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吕二娘烦躁地转过身,装作听不见。
门被拍得越来越响。
她被扰得直坐起身,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口气不好地大声喊道。
“来了,来了,催魂啊…”
打开门,一身子瘦小的小郎君站在门口,眼眸泛着冷厉。
“天都亮了,还在睡,哪家的人谁都懒得和你一样,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快起来,再不起来,山上的柴都被别人砍光了。”
吕二娘听了翻了个大白眼。
“谁家天还没亮就去砍柴,现在是冬日,你个小蹄子…”
吕二娘看得陈十一眼神冷漠地盯着她,吓得她后背发凉,即便冬日的气候更要冷一些。
她恶狠狠地咬了咬牙,穿上厚重发旧的棉衣,胡乱拢了拢头发,绑了个发髻置于脑后,钻出门外,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哆嗦,又从柴房里取了把砍刀,卷了一串绳子,准备出去,愣了愣,又进了厨房取了防风灯。
陈十一见状,接过她手上的防风灯。
“砍个柴还矫情什么,外面天都亮了,还打什么灯,这不是浪费油吗?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吕二娘望着外面黑乎乎的天,这个婊子娘养的小畜生,摸着黑出去,倘若摔一跤,后果不可想象。
她这是想让自已死啊!
前两个月的晚上,她不知道从那个旮沓钻了出来。
身上受了伤,那衣裳都染得鲜红。
她告诉自已,她犯了大事,现在被朝廷通缉,若是自已不帮她掩护,她就去报官,反正是诛九族的大罪,要死大家一起死,她要自已看着办。
从那天起,吕二娘就开始过上了这样的日子。
“快点,磨磨蹭蹭的,你看看谁家和你一般。”
面对陈十一的催促,她无奈踏了出去。
村后面的那座山林,吕二娘也去过无数遍,摸着黑去还是第一次。
山林边的田垄上,两人,一前一后,吕二娘在路上趔趄了几次,差点都摔了,想张口骂人,转眼看见后面陈十一冷漠的眼眸,下意识地闭了嘴。
到了山林里,东边的天色显了一丝鱼肚白。
山林里的树不让砍的,不过山里面的小荆草木丛比较多,晒干了也好烧。
吕二娘卖力地砍柴,陈十一只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她抬眸悻悻地说道。
“你说你犯事就犯事,回来祸害我这老婆子做什么?”
陈十一轻笑了一声。
“你那两个孝顺儿子呢?”
吕二娘愣了,平时牙尖利嘴的她不说话了。
“分家了吧,看看,住着青砖瓦房,平日杀鸡,连口汤都不给你送一口,啧啧…”
陈十一饶有兴致地看着吕二娘的脸色变得青紫。
她又接着说道。
“上次,你们来京都,怎么中途跑了,三大愿望就实现了两个,还有最后的,家财万贯,还没做到呢,我陈十一最欠不得别人的,这不,回来给你实现愿望来了。”
吕二娘一听,脸色更加难看。
什么家财万贯,自已都成这样,还想着法子折腾人呢。
这句话,她几月前就说过了,结果,她让老娘天天去砍柴,说不勤快怎么实现愿望。
这个小杂种,怎么就没死外边?
陈十一看着吕二娘笑道。
“你放心,你养我小,我养你老,我这个人,做事最凭良心了,我会让你有一个完整的晚年的。”
吕二娘讪讪地,手中砍柴的动作不敢停。
天色越来越亮了,山上慢慢地有了人来。
一个大婶看到吕二娘在砍柴,而旁边站着的小郎君却一动不动,坐在一旁倾斜的树桠上,样子悠闲自在得很。
“二娘,没见过你这么早,勤快嘞,这位是?”
吕二娘勉强一笑。
“这是我老舅家的媳妇外甥的祖奶奶的外孙的表姑家的儿子,家中闹了饥荒,来投奔我的。”
大婶疑惑地说道。
“从来没听说你还有个老舅,也没啥往来啊。”
吕二娘慌忙解释道。
“表的,表的…”
大婶才恍然大悟。
“叫什么名字啊?”
吕二娘眨了眨眼,连忙看向陈十一。
“姓云。”
听了陈十一的回答,吕二娘连忙接话,堆起笑意回道。
“啊,是的,姓云,姓云…”
大婶子还是很疑惑。
“那也没个名字啊,你咋连个名字都不肯告知?”
