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人甚是心疼,尤其是温夫人,眼泪淌下来,犹如水人。
二少夫人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子,陈十一还给她端过养颜汤,如今她一个弱女子背个孩子流放,实在是辛苦至极。
不止温家人辛苦,其他的流犯都叫苦连天,押解犯人的官差也很是头疼。
泥路实在太难走,脚上的鞋都沾满了泥,抬脚时沉甸甸的,又累又沉。
陈十一跟着众人歇息在干枯的野草上。
她拔了几把干草,编了几条长长的草绳,缠在自已的鞋上,防滑还防泥。
做完这一切,陈十一抬眼,看见侯府世子站立在自已跟前,眼眸炙热。
“你给我们每个人都缠上草绳,我给你十个鸡蛋。”
陈十一眨了眨眼,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鸡蛋太多,吃不完容易坏。”
温之衡耐心地问。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离我远一点。”
温之衡被气得脸色发白,却又无可奈何。
这个丫鬟软硬不吃,摆明了就是不想管他们。
都说给鸡蛋了都不好使。
待他回到原地,还没一会,却见那丫鬟随了他来,蹲在睿儿身边,给他双脚缠上草绳。
睿儿双眸闪亮亮的,小嘴一咧,脸颊隐隐显露小酒窝。
“睿儿谢谢姐姐。”
陈十一听得软软糯糯的童声,眉眼弯弯。
稍微再歇息了片刻,流放队伍又开始出发了。
睿儿小心着点不再摔跤,省了温家很多事。
他们见陈十一的方法管用,也想自已做了来,奈何不得章法,只好作罢。
天色越来越阴暗,压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广袤的大地上,几乎不见行人,只他们这群被流放的人,慢腾腾的走着。
陈十一也有些累了。
就算有了草绳,鞋底不再打滑,但脚上的锁链和手上的链子太过沉重,磨得人手脚生疼。
很多人都坚持不住,但规定的行程却只完成一半。
官差们大多也没有马骑,和犯人一样徒步前行,也开始有点支持不住了。
第5章 好人好报
前面浅坡处,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艰难地拉着双轮车,车上,装满了东西,也不知道是些什么。
车轮子似乎陷进坑里了,拉车的肩带,老人的青筋,都崩得紧紧的,车子纹丝不动,但也不敢放手,生怕车子滑了下去,摔了车上的东西。
陈十一见状赶紧跑上去推了一把。
她从小干活,力气大。
两人终于把双轮车推了出来,陈十一也出了一身的汗。
她喘着气,擦拭了额头上的汗水,准备离去。
那老人叫住了她,沧桑布满茧子的老手上摊开一个大红薯。
陈十一实在有点受宠若惊。
“不必了,我没帮多大忙,你留着自已吃吧。”
老人和善地笑了。
“丫头,拿去吧,别嫌弃。”
陈十一颤巍巍地接过红薯,心中实在感动。
“谢谢。”
果然,好心还是有好报的。
路途泥泞,实在难以前行,官差们也都有苦难言。
流放路上,上头下的命令,每天走完五十里路,必须在二十五日内一定要到达流放地,否则项上人头不保。
这其实是个苦差事,路途太短,时间不长,捞不到油水,人也死不了几个。
而且这伙人是上面指定不能为难的,况且,流放去房陵的人,也不敢惹。
眼看,天要黑了,约莫还有十里的路程要走。
看来要选择原地休息,只好明日再多加十里路了。
选个稍微平整的地方,温家一家人围着一个篝火静坐了下来。
几个女眷折了干树枝,揩去鞋上的泥,锁链随着手的抖动嗦嗦作响。
通身的疲惫,通身的怨恨,此刻都发泄在鞋子上。
在不远休息的官差,听得声音太大实在难受,大骂起来。
“再弄出声响,就别想吃饭!”
瞬间,所有的锁链响声都安静了下来。
温之衡的枷锁上了封条,根本不能解下,他倚靠在一个干枯的树干旁,闭目养神。
偶尔,会睁开看一眼温家的人,斜眼过去,又见那丫鬟自已捡了柴火,一个人围着一个篝火,似乎一点都不想与他们往来。
她摸索着今日从老人手上得来的大红薯,丢在火中烤,忽听得一个声音朝她喊道。
“你怎么把吃的丢了?”
