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很昏,只略微看得见这是一个四方的房间,置放了几件简单的常用桌椅,方桌上,一盏豆大的烛灯静静地燃着,未动分毫,看来,这是一间隐蔽的密室。
她双手双脚都被粗绳捆得紧紧的,让她动弹不得。
她舔了舔干涸的嘴角,眼眸微垂,却警惕地巡视着周围。
忽然,门打开了,一个高大黑衣男子朝她走了过来。
她一抬眼,竟然是熟人。
龙沐川眼尾挑了一下,戏谑地问。
“被绑架的滋味怎么样?”
陈十一眸色沉静。
“要不,你来试试?”
龙沐川笑了。
“还有心思同我玩笑,想来应是觉得挺刺激的吧?”
陈十一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龙沐川最喜欢她这般刺儿头模样。
他打开放在桌上包着的东西,是一只香喷喷的烤鸡。
“饿了吧,吃点?”
陈十一轻声问道。
“有水吗?渴死了。”
“好,你等会,我给你倒。”
说完,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碗茶,细心地喂给陈十一。
陈十一喝了两口,就摇头不想喝了。
“你快不把我解开,不然我怎么吃东西?”
龙沐川笑着说道。
“我把你手解开?别想了,你怎么一点做人质的自知之明都没有?”
“我又不跑。”
龙沐川嘴角上扬。
“是,你不跑,不过你只要得了一点机会,就会把我置于死地。”
龙沐川指着桌上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来,你仔细看看,藏在袖口中的匕首,插在发髻里的钢针,缠在腰上的软剑,衣摆下面的细铁丝,还有塞在荷包里的毒药…做死土的都没你这么备得齐全,把你松绑,谁知道还有什么没搜出来啊!”
陈十一耳根微红。
“我只是怕死而已。”
龙沐川坐在她身旁,直看着她笑。
“我们都很久没好生说说话了,每次都那么匆忙,你总是防我跟防贼一样。”
“那,你也不是什么好人,自然要防着你。”
龙沐川叹了口气。
“果然,人清醒的时候,太过理智,太过绝情。”
陈十一点头。
“人还是要清醒一些,虽然酒话大多数是心里话,但那只是不能实现的遗憾,不能当真的。”
龙沐川忽然声音沉了下来。
“十一,我一直想把你当朋友,我觉得我们同病相怜,以后我们也能惺惺相惜。”
“同病相怜?此话何意?”
“十一,我们从小都是在磨难中长大,别人平常的一粥一饭,都是我们可望而不可不及的温暖…”
房内的烛光垂了泪,陈十一坐在凳子上,静静地听龙沐川说起以前的心酸过往。
他声音低沉,说到伤心处会哽咽几声,有时候也会面露笑意,但到了最后,只剩下迷茫和无措。
“我和你不同的,九王叔,你自小有母亲照拂,也算是有人为你遮风挡雨了,你这一生其实是不甘心而已,他们有一个做皇帝的爹,你也是,为何他们有的,你却没有,你只是嫉妒,不甘心。”
“所以,你在明明漏洞百出的毒杀事件中,选择了相信陌生人的话,而没有相信平时教导你,抚育你的大哥,你扪心自问一下,他真的是那种人吗?他若真的要你做他手上的刀,他会在繁忙之际抽身来给你亲自喂药,亲自盯着下人们不敢对你欺压,他根本没做这些的必要,他不过是把你当成他的亲弟弟而已。”
“你有没有想过,他说的那句你生母位份低,不是想毒杀你的母亲,而是想求着皇帝给你母亲提升位份呢?”
龙沐川忽然猛地瞳孔一缩。
陈十一的话瞬间让他醍醐灌顶。
想到什么,他又沉寂了下来。
陈十一继续说着。
“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在你人生绝望的时候,有人来拉你一把,可我不同,我最绝望的时候,是我自已救的我自已,我从来没指望过别人对我付出,但只要别人给我一丝温暖,我都愿意涌泉相报。”
“你还记得那次救你,给的药,正是裴珞疏的母亲还没吃完的,冥冥之中,他们又救了你一命。”
龙沐川眼眸震惊,随即叹了一口气。
“十一,我是不是太贪心,太自私了。”
“自私没有吧,也没见你为自已谋划点什么。”
龙沐川浅笑一声。
“你怎知我没为自已谋划?”
“你若是真给自已谋划了,何至于连条后路都不给自已留,然后把自已给谋划进了牢房?”
“那我就是贪心了?”
“贪心也没错,谁不贪心啊,那么多诱惑,有几个人能抗拒得了?”
