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笑……”黛玉不满道,“不许笑了!”
乔安立即绷紧了嘴角,努力板着脸道:“好了好了,至少有一件事你确实做到了。”
“你的确为姨妈分忧了。”乔安认真道。
这倒是实话,贾敏不用管孩子,这会儿多清闲。
但转念一想,黛玉又纠结道:“可他……我看着他这么读书,我也烦啊。”
黛玉一看林煦念一个字出一会儿神的样子,心里就跟猫挠似的,浑身不自在。
乔安扯了扯她的袖子,道:“那你别看他了,看我。”
黛玉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看过去,正对上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映衬着烛光,好像能一路看到人心底去。
黛玉眼神懵懂,目光纯洁无瑕,倒让乔安颇感不自在,他忙将眼神挪开,不敢再看黛玉。
黛玉并未意识到什么,她扑哧一笑,道:“怎么不敢看我?你还怕我了不成,我又不能吃了你。”
乔安抓了抓发烫的耳朵,轻咳一声,遮掩道:“那什么……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歇着。”
黛玉坐着不动,只探究地看向乔安。
乔安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脑子一时乱成一团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转移黛玉的注意力。
“走罢。”黛玉却忽然站起来,向乔安说了一句,转身又去叫林煦。
“煦儿,过来。”黛玉冲他招了招手。
林煦忙不迭搁下书,巴巴跑过来道:“姐姐,你叫我。”
黛玉揉揉他的头,领着他到了贾敏跟前,笑道:“娘,时辰不早了,我跟安哥儿一块儿回去,你也让煦儿早些睡。”
贾敏看了眼时辰钟,道:“是不早了,你们回去罢。”
她又吩咐跟着两个人的丫鬟多提几盏灯笼,瞧着乔安和黛玉穿戴整齐,方点了点头:“行,回去罢,路上慢些。”
过了十岁后,黛玉和乔安已经不跟着母亲住了,他们各自有了自己的院子,黛玉的在东边,紧挨着正院,乔安的在西边,挨着苏梅那处院子。
两个人慢慢走着出了院门,黛玉笑道:“娘倒还将我们当煦儿待呢。”
乔安已经恢复了镇静,跟着笑道:“咱们可不像他那样吵闹……你走错了,这边。”
乔安指了指东边,笑道:“连自己在哪里住都能忘了不成?”
“先去你那里。”黛玉脚尖仍旧朝着西边,身影很坚定。
乔安知道,这是有话说的意思,因为他不去黛玉屋里,天冷了又不好在外头说话,黛玉便会去乔安屋里――在自己家里,黛玉素来不在意这些规矩,不像乔安,她总觉得他迂腐。
乔安心里重新忐忑起来,但他无计可施,只能见招拆招。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能这时候将心意说给黛玉听。
恍惚间,他便有些出神。
他什么时候意识到黛玉不是姐姐,不是朋友,是心上人的呢?
第92章
也许要追寻到他们才认识的时候,因为乔安已经不记得,他是在何时有了想要跟黛玉一辈子在一起这个念头的。
小的时候乔安真心实意地遗憾过,他为什么不能是黛玉的童养夫,这是当时他想到的能和黛玉一辈子在一起的办法。
为此,他想要读书科举,为了保护母亲,为了和黛玉永远在一起。
但后来乔安慢慢长大,他知道这是一个荒谬的想法,因此,他还偷偷嘲笑过自己。
但想和黛玉一辈子在一起的念头,乔安从未改变过,以至于他开始探究原因。
为什么是黛玉呢?为什么我不能接受与她分别呢?乔安固执地想弄明白这个困扰他的问题。
即便是母亲或是疼爱他的姨妈,乔安也不会有这样强烈的念头,他不再是小孩子,他知道人与人即便没有生离,也会有死别。
可黛玉呢?
乔安想,我想要和她生同衾死同穴。
无意中听到《西厢记》这一折戏的时候,乔安茅塞顿开。
原来这就是我想要的。
小时候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念头是一颗种子,它已经慢慢在乔安心里生根发芽了,纵然之前乔安从没有意识到。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
这是乔安少时读过的话,然而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对黛玉的心意,他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
少年人有了心上人,便会将全部的心神放到她身上去。对于乔安而言,这是最为理所应当的事,他本来就是无时无刻都在关注黛玉。
但当他有了旖旎的心思后,乔安忽然发现,他不能像从前那样平静了。
确切地说,看着黛玉时,乔安的心无法平静了。
对于自己的心意,少年人不可避免地有些害羞,黛玉的无知无觉,又让他有些忐忑,偶尔还会有些丧气。
如果,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呢?
乔安怅然若失地想过许多次,黛玉尚且天真懵懂,没有明白男女之情的意思,即便他安慰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天底下再没有谁能比乔安与黛玉更亲近了,可……
黛玉或许是将乔安当做朋友当做家人,偏偏并无私情,乔安该不该打扰她呢?
