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专门给主子们煲汤的林婆子,中途喊了陈十一帮她把砂锅从炭火上端下来,结果陈十一因找不到湿布,直接端下来时,把左手给烫伤了。
林婆子嘴里急忙念叨着阿弥陀佛,把陈十一的左手放凉水里泡了好一会儿,上了清凉的药膏,然后又用白纱布把她的手包扎起来。
“真是个傻姑娘,都不知道喊疼。”
午膳甚是丰盛,白花花的米饭,油汪汪的青菜,金灿的荷包蛋上裹了一层浓郁汤汁,林婆子还偷偷在碗底给她埋了一块红烧肉。
她有多少年没吃过肉了?
她一小口一小口啃着肉,生怕一下子就吃完,口齿生津,回味悠长,后来,她把碗底都给舔了个干干净净。
她从没想到,有一天,她能过上神仙般的日子。
吃完饭没多久,大厨院扭进来一个女子。
林婆子告诉陈十一,这是二少夫人院子里的大丫鬟。
“二少夫人的养颜汤好了吗?”
“自是好了的。”
大丫鬟扯了怀里的帕子一扬,对着陈十一说道。
“你,端着,跟我走。”
陈十一原以为她住的地方是天宫,到了内院,才知道,什么是掉落人间的仙邸。
精雕细琢的小山倾泻晶莹的水流,雾气升腾泄入溪丛,廊桥架在溪流之上,轻缓的脚步吵赢了叮咚,急促又冒昧,游廊两旁,尽是随风飘扬的碧紫色挂落,流穗盈舞,满院的白色梨瓣荡漾,芬香四溢,春风卷起,铺碎了一地的莹白。
住在这里,应是能多活几年。
陈十一垂眸,恭敬地举着汤膳,不敢懈怠。
在一月亮门处,有人接了手中的汤膳,便让陈十一速速离去。
还未走到廊桥处,幽静的大院内,忽然之间,人声繁杂,哭泣声,求饶声,仓促的脚步声,甚是凌乱…
是出了什么事吗?
第3章 贪心的悲剧
还未等陈十一反应过来,廊桥上窜过来太多人,混乱,慌张,丢了鞋,摔了跤…
那摔跤的人,在逃命般的踩踏之下,了无生息。
陈十一在被人撞了肩膀之后,才清醒过来,连忙抓了一个人来问。
“出什么事了?”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
“官,官兵,来了好多,快,快逃,杀人…”
陈十一紧咬唇角,便快速朝他们相反的方向而去。
那里有她唯一的旧衣,还有那床塞满棉花的被褥,她都没睡上一晚。
她脸色苍白,低着头,顺着墙角根往她的住处快速奔去,在一处厢房拐角的路上,散落着些许簪花钗环,还有,草丛里,闪过几丝暗淡微弱的桂色。
不会是,金子吧?
陈十一的心扑通扑通,一种羞耻的想法弥漫心头。
捡还是不捡?
到处都是逃亡的人,到处都是乱窜的官兵。
这么混乱的场面,捡了没人知晓吧?
有了钱财,她以后的日子应该会过得好些。
最终,金钱的诱惑战胜了理智,她的双腿忍不住朝那处奔去。
是两颗金丸子,想必是从哪个贵重首饰上掉落下来的。
她握紧在手中,心中万分紧张焦灼。
快步走到转角处,忽然,一柄明晃晃的刀刃架在自已的脖颈上。
身后,陷进一个坚硬温热的胸膛,炙烈的热气滚烫,与急促的呼吸纠缠,洒在脖颈上,仿若被困的凶兽。
陈十一惊惧抬头,对面,几十把明晃晃的刀直指着她。
她一个山村小姑娘,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晕是没法晕过去,只两脚腿软,却被身后的人拽起,还垫着脚尖。
对面为首的人一身铠甲,眼眸幽深,嘴角弯得不屑一顾。
“世子,莫再负隅顽抗了,束手就擒吧!”
陈十一只听得身后传来温润的话语。
“圣上并未下达旨意。”
“本司奉圣上口谕,温肃侯府涉嫌贪污郧县苗武镇修筑堤坝款,数目巨大,令人发指,老侯爷在宫内已被扣在皇城司大狱,一众家眷扣府衙大牢,听候发落。”
身后的人身子一顿,扣着她肩膀的手隐约发抖。
那块亮闪闪的牌子在午时的日光映照下,刺得陈十一无法睁眼。
晕头转向的她,再清醒的时候,已经端坐在牢房的一角,看着地上到处乱窜的老鼠发愣。
清早她双膝一跪,一求,最后,把自已求到牢房里了。
午时那顿丰盛的膳食,竟是她的断头饭。
看来,自已真的是受不住这泼天富贵的。
牢房内,阴森森的,地上铺着凌乱的稻草,散发着一股莫名的恶臭,就着牢房壁上昏暗的油灯,还能清楚地看到牢房墙上的血渍!