“你说话真好听,听得人心里很满足。”
“你看,我也就说了一两句好话而已,你就满足了,可见你平时想要贪的,并不是金银财富之物,而是别人真心实意的嘘寒问暖。”
“几句话而已,随便就说出口了,但却用金钱买不到,你说可笑不可笑?”
第253章 烧鸡
屋内沉默良久,龙沐川又换了一根蜡烛。
“你怎么一点都不怕?”
陈十一摇头。
“我不怕你,我怕的是其他人。”
“其他人是什么人?”
“容不下我的人。”
龙沐川扯了烤鸡的腿,递到陈十一的嘴边。
“吃吗?”
陈十一咬了一口,香嫩多汁,这鸡烤的不错,只是有点凉了。
“哪里买的,下次我也去买,味道还行。”
“就是在西郊明华街的一个瞎眼老头那里买的,我小的时候他在卖,这么多年了还在卖,味还是那个味,只是心境不同,吃起来感觉都不一样了。”
“我还不是一样,以前梦想着吃一顿饱饭就行,现在挑挑拣拣的,总觉得这个味道淡了,那个又嫌辣。”
龙沐川抬眸问道。
“所以,因这个,那些人容不下你?”
陈十一点头。
“或许吧,吃得好的会嫌弃吃的差的,长得好看的会嫌弃长得丑的,天鹅堆里有只青蛙,都会被当成癞蛤蟆,所以再想怎么努力挣扎,改变,都抵消不了我是从贫农的肚子里出生的。”
龙沐川郑重点头。
“所以,我们应该是知已。”
陈十一浅笑安然。
“外面那么多官兵,都是来找你的吧?”
“嗯。”
“那你怎么还在京都?还不赶紧逃?”
“逃什么?”
“你不想逃,那就这么赴死?可不像你平素的模样。”
龙沐川点头。
“我趁宫内松懈时,想去问问,他半夜睡着的时候不怕鬼吗?”
“他本来就是鬼,如何会怕?”
龙沐川呵呵两声。
“这也好,我想去看看鬼到底长什么样儿?”
“那你能把我送出去吗?我夫君见我久久未归,只怕会担心得紧。”
龙沐川点头同意。
“我等会把你带到那个卖烤鸡的老头那里,再给你买两只带回去,以后,”
他深深地看了陈十一一眼。
“以后,不一定能吃得到了。”
陈十一忽然就红了眼眶。
“问个清楚,问个明白,都可以,人死,不一定非要身死,念头没了,那也是死了。往后这世间,只有躯壳,没有灵魂,没有妄念,没有执着,可以死一辈子的。”
龙沐川拍了拍她的头。
“你还是当年的你,一点都没变。”
他真的把陈十一带到那个卖烧鸡的瞎眼老头的摊位。
月色高悬,他竟然还在卖烧鸡?
这老头究竟是多没有生意啊,才这么勤快?
龙沐川给自已买了两只,滚烫地,塞在怀里。
他走的时候,只朝她挥了挥衣袖,玄色的衣袖上带走了一缕青烟,像是随时要消散一般。
他,正在走向他的归宿。
陈十一整个人浸染在西郊明华街的烤鸡香味中,只见人间一片烟火,带着最朴实的浓郁,滋润着人的心肠。
她忽然发现自已什么都没有,匕首,毒药,钢针…
都被龙沐川这个好奇娃娃给搜罗走了。
如今,她只有手中提着的两只烧鸡。
而对面,一排人,钢刀闪闪,在月色中显得更加阴森诡异。
她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自已的命,她究竟是挡了谁的路了?
她是长得一般,但也不会丑的膈应人,就这么看不下去吗?
非要置她于死地?
陈十一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跑!
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身后,是极速轻巧的脚步声,旁边,屋顶的瓦砾被踩踏的破碎声。
她跑的胸口疼得无法呼吸,但腿脚依旧不敢停歇,她怕慢了一步,就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
忽然,大批的箭从她正面飞射而来,有一支,掠过她耳边的发丝,刺进身后的人当中,鲜血迸出了一条细线,溅湿在她微薄的衣衫上,温热又腥臭。
她愣在原地,没有动弹。
另一批人马围了过来,与之前追杀她的人厮杀成一团。
对面,两匹快马朝她极速奔来。
逆着光,只能看到他衣袂翩翩,身姿矫健,浑身蒙着一层光。
近了,她才看清,是温之衡。
他坐在马上,手中持着弓箭,垂眸,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自已。
马匹绕着她走了一圈,温之衡才下马而来。
他站立在自已的面前,眼眸星光闪烁,嘴角微弯,只一瞬间又平了下去。
他似乎想对自已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只轻轻叹了口气。
“十一,我们之间总是剑拔弩张,还从未好好道过别。”
陈十一眼眸微闪,只静静地看着他。
身后,裴珞疏焦急的声音传来。
“十一,你没事吧?”
