了一件事。”
“前日二舅舅回府,问了他儿子的学问,他答得不好,二舅舅生气,就打了他的手板。”
第81章
乔安摸了摸手心,同样被打手板,但他并不觉得与贾宝玉同病相怜。
他那日冒犯了黛玉,他们家人没一个说半句重话的,他的确该受罚,这罚还迟了好些日子。
乔安想到程祥提起贾宝玉父子的话,心想,原来贾家当真不是所有人都一味只宠着贾宝玉,至少他父亲就不是。
乔安不由好奇道:“贾员外郎为何打他儿子?”
贾宝玉被打就被打了,黛玉不会特地过来说给乔安,她不是个幸灾乐祸的人,其中必有缘由。
“是为了……”下人们虽离得远了,但黛玉还是压低了声音,“这事与你并没有关系,但……外祖母似乎觉得与你有关。”
乔安一头雾水:“我?可我没有再见过贾宝玉,那天在程家,我也没有见贾员外郎。”
黛玉先道:“我娘派过去的那媳妇,她娘是我娘的陪房,与那婆子早年间有过两分交情,那婆子犯了事,在外祖母跟前不得脸了,只在院里头伺候,好些话都是听屋里的几个小丫头叨咕的,她同咱们家人说这些,不过是想要几个钱罢了。”
乔安并不插话,静静听黛玉说下去。
“她说是他们家老爷在程家听说了个比宝玉还小几岁的神童人物,与他们家还有些亲戚,遂起了考校宝玉的心思,偏宝玉一问三不知,老爷自然生气,这才打了他。”
“老太太不能骂自己儿子教训儿子,又不好说程家的不是,只说那神童是个……”黛玉含糊了下,“总之……反正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你不必听,她就是心疼孙子,所以迁怒于人。”
乔安明白了,在程家上学的孩子,比贾宝玉小,与贾家有亲戚,除了他,还有谁?
对了,还是神童――程太师那天当着贾政和林如海的面夸了乔安,以程太师向来的性情,林如海事后都啧啧称奇,贾政必然也是如此,不然不会向林如海打听乔安。
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再对比自家的孩子,这是大人的通病。贾政听说乔安,自然就想起他儿子来了,回家就要考校,这样的情形,无论贾宝玉如何答,都很难让贾政满意。
乔安反思了下自己,原来十八日那一天,他一下连累了两个人。
但……乔安想,我还是不会同情贾宝玉。
这次他虽没错,但上次他的错早就该罚了,就当弥补了上次的,功过相抵。就他那个口无遮拦的样子,也须得他父亲这种愿意管教他的管上一管。
乔安又问道:“他被打的厉害吗?”
如果太厉害,乔安还是会有些良心不安,那……倒可以稍稍同情他一下。
黛玉道:“说是打了两下,老太太早接到了人报信,知道老爷要问宝玉的书,脸色还不好,急匆匆扶着丫鬟赶过去,正好赶上老爷打宝玉,当时老太太就拉着宝玉走了。”
乔安:“……”
“那……”乔安张了张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黛玉深有同感:“我也是。”
“外祖母心疼坏了,搂着贾宝玉叫心肝,还说他要养伤,两个月里不许二舅舅再问他的书。”黛玉补充道。
乔安被程太师打了手板,她们心疼归心疼,可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得认罚,否则怎么学好?
向来有些溺爱孩子的贾敏都承认程太师惩罚乔安没有不对,苏梅知道程太师是为着她儿子好,也没有一句怨言,但贾家老太太……她不分青红皂白。
贾政固然不该拿他儿子撒气,但老太太这不问缘由的溺爱,并不是好事。
乔安道:“嗯……老太太真疼他。”
黛玉道:“是啊。”
他们对视一眼,看到了同样的无言以对,忽然觉得当初认为被贾宝玉冒犯而生气的他们好傻。
凭老太太这么溺爱,贾宝玉说什么做什么的确都不奇怪。
在贾家内宅里,有老太太撑腰,贾宝玉就是能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真出了事,后果也不必他承担,自有人给他收拾。
可天底下那么些人,怎么可能谁都会这么纵容他?谁知道以后呢?
