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之衡只静静地看着她,随即笑道。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陈十一顿了一下,迅速把碗里剩下的饭吃完,然后起身与他们告辞。
崔永安不解地问。
“难得出来聚聚,怎么又要走了?”
陈十一披上黑色披风,莫寻烟给她系上颈带,拍了拍她的肩。
“你路上仔细些。”
陈十一朝她笑了笑,然后朝崔永安和温之衡行了一礼,就下了楼去。
邓月灵有点可惜,怎么就走了,才待这么一会,不过他们几人为何待这位陈公子如此的好,端茶倒水上菜换衣的,听父亲说,给她推荐相看的人儿,是威风凛凛的将军,那么她今日相看的这人,应该是更加位高权重的。
那,这位小郎君,究竟是何身份?
她抬头瞧了今日的相看的那人,只见他倚在小轩窗处,痴痴地看着外头,一身的玄色衣袍在清幽的花灯下,愈发地萧索寂寥,微微垂下的双眸透悲凉,压抑着眼底的那一丝若隐若现的炙热,抓住窗棂的手修长如玉,只是指尖泛白,落寞又隐忍…
起风了,外头挂起的花灯倾斜荡漾,晃得屋内的人心烦意乱。
邓月灵低低地问了一声。
“他为何不来用膳?”
莫寻烟看了一眼倚靠在窗边的温之衡。
“哦,他年纪大了,胃口不好。”
陈十一带着小思回到宅院,裴珞疏竟然在屋里等着。
“你真难得,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裴珞疏牵过她的手,顿感她的手冰凉得很。
“天气越发寒凉,出去时要多穿些。”
陈十一松开他的手,转而抱住他,手伸进他的衣衫里,顿觉得全身都暖和起来。
“你身上好暖。”
裴珞疏笑着拥紧她。
“我这个暖炉好用吗?”
陈十一点了点头。
“嫁了好夫君就是拿来用的。”
裴珞疏笑着蹭了蹭她头顶的发丝,喟叹一声。
“十一,有你在身边,总觉得日子很是舒心。”
陈十一笑着点头。
“那可不,我可是顶好的人了。”
裴珞疏揪了揪她的鼻子。
“你当然是最好的了。”
陈十一扯了他腰间的金玉带,双眸亮晶晶地问他。
“你今晚有空吗?我想要个孩子。”
裴珞疏抿嘴笑道。
“有空,今晚让你好好用用。”
陈十一觉得在宅院内待着有些孤单,便央求着裴珞疏进宫的时候也带着她。
“我可以扮成你身边的内侍,专门伺候你的,如何?”
裴珞疏沉凝了片刻。
“宫内眼线众多,我只怕,让人识得你的身份,将你置于险境。”
陈十一想了想,无奈点头。
“好吧。”
裴珞疏看得她失落的神色,很是不忍。
“我还是把你带去吧,把你放在这,只怕是要胡思乱想的。”
朝会后,裴珞疏进了御书房,陈十一立即狗腿般地给他倒茶捶背捏肩,夹着声音说道。
“陛下,小的给你倒了茶,快趁热喝吧。”
裴珞疏差点被她这行云流水的动作给笑岔气了。
“行,看你如此殷勤的份上,赏脸喝了你这杯茶。”
陈十一见其他人都被支出去了,忙揪了他的耳朵。
“给了你点好颜色,你就准备开染坊了?还赏脸,爱喝不喝!”
裴珞疏忙接过茶。
“诶,我喝,你倒的茶我怎能不喝?”
两人玩闹一会,陈十一给他磨墨,裴珞疏开始批阅奏折。
陈十一心想,从前也是这般,这么多奏折,每日都是如此,堆成山一般,都要把他的脑袋埋进去了。
她站在他旁边,静静地看着他,有时候茶凉了,便又给他添上一盏热的。
裴珞疏忙碌的时候,偶尔打量了一旁十分专注的陈十一,捏着她的手心,轻笑一声,又忙去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响动。
“张太傅,请稍等片刻…”
陈十一心想,她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左看右看,裴珞疏的桌子底下是空的,等她要钻进去时,谁料,那张太傅就直接闯了进来。
陈十一只好直愣愣地站在一旁,腰身弓着,头微低垂。
裴珞疏脸色很不好。
“张太傅,你这样不顾礼法直接闯进御书房,未免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吧?”
张太傅双眼微阖。
“陛下,臣有要事禀告。”
裴珞疏忍着怒气问道。
“朝堂上,太傅为何不说?”
“陛下,朝堂之上,吏部侍郎阳志联提议空缺之职应由推举制进行选拔,而不是随意由别人举荐,这些都是朝堂重要职务,马虎不得。”
裴珞疏放下手中的笔,身子往龙椅后靠,慵懒道。
“有区别吗?”