吕二娘心想,还不快说,等会露馅了。
陈十一慢悠悠地说道。
“婶子喊我小云就可以了,以前大家都这么叫我的。”
“个子这么瘦弱,可怜见的。”
陈十一笑着说。
“婶子,你放心,我家姨娘,会好好照顾我的。”
大婶意味深长地说道。
“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
“是吗?”
陈十一眼眸认真地盯着吕二娘。
吕二娘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一下。
要回去的时候,陈十一看了瘪瘪塌塌的两捆柴,忍不住笑了。
“你砍得这么少,怎么回事,旁边婶子来得比你晚,都做得比你多,你是不是偷懒了?”
吕二娘叫苦不迭。
“我没有,你没看见我一直在干啊!”
陈十一摇头。
“我没看见。”
吕二娘听得火冒三丈,把柴火往地上一丢,就叉着腰想要骂人。
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陈十一手上一把亮晶晶的匕首,在她手里翻转出了花。
吕二娘咽了咽口水,闭嘴做鹌鹑状,然后又认命地做事。
陈十一见差不多了。
“慢死了,快些回去做饭,我饿了。”
屋内,陈十一看着碗里的米粥,神色复杂地盯着吕二娘看。
“怎么只有粥?我瞅见厨房里还挂着腊肉,怎么,不舍得给我吃啊?”
吕二娘压制住自已的脾气。
“今晚做。”
陈十一哼了一声。
“这还差不多,等会吃完饭,把衣裳洗了。”
吕二娘忍不住问道。
“你昨日才换的衣裳,今日怎地又换?”
“怎么,你不想洗是不是?”
“又要烧水,还要去挑水,烧火也废柴,这…”
“那就用冷水洗。”
吕二娘一声尖叫。
“大冬日的,你让我用冷水洗?”
陈十一不解地问。
“怎么了?不行吗?我小的时候就是这么洗的,也没冻死啊。”
吕二娘缓了缓气。
“好,好,我洗,我洗还不行吗?”
“这就对了,不要为了这些微末小事吵,伤了和气也不好,再说,用冷水洗怎么了,不过是生几个冻疮,大不了痒一点,疼一点,又死不了人,多大点事,大惊小怪的。”
吕二娘心里恶狠狠地骂道,这个小婊子,要死就干脆点,非得回来祸害自已。
第320章 尾声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冬日渐渐远了去。
村尾那棵她以前常爬的榆钱树,慢慢地绿了枝头。
她只静静地站在树下,仰望着曾经她爬上树,拿得最嫩绿的那一串,得意地笑开怀。
她看着田垄上渐渐发了芽的青草,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她想去集市上买一头小牛犊。
青柳镇的街道越发地热闹,行人来往络绎不绝。
陈十一来到卖牛的牙人旁,看着一排的牛,也不知道该要怎么挑。
卖牛的牙人嗤着牙笑着,跟在陈十一的身边介绍。
“买牛,要看成色,毛色油光水亮的,是上乘,还要看牙口,牙口不好的牛,养不了多长就要生病,这牛病了,看病的银子就要花不少了。”
陈十一点头。
“我想要一头年幼的。”
牙人愣了一会。
“很少听人买小牛犊子,要养很长时日,才能下地干活的。”
陈十一笑着说。
“没事,我喜欢养。”
她挑了一头小黄牛,毛色鲜亮,头顶上的两只角长出来一半。
她抓着它的犄角摇了摇,它水亮的眼珠子清澈地看着前方,呆傻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走到村口的大榕树下,听得村口那些人围在一起说着热闹。
一位穿红衣裳的媳妇说道。
“吕二娘家的那个后生,可不是什么好人,不能嫁,听说了吗?”
大伙儿围在一起,问。
“为什么不能嫁啊?”
“你看那小身板,我和你说,八成是有病,万一有遗传,那可就惨了。”
“听吕二娘说,那后生好赌,把家里的田地全都输光了,没钱了,这不就赖上吕二娘家了吗?”