陈十一倒是不怕。
吕二娘一看自已不顺眼,就把自已关门外。
柴房,山沟里,芦苇地,大树上,哪里没躺过。
只是,对面的那几人却哆嗦得够呛!
一个年纪稍大的妇人,两个年龄相仿的十七八岁的姑娘,还带着一个四岁左右的男孩童。
那孩童眼神怯生生地盯着陈十一看。
她们几人全部都套上了白色的囚服,是麻布,有些坚硬的棱角还会磨得人的肌肤生疼。
官差防止犯人身上带着财物,让他们把头发都解开了,鞋子都换成了普通的布鞋。
陈十一无话,低头看着自已烫伤,上药没多久,一直用白布包裹起来的左手。
牢房住了一个晚上,次日,就有官差把她们提出来,上了手链,脚链,忙推到外面去。
陈十一很是害怕。
“官差大人,不会是要砍头吧!”
京城西郊外的十里凉亭,荒凉无比,早春寒风萧瑟,依旧冰冷刺骨!
温之衡冻红的鼻子吸了吸,脖间带着沉重的枷锁,双脚被锁链锁住,两眼却盯着京城的地方,眸中尽是担忧!
“母亲和之柔怎么还没来?”
旁边温之衡的庶弟温之远恭敬地说道。
“大哥,她们是女眷,脚程定要慢些!”
没过多久,不远处,传来四大一小的身影,正步履蹒跚地朝他们走来!
温之衡连忙上前去迎接。
“母亲,你还好吗?”
温夫人眼神凄然,甚是悲伤,她端详着温之衡身上的枷锁,泪眼婆娑。
“这可怎么办啊!侯爷现在生死未卜,我都不知道是何缘由,一夜之间竟成了这般模样?”
温之衡连忙安慰道。
“母亲不必如此担心,父亲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暂被圣上流放到北地,我们与他分离开来,只流放千里!”
“我们这一家子都是未曾吃过苦头的,这么远的路程,只怕会丧命于此!”
温之衡连忙说道。
“吴敬晖还念着我的救命恩情,我托他给留了个丫鬟,一路上可以照顾你们一二,不怕的!”
大家听得温之衡如此讲,所有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一旁默默无闻的陈十一身上。
陈十一抬眸,所有人的神情似乎都未入她的眼里,她现在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个声音。
流放。
流放!
以前在向阳村的大榕树下,偶尔听得外出归来的汉子讲外面的趣事,说哪家王公贵族得罪了圣上,干了坏事,被流放之类的。
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们说,流放是仅次于死刑的死刑。
大部分人是要死在流放的路上,剩下的,都死在流放地。
至今,还未听过哪个能活着回到京都。
她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绝望。
她只是想活下去,为何这样艰难?
她不明白,所有的奴仆都放了,为何偏偏只留得她一人。
听得那公子话里话外的意思,自已就是那个可以一路上照顾他们的大冤种!
她走向旁边的官差讪讪地说道。
“官爷,我不认识他们,为什么要把我送去流放?我真是冤枉的,你可以放了我吗?”
那官差也是莫名其妙的。
“这我可说了不算,你已经是被定下来的囚犯!”
温之衡听了很是不耐,一个小小的婢女,竟然敢无视他们!
“你,过来!”
陈十一拖着沉重的手链脚链走到温之衡的身边。
温之衡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瘦瘦弱弱的婢女,不屑一顾道。
“你如今的身份是我温之衡的通房丫鬟,地位上了不止一个层次,一路上,你只管照顾好我的家人,以后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
陈十一也上下打量着这个公子,长得是一表人才,浑身散发上等人的气质,即使十分落魄,也难掩他的华贵。
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什么是通房丫鬟?”
陈十一又接着说道。
“你现在还带着枷锁,如何空口白牙许别人荣华富贵?我不是三岁小孩,已过了别人连哄带骗的年纪,你快去和官差说一声,把我放了。”
温之衡听得甚是愤怒好笑。
真是虎落平原被犬欺啊,一个小小的婢女竟然敢用这种口气和自已说话。
“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只能跟着我们去流放,到那荒无人烟的地方去,随你病死,饿死,你看我会救你分毫!识相的就给我听话,明白吗?”
陈十一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这么多奴仆,为何要选我?再说,我也不认识你们,凭什么让我照顾你们?”