他急匆匆走到陈十一面前,仔细地打量着她。
温之衡淡然地说了一声。
“你的人要好生管束,别让她受了委屈。”
裴珞疏听罢,朝温之衡行了一礼。
“我定然不会让她受委屈。”
温之衡点头,深深看了陈十一一眼,踩镫上马,牵过缰绳,带着青松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
深夜的街道,寂静无声,马车滚动青石板的声音清亮,破碎了黑夜的萧索。
裴珞疏揽着陈十一,让她靠在自已的肩头,却半晌没有言语。
陈十一不明白他怎么了,平时,他总爱与自已玩闹,很少见他沉默不语。
“阿珞,我…”
“我知道,别乱想。”
裴珞疏双手环抱着她,薄唇轻轻地啄了她的脸。
“回去好好睡一觉,饿了没有?”
陈十一摇头,拿起手中已经凉了的烧鸡,眼睛眨了眨。
“阿珞,你吃吗?”
裴珞疏笑了。
“你怎会有空去买这个?”
“九王叔给我买的。”
裴珞疏浅笑。
“他把你绑了,倒是还惦记着要请你吃烤鸡。”
“他说这家的烤鸡最好吃,回头我吃习惯了,就可以常到这里来买。”
“回去后再热热,太油腻的吃食冷着吃不好。”
百灵的眼眶红得像兔儿,一直不停地拭着泪,一边又强颜欢笑,帮自已加热烤鸡。
“不知道姐夫吃不吃?”
陈十一听了百灵的话,神色黯然,朝灯火通明的书房望去。
那里,争吵不停!
第254章 又一次宫变
“你们竟然敢动她?”
书房内的人低着头,无人敢开口说话。
裴珞疏眼眸冰凉。
“我派了那么多人护着她,你们竟然让她在眼皮子底下被人劫走,而且,竟然趁着她被劫持的间隙,想浑水摸鱼,要她的性命?”
“倘若不是温之衡及时赶到,你们已经得逞了是吗?”
“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我的妻子!”
“她若是出事了,你们谁也别想活。”
面对裴珞疏的咆哮质问,旧部的人都不敢吱声。
“皇太孙,她本就不配你,而且,她现在占据你夫人的位置,就是您登上正统的障碍?”
裴珞疏冷笑一声。
“你们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为了自已的利益,利用我,来重新获取荣耀与地位,当初,也不是我求着你们来找我的,而现今,竟然管起我的事了?”
书房内的人面面相觑,不甘但又不敢再刺激这位皇太孙。
裴珞疏从椅子上坚定地站立起来,右手甩袖,袖风晃动着桌上的纸张,长生玉立,容色冷漠,双眸幽深且凌厉。
“此后,我与你们桥归桥,路归路,我父亲的仇我会自已报,你们的荣华就另外自已寻…”
旧部的人这下慌了。
“皇太孙,你可是天潢贵胄,拥着最尊贵无比的身份,怎能说舍弃便舍弃,你如何对得起过世的太子殿下和正统的皇室宗亲?”
裴珞疏冷声道。
“都是虚妄而已,你们现在如此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以后,还不知道会如何?你们歇了这份心思,现在从我府内速速离去。”
几人慌忙下跪道。
“皇太孙请息怒,我等以后绝不会再干涉夫人之事,还请皇太孙开恩。”
裴珞疏缓缓摇了摇头。
“走吧。”
寝殿内,灯影重重,却越发显得空荡与鬼魅。
圣上躺在床上,内心实在慌得厉害。
他作为一代帝王,慌,这个字,早已被他很好地掩饰在血雨腥风的岁月中。
而如今,从心尖奔涌出来,莫名地让人惊恐。
他起身掀开了帷帐,本应是他的贴身内侍,此刻,龙沐川就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嘴角冷笑。
“三哥,你也睡不着?”
“老九,你怎么来了这?其他人呢?”
“我想同你说说话,其他人,我让他们都走开了。”
圣上终于明白这个慌来自哪里,老九的疯病又犯了。
他笑得很是温和。
“有什么话,我们坐下说。”
龙沐川看着面前表面和善的三哥,舌尖抵了抵脸颊,冷嗤一声。
122/158 首页 上一页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