陈十一抬头,看见温家的小姐一脸的可惜,对于她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
旁边的温之远赶紧把话圆了起来。
“柔儿,烤红薯,就是放在火中烤的,不是丢弃。”
那小姐一听,脸色讪讪的,有点尴尬羞赧。
陈十一没有回话,只静静地待在篝火旁,尽量把火烧得旺一些。
晚膳实在太少了,每个人就分了两个又小又黑的麦饼子,根本填不了肚子。
一会,红薯香甜的味道飘荡得到处都是,流放队伍里,都是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陈十一拨开烤好的红薯,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又甜又烫,咽下肚里,感觉整个人都是暖的,舒服极了。
忽然,一个软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姐姐,我也想吃。”
陈十一抬头,看见叫睿儿的小男孩站在自已面前,眼眸冒着绿光,馋的流口水。
她从另外一边剥开一半,递给了睿儿。
“小心点吃,当心烫着。”
“谢谢姐姐。”
睿儿小心翼翼的吃了两口,便低着头小声说道。
“姐姐,我能给祖母吃一口吗?”
陈十一不意睿儿会这样问,她抬眸往温家人那边一扫。
其实她是不愿意的,有时候给着给着,从开始的感激就会到后来的理所当然。
自然,她也不愿意为难一个孩子对祖母的孝心。
“这些现在是你的,你要给谁,你自已看着办。”
她深吸了口气,揉了揉被锁链勒疼的手腕和脚腕,却听得一阵脚步声离自已越来越近。
陈十一抬头一看,立即站了起来。
对面的官差上下打量着陈十一,眉头微皱。
“那些绳子是你打的?”
陈十一面对这些官差还是有些胆怯,在京城,慈祥的都是官,凶狠的都是吏。
以前,在镇上,她跟着吕二娘去赶集,碰到收钱的小吏,都是点头哈腰的。
吕二娘那么凶悍的一个人,在这些人面前,乖的像家养的猫,可见,这些人的厉害。
陈十一有些战战兢兢。
“是!”
“多打几根,我们明天要用上。”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陈十一连忙喊道。
“大人,可是…”
那官差转身脸色阴沉。
“怎么?不愿意啊?”
陈十一急忙摆摆手。
“不是,只是…”
那官差打断了陈十一的话,手指指着温家人问。
“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陈十一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你把绳子弄好了,我把你的手铐脚链取了,安心做事,亏待不了你。”
陈十一听见后简直高兴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只是…
“官爷,那绳子需要割草,我没有刀…”
没有刀,就要花很长的时间拔草,就算是自已再能编,再能熬,明天也编不出来那么多绳子。
官差也不可能把刀直接给了陈十一,皱了眉头,往前走了,似乎与其他官差商量这件事情。
不一会儿,那官差又朝陈十一走了过来,随后递给她一把弯刀,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的。
这次,陈十一干活可带劲了。
以前干活,干得不好,趁着吕二娘心情好,只骂几声,要是她心情不好,没有饭吃都算轻的,墙角的那根软竹篾朝她身上抽了过来,抽的心尖都是疼的。在那个家里,就算干得再好,也得不了一个好字。
可如今不一样了,她自已干的活,都是自已得了益。
只要今晚熬一熬,明天,那个勒的生疼的手链脚链就能被取下来了。
插在一旁的火把在风中摇曳,陈十一卖力地割了草,编草绳的时候,微微上扬的嘴角,轻声哼着家乡的小调。
熬了一夜,晨光微熙,终于将那一堆干枯的草编成了一根根绳子。
陈十一通红的双眼瞧了自已发红的右手掌,有几处都已经破皮了,左手被烫伤包扎后,绷带一直好好地缠在手上,倒也避免了新伤。
没关系,以前比这更痛的多了去了。
陈十一想到自已马上就可以把手链脚链除去,就觉得昨晚熬夜一点都不辛苦。
第6章 横生枝节
那官差来取绳子的时候,很是满意。
“不错,不错…”
说完,就取了身上的钥匙,准备把陈十一身上的锁链打开。
谁料,旁边一个响亮的声音阻止了官差的行为。
“大人,这女子是我家的丫鬟,她做的事情都是为主家做的,要取下锁链也是应该取主家的才是。”
陈十一心里一咯噔,抬头望向那个声音的来处。
侯府的小姐下巴微抬,眼眸轻蔑地盯着陈十一,仿佛是看着一个不听话的物件。
陈十一很是着急,只希望那官差不要听温小姐的话,否则,她昨晚的苦就白吃了。