“你曾经吃过侯府的饭,你的卖身契都拽在侯府手里。”
“我只吃了一个鸡蛋,一块红烧肉!我不要去流放…”
苍凉的十里亭,陈十一嚎啕大哭的声音荡漾在空旷的路上。
侯府一家人面面相觑,觉得这姑娘莫不是个傻子?
第4章 路途艰难
京都的三月还是有些凉,草长莺飞,桃梨争绽,只是这流放的路上,略显荒凉。
温母拖着沉重的锁链,一步三回头地望着繁华的京都。
旁边一直搀扶着她的温家女温之柔劝道。
“母亲,别看了,如今我们戴罪之身,谁都避之不及的。”
“是啊,就连你舅父…”
没有说出的话,几人都心照不宣。
十里亭,无一人送行,温肃侯府一出事,连带着母亲那边的亲眷,都无人送上一文铜钱,无人添上一身衣衫,果真是人心凉薄。
流放路上,每天必须要走五十里路。
陈十一倒是无所谓,以前每天都是起早贪黑地做各种各样的活计。
但这几位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们就不一样了。
还没走到十里路,就开始哀声怨道,苦不堪言。
经常遣送流放的官差可不会讲什么情面,谁要是偷懒,一鞭子抽过去,受了伤,在路上,就是死路一条。
陈十一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之前把刀架在她脖子让自已挡刀的人叫温之衡,是侯府的世子,如果不是这侯爷出事,他就是下一任的侯爷。
权力颇大。
如今家道中落,也是不卑不亢,对自已的家人关怀备至,唯独自已这个逆着他的婢女,时时刻刻要遭受他威胁的目光。
陈十一想,再怎么威胁也没用,自已从小到大,遭受的白眼多了去了。
让自已心不甘情不愿地伺候一家子人,而且那人还拿自已抵命,想都不要想。
好不容易五十里路走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昏黑色的夜色下,官差点燃了篝火。
侯府的几位主子围着温热的篝火,瘫坐在地上,毫无形象。
晚膳是一黑乎乎的馒头加一碗稀薄的粥。
几人饿极,都顾不得这吃食的好坏,急忙往嘴里塞了去。
陈十一坐得离他们的距离有点远,她自已拖着脚链捡了一些柴火,自已单独开了一个火堆。
如此寒冷的夜,晚上只怕更难熬。
她褪下自已的鞋袜,脚底有些泛红。
想必那一家子更加不好受。
果然,温之衡看到自已母亲脚底磨破了皮,脚底还淌着血丝,便坐不住了。
他戴着枷锁忙走到官差面前问药。
官差犹如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你们是流犯,没有这个待遇,有饭吃就不错了,还想要药?天真得不行!”
温之衡一直高高在上,何曾被人这样轻视过,但现在这个身份,如何能硬气起来,只能无奈离开。
他走到陈十一身边命令道。
“你明天背我母亲走,她的脚底起泡裂开了。”
陈十一低着头立即拒绝道。
“不背。”
温之衡气得冷笑!
“你敢拒绝?”
“我为什么不敢?”
温之衡怒视着油盐不进的陈十一,转而语气又软了下来!
“你帮我背母亲,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陈十一抬头看了温之衡一眼,摇头道。
“你可以自已背。”
“我身上戴着枷锁,不然何至于求你?”
“这搞得好像谁没戴锁链一样,再说,你那边也有两姑娘,年纪比我还大。”
温之衡双眸微闭,叹气道。
“她们…算了!”
后来,他也没再要求陈十一帮忙了。
陈十一远远地看了那一堆人,沉默了一会,然后摸索着朝黑暗中走去。
温之衡眼睁睁看着几人红肿的腿脚,难受极了。
她们何曾过过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如今乍然一吃苦,就伤成这样,要是有个万一,可怎么办?
忽然,一个脚步声响在自已的身后。
陈十一把刚刚采集的小飞蓬野草丢在他们眼前。
“把这个草捣成汁,敷在伤口上,可以消肿止血!”
说完就拖着长长的锁链走了。
温夫人在身后喊道。
“谢谢你,小姑娘。”
次日,他们的腿脚果然都好了很多,走起路来也不是那么疼痛,至少还能忍。
温之衡看着众人稍微好了一点的状态,心下微安,慢慢靠近陈十一道。
“多谢。”
陈十一埋头赶路,听得那公子说话,便喏喏地开口。
“那药可值三个鸡蛋!”
温之衡愣了一下,才明白那婢女是要他给钱的意思!
“好,我先欠着,到了地方,我会还你的。”
春雨绵绵不绝,道路泥泞不堪,那个四岁的小娃儿不小心就滑倒,摔了好几次,屁股着地,一直大声地哭嚷着,身上挂满了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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