溺子如杀子啊。
乔安揉揉脸,道:“算了,不管他。我听这些话,似乎老太太不知道让她心肝被打的罪魁祸首是我。”
黛玉轻斥:“胡说!什么罪魁祸首,关你什么事!是……”她不好说贾母不讲理,只重复道,“与你没关系!”
乔安倒不在意:“但老太太觉得跟我有关系,所以……”
黛玉眉眼间全是不快:“本来就跟你没有关系,是……他们不讲理!”
她想到那婆子复述那些贾母骂人的话,心里实在难受,她孙儿是宝贝疙瘩,旁人家的孩子就不是了吗?
乔安认真道:“有了咱们才进京那日的事,老太太本就不大喜欢我了,我不差这一件事。但她到底是你的外祖母,你别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哪日面上口里带出来,再惹得老太太恼了你。”
黛玉默了默,这不是小事,这当然不是小事。
她看向乔安,道:“我只在你跟前说这个话,你和老太太比起来,自然是你要紧。”
乔安听了这话,当然雀跃,但如今黛玉的事更紧要,贾母是长辈,好不好的,他们这些小辈都不能评说。
乔安并不迂腐,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让黛玉落下话柄。
乔安想了想,问道:“姨妈怎么说的?”
黛玉道:“娘说,老太太开始还不知道是你,但后头冷静下来,她不可能不跟二舅舅说话,等他们一对,她自然知道在程家上学的神童是谁了。可她知道了也不能怎么着,说到底这事跟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老太太再怨,也只能自己一个人抱怨,不能寻你的不是。”
“从咱们来说,你受了冤屈不假,可没有为一句话打官司的,且又不是骂到咱们跟前了,没凭没据,这样的事只能吃哑巴亏。”
“所以,只当咱们都不知道就是了,娘也不许我告诉你。还有,娘说这两日她会寻个借口,让你八月不必去老太太的寿辰了。”
“娘是对的,我不该告诉你。”话到最后,黛玉垂下了肩膀。
乔安扶着黛玉的肩膀,让她挺直腰背坐好,他看着黛玉的眼睛,道:“姨妈不告诉我,是觉得这样的事,我知道了会不开心,她是为了我好。你告诉我,是因为你怕我以后不小心遇上贾家人,有这件事在前头,我也许会吃亏,所以你觉得我要知道这件事,也是为了我好,是不是?”
黛玉点点头,失落道:“我说了,你不开心,并没有别的好处,是我错了。”
“我没有不开心,我没什么不开心的。”乔安立刻道,“说直白些,我跟老太太非亲非故,我不在乎她怎么看我,我不会为她不开心。我只在乎你和姨妈,只要你们看我好,我就开心,她不要紧。”
“我们当然看你好!”黛玉忙道,“娘也是一样的,她自然满心孝顺老太太,可这次的事你是无辜的,娘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不讲道理的人。”
“姨妈不让我过去给老太太拜寿,我知道姨妈是向着我的。”乔安笑道,“这不就都好了么。”
这本就是应该的,凭什么乔安无缘无故地挨了骂,再去赔笑脸,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但你好好的,不该受这些闲话。”黛玉满心替他委屈。
贾政心里过不去,贾宝玉不争气,他们父子间的事,关好生读书的乔安什么事?贾母顾及儿子心疼孙子,张口就骂别人,实在……太不讲理!
乔安实在冤枉。
“没办法,谁让我太好了呢。”乔安笑道,“人过于好了,就是惹人嫉妒,谁让他们及不上我?”
黛玉想到上半年他们说到白桐书院时,乔安也曾说过,学里那些人并不是他在乎的人,他没必要为他们费心思。
如今贾家的人也一样,他的心里没有这些人,所以并不在意他们如何看他。
他在乎的是在乎他的人,母亲,还有黛玉,姨妈。
所以尽管受了委屈的是他,他还是说了这些话,全是为宽黛玉的心。
想到此处,黛玉心尖软软的,她点点头,道:“是,我们安哥儿最好了,人人都及不上你。”
黛玉怎么忍心再看乔安为自己忧心呢?
乔安自夸时面不改色,听黛玉夸他却红了脸,他咳一声,道:“也不是没人啦,有人的,你就比我强。”
黛玉垂眸片刻,再抬眼看乔安时,声音轻巧道:“你放心,我不是那钻牛角尖的人,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改明儿见了老太太,我该如何还是如何,绝对不提这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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