让黛玉烦心,从来都是乔安最不愿意做的事。
“今日,发生了什么事吗?我看你……似乎不大高兴。”黛玉的声音透着关心传进乔安的耳朵里,其中带了些不确定,也许是黛玉不知道用不高兴来形容乔安的情绪是否正确。
乔安这才回过神来,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片刻方道:“没什么事……程祥偷他哥哥的书看了,我让他还回去,不知道他还了没有,若是被他哥哥逮到,他可又要被教训了。”
黛玉笑了一声,道:“不说实话。”
乔安又顿了顿,道:“程祥真的偷他哥哥的书了。”
黛玉歪头瞧着他,乔安只好接着道:“是大人不许他看,也不会允许他哥哥看的那种书。”
黛玉怔了一怔,恍然明白过来是些什么书,她“哎呀”一声,捂着脸道:“先生说得没错,你们学里这些男孩儿们,成日家只会看些不正经的书!”
乔安急忙辩解道:“我从来没主动看过这些书!”
黛玉瞪着大大的眼睛看他:“没有主动看是什么意思?”
乔安:“……”
“就……”乔安手臂胡乱摆了几下,磕巴道,“就……就是他都递到我眼前了,我就……就那啥,就随便翻了翻。”
“哼!”黛玉将头扭到另一边不再看他,“你也不是个正经人了!”
乔安慌忙道:“我不爱看那些书的,又没什么意思,不如多读几遍圣贤书,练一练字……”
乔安的话还没说完,黛玉又转过头来,炯炯有神地盯着他:“随便翻翻就能知道有意思还是没意思吗?”
乔安张口结舌,欲辩无言。
黛玉瞧了他一会儿,直把他看的深秋时分满头大汗,才抿抿嘴唇,大发慈悲地开了口:“就这一次,你可不能学着跟外头那些不正经人似的,知道吗?”
乔安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说话时忍不住将心意带到口头上来:“你放心,你看着我,我怎么敢呢?”
黛玉不疑有他,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来,道:“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乔安心头便酸软起来,他想,黛玉到底真正明白“一直”的意思吗?
她当然明白,乔安的理智告诉他,黛玉当然明白,但黛玉当然没有乔安认为的那些意思,她只是……
她只是喜欢并且习惯和乔安在一起,只是她的喜欢和在一起,并没有丝毫旖旎的含义。
但乔安还是忍不住奢望一下,或许……尽管黛玉并没有意识到,但她对乔安或许并非无……
丫鬟掀开棉帘子,黛玉抬脚迈过门槛,往前走了两步,却还能听到外头的风声,她疑惑地回头朝后看过去,只见乔安还站在门外。
“你怎么了?”黛玉重新走回来,“这一会儿发了几次呆了,你有什么心事,只管告诉我,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们一起来想法子就是了。”
也许是程祥今天忽然提起定亲的事,让乔安不禁联想颇多,才有了连番失神的事发生,平日里他并不会如此。
乔安抬脚进了门,张口就道:“都怪程祥。”
黛玉一愣,旋即笑了:“他引你看那些书固然不对,但让你念念不忘的可不是他,头先谁才说了没意思的,没意思你还念念不忘?”
乔安知道她误会了,又不好解释,只能将错就错道:“本来早就忘了的,但谁让他惹得你不高兴了,我难免又想起来了。”
“谁说他惹我不高兴了?”黛玉走到熏笼前坐下,这屋子里一直有下人守着,算着乔安回来的时辰,她们就会将火盆熏笼点好。
乔安笑道:“是,不关程祥的事,都是我惹你不高兴了。”他凑过来烤了烤手,“这还没没到冬天呢,今年烧炭烧的也太早了些。”
“今年冷得早嘛,这样屋里暖和。”黛玉接了一句,又顺着方才乔安的话道,“就是么,程祥如何自有他家里人管,我做什么管他?我只管你就够了。”
乔安心头又是一颤,垂眸时不经意间瞥见自己的手竟也跟着抖了抖,他忙将手收回来,转身到桌前给黛玉倒水。
等身上热起来,黛玉就离开了熏笼,尚未到寒冬腊月,坐在熏笼跟前久了便会觉得热。
黛玉接过茶盅来,道:“炭火只在外间烧着就是,可别搬到床前头去,夜里会热得受不了,还会渴得要命。”
乔安闻言笑道:“听你这话,感触颇深,你将炭火搬到里间去了。”
这显然不是个问句,黛玉心虚地转了转眼珠,道:“就……忽然一冷,我怕夜里冻着了嘛。”
“然后你就热着了。”乔安接道。
黛玉一时不慎落了下风,努力给自己找补道:“嗯……青芷值夜时最警醒了,她将我叫醒,我喝了两杯水就好多了。”
“哦。”乔安托着下巴道,“你还踢被子了呀。”
黛玉:“……”
黛玉理不直气也壮:“那又怎么了嘛!我又没怎么着,若不是我说漏嘴了,你根本就不会知道!”