“自然是有区别的,不同的人管理松严,这个必须要有经验之谈,对重职熟悉已久的人去做才能得心应手。”
“太傅的意思是,你举荐的人得心应手,别人的举荐却是不行,这是何道理?”
“陛下,你登位时日尚短,很多大事还是要仰仗他人,一意孤行,只会将万里江山拱手让与他人。”
裴珞疏怒极,摔碎了茶杯。
“你放肆!”
陈十一学着之前殿前的内侍,瞬间下跪匍匐,不敢吭声。
张太傅瞥了陈十一一眼,抬眸问了一声。
“陛下,你的近身内侍换得真快,这个眼生得很。”
第309章 证据
裴珞疏从书案后走了出来,装作不经意地挡在陈十一面前,轻声说道。
“你退下。”
陈十一听罢,弓着身子快速走出了御书房。
张太傅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陛下,一旦人有了弱点,就算再强大,也是不堪一击。”
裴珞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太傅,人都是有弱点的,但是太过嚣张自负的人,从来不会有好下场。”
张太傅朝裴珞疏行了一礼,轻蔑一笑。
“陛下,臣刚刚的提议,还望深深思量一番,三日后,还请陛下给臣一个确切的答复。”
陈十一回了御书房内,张太傅早已离去,而裴珞疏撑着额头,手肘靠在龙案上,眉头紧蹙。
陈十一捡起地上茶碗的碎片,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走上前,给他按着头,使得他舒缓自在一些。
他拉过陈十一的手,她上前时,顺势靠在她的腰间,环过她的腰身,紧紧抱着她,双眼微阖。
“让我靠会儿。”
陈十一一动不动地问。
“他,平日就这么对你的?”
“偶尔会来这么一两次。”
“你是一国之君,他作为臣子,怎么敢?”
裴珞疏轻声安慰她的暴躁。
“好啦,习惯了,忍忍就过去了,现在不能开罪他,算了。”
陈十一深深呼出一口气。
“以前做知州的时候,谁敢给你甩脸色,现在当了皇帝,他竟然敢当面为难你,之前在后宫,只是觉得你政务繁忙,力不从心,如今,才知道,你竟然受如此大的委屈。”
裴珞疏轻笑一声。
“政见不同,难免针锋相对,好了,不提这些,午时用完膳,再睡会儿,我忙完了,就陪你回去。”
陈十一点头。
她现在愤怒,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和裴珞疏一般忍了这口气。
回了宅院后,裴珞疏还没休息一会又被岳直给喊走了。
陈十一看着他远处的背影,初见他时,瘦弱不堪,后来,肩膀宽厚,靠上去只觉得坚实安心,而如今,他的肩膀再宽厚,身上压着朝廷的重担,用力地将他的肩膀勒出几道深深的血痕。
人,总是自私的,她一直想着,如若没有这该死的身份有多好,她一直承诺带他出海去瞧上一瞧,至今都还未实现。
福大来了京都找她。
他们在附近的酒家吃饭,福大狼吞虎咽的模样把陈十一惊着了。
“你,有多久没吃饭了?身上没银子了吗?”
福大没有说话,从身上摸了个包裹直接递给了陈十一。
“什么东西?”
陈十一想要打开,福大连忙制止。
“回去再看。”
福大喘了口气。
“回去再看,现在人多眼杂不方便。”
陈十一收起了包裹,又问。
“齐蓝呢?”
“死了。”
“还是你更厉害一些。”
福大的神色略微有点可惜。
“自裁死的,他觉得对不住司徒,就死了。”
陈十一嗤了一声。
“他明明知道,事后又后悔,人都死了,忏悔有什么用?”
福大沉默了一会。
“齐蓝本就是张太傅的死土,潜伏在司徒钰身旁,栽赃陷害司徒钰,这是他作为死土的职责,然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敬佩司徒钰,想让你竭尽全力帮助司徒钰出来也做不得假,那个包裹,里面都是姓张得到祸乱朝政的铁证,都是齐蓝收集的,他找到我,把包裹塞给我,就自刎了。”
陈十一望着她手心紧紧拽住的黑色包裹,顿感有千斤之重。
福大饮了一口酒。
“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世上的人,都是自相矛盾的,不过就是要得太多,齐蓝既想他的忠诚,又想要他的仰慕,湮灭了他的信仰,又没丧了良心。我现在这口气,不上不下的,想责骂他,又觉得他很可怜。”
陈十一幽幽地说道。
“人,都是想成全自已的。”
福大抬眸看了她一眼。
“你帮我准备一匹快马,我要回原州去了。”
陈十一点头。
“身上银子够花吗?”