那官差左看看,右看看,嘴角露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讽刺的笑。
“你说要给谁取”
温家小姐神情倨傲地撇了头。
“自然是要给当家主母,我的母亲取了。”
官差若有所思一番,随后就抬步往旁边走去。
陈十一急忙扯住官差的衣袖。
“大人,这些活都是我做的,你昨晚答应过我的。”
“你不是她家丫鬟吗”
陈十一一听这话,心头瞬间升起一股无力感。
活明明是自已做的,为什么好处总是要给了别人。
可是,在这里,能有她说话的余地吗?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官差迈着腿往温家那里走去。
转过身,咬紧自已的牙关,狠狠地把这口恶气咽了下去。
忽然,那官差又折了回来,脸色很是不好地给陈十一打开了锁链。
身后跟着的侯府世子,容色疲惫,却对着陈十一歉意一笑。
“抱歉,之柔不懂事,胡乱说了些话,还请你不要介意。”
陈十一早已没了之前雀跃的心思,换来的只是一阵阵的委屈和心酸。
“那本来就是我应得的…”
“是,之柔强人所难,想占了你的成果,是她的不是,以后我会好生管束她。”
陈十一没再说话,转过身,心里的轻松,此刻要多于身体的轻松。
想不到,之前那样疾言厉色的人,也会轻声地和自已说着抱歉。
她不知道侯府世子为何会在关键时刻向着她,之前他对自已也确实不够友善,和那个侯府小姐都是一样的,一个丫鬟,何必让他们低下高贵的头颅。
不过此时,她也不想过多地猜测。
“哥,你怎么回事,娘的腿脚都已经发红肿胀了,好不容易得来这个机会,你又给推了出去?”
温之柔很是不懂,大哥为何这样做?
温夫人拉了拉温之柔的衣袖。
“之柔,你大哥自有自已的成算,我没事的。”
温之衡无奈叹息,向着众人解释。
“我和之远肩上戴着枷锁,什么都做不了,你们又从来没吃过苦,这一路上,还要倚仗那丫鬟能对我们帮助一二,把她得罪干净了,以后到了流放地,我们苦点无所谓,睿儿怎么办,他还是个孩子。”
众人都叹气,默不作声了。
温之柔听了很是心酸,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大哥,以后可怎么办啊,眼看你都要与相府的莫寻烟成亲了,又出了这事,她,应该不会等你了吧?”
温之衡头微僵着。
“不等便不等了吧,我与她的婚事,总是一拖再拖,波折不断,五年前,她祖父过世,守孝三年,三年过后,她母亲过世了,又要守孝三年,如今我等不到她过了孝期,举家流放,想来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吧。”
“可她与你青梅竹马…”
温之衡苦笑。
“青梅竹马?不过自小定了亲事罢了,如今我们这等戴罪之身,连庶民都比不得,就莫要妄想了。”
“我们以后还能回去吗?”
以后,谁又知道呢。
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之前一丝预兆都没有,父亲的事情他都有参与,圣旨上扣的罪名是贪污修堤款,这怎么可能,那些来往信件,用刑之人的言之凿凿,就如凭空捏造,一瞬间的全部示于人前,仿佛很早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定然是遭人陷害的。
究竟是谁有如此大的势力?
毕竟,侯府的实力在整个大邺,也是实力非常雄厚的。
罢了,前尘往事,已是过眼云烟。
不过,若是他得了机遇,这一生,他定要把加诸在侯府的罪名给推翻开来。
没有了锁链束缚的陈十一,整个人都轻快了很多,每天走那点路都不在话下。
吕二娘的催促声没有响在耳旁,没有砍不完的柴,没有洗不完的衣服,做不完的饭,如今只是走走路,看看两旁的景色,陈十一觉得,这流放的日子比在向阳村要自在得多。
春日微寒,冬日的草儿有些已经感受到季节的转换,慢慢地生出脆嫩的新芽,萧条的冬日,也要渐渐远去了。
前面,竟然会经过一棵大的榆钱树。
陈十一想起自已从前,在村尾空旷的田埂边,就长着那么一棵榆钱树,每到春日,榆钱伴着新绿,一串一串地,犹如树上开满了铜钱。
她最擅长爬树了,向阳村里,谁都比不上她。
每年,那颗榆钱树最嫩的叶果,从来都是自已的。
这棵榆钱,比村子里的还要高,还要大。
很久没爬树了,自已的手艺应该不会生疏吧?
说巧不巧,他们中途歇息的地方,刚好就在这棵榆钱树下。
陈十一趁机手脚并用,利落飞快地往上爬了去。
睿儿头仰得高高的。
“姐姐,你小心点,别掉下来了。”
陈十一听得睿儿稚嫩的声音,折了几根枝干,连忙滑下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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