乔安安抚地笑笑,道:“你说不怎么就不怎么嘛,不过不只我要引以为鉴,你也要引以为鉴,是不是?”
黛玉不情不愿道:“是啦是啦。”
唯恐乔安再揪着这点小事不放,黛玉忙又道:“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没有心事吗?”
乔安早在这片刻的嬉闹中定下了心神,他看向黛玉,笃定道:“我没事的,你放心。”
黛玉看了他一会儿,慢慢点头,相信了他,看了不正经的书心虚……也能说得通。
乔安又道:“程太师说,我可以试试县试了。”
听了这话,黛玉却皱起眉头,她当然不是怀疑乔安的学问,而是科举要回本籍,乔安的籍贯在扬州,科考他就要回到扬州去。
苏梅虽不像在扬州时,常出入高门大户的宅邸,但在一些请不到太医又小有家财的人家中,她已经如在扬州那般,很有些佳名了。医馆离不开她,她必然不可能陪乔安回扬州。
林如海、贾敏各有各自的事,更有一个小林煦在,他们也没得空闲。
黛玉倒是能去,学里告假便是了,但她知道,一家子大人是不可能愿意的。不考虑乔安独自回扬州,也是因为大人肯定不放心。
黛玉便道:“迟两年也无妨,等你十四五岁了,姨妈和娘就能放心你自己出远门了。”
或许到时候她也能趁机跟着出门玩一玩。
乔安知道自己太早入仕不是好事,他年纪小,很难被委以重任,这是一件急不来的事。在这些大事上,如今他比前两年又更加沉稳了。
乔安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不必先着急……不说我了,说说你罢,贾姑娘的事我不能问,你呢?有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了?”
黛玉愣了愣,她没想到今天自己还能被问这一句,她不由一笑,道:“我问过你,你就要问我了是不是?”
乔安笑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不是你才说的话么?”
黛玉之所以同迎春说,是因为她们目下算同病相怜,而不肯告诉乔安则是……
黛玉也说不清楚,好像有点别扭?
明明他们是无话不说的,黛玉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别扭的?分明乔安连看了不正经书这种事都能坦诚告诉自己,她为什么不愿意说?
黛玉将这股别扭压在心底,直言道:“有个官媒婆,上门来给我提亲了。”
第93章
乔安心头一跳,失手碰倒了茶杯,失声道:“什么?”
“哎呀……”黛玉忙侧身躲了躲,水险些流到她裙子上。
“谁……”乔安顾不上别的,用力抓住她的袖子,咬牙问道,“谁提亲了?”
“不知道。”黛玉没让丫鬟们过来,反而摆手让她们退的远一点,不要听他们说话。
黛玉自己擦了擦桌子,心不在焉地摇头:“娘只说她没愿意,这会子天寒地冻的,不急着今年定下。”
乔安如听仙乐,忙不迭道:“是啊!是啊!急什么,急不得的!”
黛玉抬头看着他,倒不觉奇怪:“你也觉得讨厌是不是,我也这么觉得。”
她没说是官媒婆讨厌,还是请官媒婆来提亲的人讨厌,但在乔安看来,这些人一样讨厌。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时候乔安该为黛玉出主意了,但他因为黛玉说起提亲的事,又惊又怕,哪里还有往日的机敏?
“我……”乔安脱口而出一个字,立即又闭上嘴巴。
黛玉疑惑地看向他:“你什么?”
乔安抿了抿唇,只问了一句:“你怎么想的?”
黛玉叹口气,道:“我将来总是要成亲的,但好歹得是我见过了,两家有了默契,再谈提亲一事,这样突然就遣官媒婆来,没得惹人讨厌。”
这也是世家大族结亲时默认的规矩,先两家定下,再请官媒婆上门提亲,走过三书六礼,才是结两姓之好。
乔安握住颤动的右手手腕,试图让声音也跟着平静下来:“你想过……成亲的事?”
提到这样的事,寻常闺阁女儿总是不免羞涩,但黛玉面上仍旧是白皙一片,她静静道:“再过一年,后年二月我就及笄了,也该盘算这些事了。”
乔安觉察出不对劲,他看向黛玉,她眼底平静的像是无波的湖水,似乎成亲这样的终身大事,于她而言与别的事没有分别。
乔安顺着她的话问道:“你……这是一辈子的事,你是如何盘算的?”
黛玉这一次没有立即回答,她抬头看了一会儿屋顶。
黛玉读过那些缱绻情好的诗文,她也知道当垆卖酒的典故。
黛玉也读过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她也知道《白头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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