福大忽然笑了一声。
“应该是够了的,我之前的银子多得没地儿花,都甩给了伯渊,他是个精打细算的,帮我把银子都存在钱庄了。”
“伯渊变化真大,真想不到,以前娇滴滴的一个人,如今,在原州,也能撑起半边天。”
福大身子往椅子上懒散地靠着。
“人的命真是定数,伯渊是个有福的,从二楼丢下来,刚好就砸到了你,如若换做旁人,他许是早已成一堆枯骨。但不知你命数如何,脚步踏遍大邺的大江南北,却被禁锢在京都的金丝笼里,兜兜转转,不知道是你的归宿,还是你的劫难…”
他兴致缺缺地瞥了一眼窗外。
“我走了,你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儿,就送消息到原州,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十一抱着包裹回了宅院,打开里面的东西,是一封封旧黄的书信,还有书写的陈词…
这些罪证,都在一一陈述,张氏世家,跑马圈地,草菅人命,用各种手段胁迫利诱文武官员,让他们投诚,贪污钱税,就连百姓的救灾款也尽数贪墨,就是在她九岁时闹饥荒,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与朝廷分庭抗礼百余年的世家门阀,就像一个羞耻的烙印,占据大邺王朝的半壁江山。
她把这一切罪证交给裴珞疏的时候,他沉默了许久。
“十一,像你手上的这些东西,我这里已经堆成山了。”
陈十一甚是惊讶。
“什么?你早就有了他们的罪证,为何不惩治张太傅,还任由他如此?”
初冬的夜里,炭火忽明忽暗,裴珞疏又给陈十一身上添了一层薄毯。
他坐在炭火旁,用火钳将炭盆里的银丝炭拨弄了起来。
“朝堂上,不分对错,只分事情的轻重缓急。我每下一个决策,都要思量许久,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的三言两语,经由朝堂下达到各个州府,再到各个县,镇,乃至村,都会引起一场巨大的滔天骇浪,有的是利国利民,有的会渐渐变了色,或许会成为底层百姓的不幸。”
第310章 悬赏令
“十一,张太傅的事,我比你更恨他,恨他搜刮民脂民膏,恨他胡作非为,草菅人命。他若只是朝堂上的文官,我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将他抄家灭族,但东南边境,肃南乡军,这两大块近八万主力军,印信还握在他们手中,就如蓝清河的西北蓝家军一样。从大邺建立开始,这样的问题就一直存在,并非轻而易举就能解决。”
陈十一听了,沉思了许久。
“十一,你的财团,你完全掌握了所有的权力,且上下一心,才能进一步扩大,繁荣昌盛,但朝堂不一样,各种利益牵制,我若是行差踏错半步,朝堂动荡,则天下不宁!”
裴珞疏拉着陈十一的手。
“且让他多活几年,我会将他们一一铲除的。”
陈十一眉眼低垂。
“你是说,要我眼睁睁看着他,寿终正寝吗?”
“然他死后享家族香火供养,受后人祭拜,名垂千古,而献出生命为寒门学子争得一席之地的司徒一家,却永远被冤屈压在地底,永世不能翻身吗?”
“阿珞,我懂你的意思,你不想这世上有更多的争斗和战事,来牵连无辜的百姓,避免血流成河,这是没错的,但世间也不能被这污浊之气淹没了本就不多的正义和良善,所有人都为了吃一口饱饭而忘了信仁勇和,那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裴珞疏眉头紧蹙。
“十一,你我都是从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的,你明白,普通百姓,他们的愿望,就是想要安定的生活,想要吃一口饱饭,想亲人在一起免受离别之苦,不希望有战争,不希望有杀戮…”
“可他们已经在受苦了,阿珞,他们辛苦劳作的成果,都被那些世家门阀搜刮得差不多了,他们鬻儿卖女,破家荡产,他们那已经不叫生活了,叫偷生…”
“十一,他们不是毒瘤,剜了就没有了,他们是毒血,蔓延至整个大邺,而我,则需要挖到更多解毒的药草,请到高明的神医,历经漫长的岁月,才能一点一滴地消灭他们,现如今,别说这些这点证据,证明他圈地杀人又怎样,根本就动不了他,会有人给他背锅,有人为他赴死的。”
“没有用的,十一,谁会去告他,谁会去作证,谁会去从容赴死,这世上,又有几个司徒钰呢?”
陈十一沉默着不说话。
裴珞疏抱着陈十一。
“放心,我答应司徒钰的事,就一定会为他办到,我一定会铲除张家门阀,以儆效尤。”
陈十一眼眸静静地看着裴珞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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