“不是,我听说是到宫里当过太监,不能人事了,那下面都被割了,不然怎么长这样。”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吕二娘亲口说的。”
“听说,这种没根的东西啊,最是小心眼,小心点,别惹了他。”
陈十一抱着双臂,嘴角含笑地听着关于自已的传言。
她轻轻哼了一声。
有个妇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急忙慌张的拉着其他人。
她们看见陈十一就在身边,都脸色大变地四散开来。
陈十一笑了一声,对着穿红衣裳的媳妇说道。
“婶子,脸上的粉扑得有点多,说话的时候都往下掉了不少,太可惜了,咱下次别浪费了啊。”
说完,朝周围的人笑了笑,就牵着小牛犊子往村后面走了。
她每天就是牵着小黄牛去各处放,跟着它走来走去的。
别看它小,它很会挑地方,哪里的草香,哪里的草嫩,刚来几日,就已经比她还要了解得清楚一些。
她有时候会坐在河边发呆,有时候会摘了野花狗尾巴草编了个环给小牛犊戴在牛角上。
有时候朝着河里丢石头,就这样一过,不知不觉,就是一天。
她还买了一根竹笛,学着吹笛子。
那个教她吹笛子的师傅,很有耐心,奈何陈十一这个人实在没有天分,学了许久,才勉强会了点点。
陈十一每日都要去学,还学得很认真。
有天,师父说。
“我把你交的学费退你吧。”
陈十一不解地问。
“为什么?”
“你下次莫来了,你学成这个样子,别的人以为我教不好,都不敢来学了。”
陈十一无奈,却也不好扰了别人的饭碗。
她坐在草坪上,自已慢悠悠地吹着,正在吃草的小黄牛顿时停住了吃草的动作,愣了好一会儿。
陈十一惊喜地问道。
“我是不是长进了不少?你听懂了,对吗?”
小黄牛哞地叫了一声。
陈十一心里分外高兴。
“你真是我的知已,那我再吹一次,反正你也喜欢听。”
笛声一响,小黄牛猛地朝陈十一飞奔而来。
陈十一见状暗道不好。
她连滚带爬地跑了开来。
“你别追了。”
“我不吹了还不行吗?”
最后,只听得天地相接处,一阵巨大的哀嚎响彻云霄。
树林后有一座半斜山,陈十一攀上了山顶。
春日料峭,山顶的寒风比山下的凛冽许多,发丝被吹得凌乱,漾在自已的眉宇之间,抚触着双眸的星辰与海。
谁也不曾想过,自已最想逃离的地方,最后成了自已的归宿。
那日,她让岳直帮她离开。
岳直不解。
“为何?”
胡老爷子和自已说过一句话,满则溢,溢则倾,倾则亏覆。
事情太过圆满,得到越多,到最后失去的也就越多。
她已经开始在慢慢失去。
她所求的人生,并不是一定非要一个结果,也许美好的历程,才是自已应该努力保留的初心和决断。
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任何事都是有定数的,过分贪恋执着,最后带给自已一生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回望曾经,落到此处。
以前,她只想要一个馒头。
现在,她只想要一个馒头。
而中间,刻骨铭心的爱恋,情同兄妹的手足,生死相依的情感,盘在发丝上的名贵珠翠,披在身上的绫罗绸缎,举杯邀月的恣意,深更半夜的哭泣…
这一切的一切,是曾经,也可以是未来。
她现在,是倦鸟,是正在作茧的蝶,是停泊在岸边的船,是睡梦中沉睡的眼…
她坐,她站,她望,她回首,她向前看…
不过笑谈人世间,得与失,悲与喜。
她望着山下的袅袅炊烟,村庄阡陌,摇摆不断的风林,宁静祥和的潺潺流水,缤纷绽放的春花…
这才是自已该眷恋的风采。
她嘴角泛起笑意,身心尽是满足与舒畅。
下山时,漂浮的云灿金融了银灰,越发黯淡无光。
长风流连遍野,几度岁月荣光…
春桑,夏雨,秋霜,冬白…
半生浮沉,肆意无双!
(正文完)
第321章 暴雨(番)
《番外,不属于正文》
原州。
上一刻晴空万里,下一刻狂风作乱,瓢泼大雨顷刻间降临。
百灵晾晒在外头的书,现在正急抢着要收回。
她难得手忙脚乱的,平时她都是手脚麻利,有条不紊。
只是,她现在收的书,都是阿姐生前最爱看的。
若是毁损了,她该有多伤心啊。
阿姐的东西本来就少,除了几件衣衫,就剩这些书天天被她捧在手上。
仅有的几个护院,还有几个洒扫的老妈子来帮忙抢收。
好不容易都收回了,杂乱无章地堆叠在堂内。
百灵翻看那些纸张,有的墨都已经融化,字迹模糊不清,湿哒哒地黏在一起,不敢轻易分开,只取来干布巾轻柔地擦干,便擦眼泪边流了下来。
“阿姐,百灵没用,连几本书都没给你护好。”
伯渊冒着大雨,撑着油纸伞衣袍都沾染着水汽,快步踏过院里的廊桥,跑到了堂下,收了伞,拍了拍滴落在身上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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