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陈十一的神色已经漠然,而温之衡水润的唇上,一滴一滴的泪水坠了下来,眼眸猩红又无助。
陈十一眸色微动,抬起手擦拭他的泪流满面。
“大少爷,你莫哭!”
第83章 茶楼谈话
陈十一还是跟着石榴出了侯府。
她只是想出去走走,不想让温之衡派那么多人跟着她。
石榴是活契的,干到十八岁就要离府。
她家里在京都南郊的一户偏远村子里,家中父母健在,上有一个哥哥,下还有一个妹妹。
家中算不上殷实,但父母老实敦厚,哥哥没有读书,在京都的一家木坊当学徒,醇厚善良,是很幸福和睦的家庭。
看着他们一家子对自已的尊敬,陈十一觉得十分戏剧。
他们在羡慕着她,其实,是她在羡慕他们。
每个人都在自已的地方看着别人的风景,却未曾想,自已觉得不好的地方,却是别人向往的天堂。
陈十一尝了他们自已酿的水酒。
黄澄澄的,初尝一口,带着一丝甜,滑入喉中,回味后,微微发苦。
她向来不饮酒,今日却饮了许多。
早晨,与石榴经过荆北大街,却看见本应在户部当值的温之衡,在茶坊的二楼,与一贵女对饮清茶。
当时还是石榴发现的,她惊呼的声音从震惊再到低微,眸色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旁边的陈十一。
陈十一只轻轻略过,仿若毫不在意。
温之衡似乎有感应一般,直朝陈十一的地方张望。
马车的帷帘就在那一瞬间放了下来。
“世子,你在瞧什么?”
温之衡听得声音,转过头,眼眸中尽是清冷。
对面的女子头挽贵云髻,容色妍丽,肌肤如清水出芙蓉,眼眸脉脉含情,如春雪般清灵剔透,身着极为昂贵的丝织缎面,端起热茶,举止优雅,一言一行贵不可言。
“我今日冒昧约姑娘出来,只为了之前的婚约一事。”
相府嫡女莫寻烟轻放下手中的茶盏,举手投足之间说不出来的韵味。
“婚姻之事,小女子如何能做得了主,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温之衡轻蔑一笑。
“果真吗?”
“世子似乎另有深意?”
“深意谈不上,不过是觉得你我那纸婚约,上面的字迹已经污损,如何都看不清原本面目,想来是天意如此,所谓人不可逆天,不如就此罢了。”
“小女子人微言轻,婚事不能由已。”
温之衡直截了当说道。
“孝期过后,姑娘与成国公之子相谈结两姓之好,不过后来被成国公公子以志趣不相投为由拒绝,其实,是相府资助的一个书生,与姑娘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莫寻烟脸色一白。
“世子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你知道,这会将一个女子置于死地的。”
“是相府将侯府的脸面踩在脚下蹂躏,侯府权势弱小,反抗挣扎之际,自然也顾不得谁的性命了。”
“世子言重了,这些都是莫须有的事情,这次婚事是小女子念着我们自小订的婚约,不肯再相看人家,被别人造谣生事,而且小女子一直都相信,你才能出众,定能重返京都,所以,我一直都在等你。”
温之衡鄙夷地嗤笑一声。
“是吗?你究竟是长情还是多情,恐怕只有小姐自已清楚了。”
“我的真心天地可鉴。”
温之衡听后一点都不为之动容,他眉头轻蹙。
“相爷极为溺爱于你,容你挂着相府的名声胡作非为,也为了你的私心竟然不惜与侯府正面相对,所以,今日,我便同你这个能做主的人说一声,我希望,相府能去圣上面前辨别清楚,我们的婚约就此作罢!”
莫寻烟听了,嘴角微微上扬。
“世子真的折煞我了,不过此事我定会与父亲商议,给世子一个满意的答复。”
温之衡听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茶楼。
莫寻烟端着清茶,左手抬袖掩口饮了下去,随后轻声细语道。
“这茶,尚能入口。”
后面穿着绿裳的婢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姐,相爷说,与侯府重结秦晋之好,是当前最好不过的事情,你真的要为了温肃侯府世子,要相爷同陛下取消这门婚事吗?”
莫寻烟撑着下巴望着温之衡离开的地方,眼睛眨了眨。
“这么多人中,还是这位更加出众一些,你觉得呢?”
“自然,他学识高,如玉般俊朗,上次世子生辰,冠玉着锦,气质灼华,本以为流放,会折了他的傲骨,谁料,气质越发沉稳,京中的男儿可没几个能比得上!”
“是啊,父亲说,此人非池中之物,日后定有大作为,我莫寻烟,要嫁,就要嫁最好的儿郎…”
“可是,还有皇子…”
“那些人三妻四妾的,往后后宅风波不断,可我听得,世子之所以要迫不及待与我解除婚事,是为了一个身份低微的丫鬟,竟不惜与我相府为敌,这样痴情妄为的人儿,如果拜在我裙下,那是多么享受的一件事儿!”
“小姐英明…”
莫寻烟举起手中的清茶,对着温之衡远去的方向。
“世子,你好,我们洞房再见!”
村子里的夜,是幽深静谧的,远处的林子犹如一只张开大嘴吞噬的野兽,恐惧又神秘。
陈十一贪杯,不小心喝醉了,本应该早些回侯府的她,只好在石榴的家中过夜。
她在石榴的家中寻了一把锄头,在没有惊动石榴一家的情况下,直往那处密林走去。
她找到一处稍微平缓的地儿,开始挖起了土。
这个坑,她要挖大一些,准备把温之衡给埋了。
借着酒后的肆意妄为,还有回了侯府之后,一直隐忍到极限的喷薄,整个密林之中,回荡的,都是陈十一嗷啕大哭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渗人。
她边哭边挖。
“温之衡,你个狗东西,你才亲了老娘,第二日就同其他女娘茶楼相会,我不亲手埋了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我就不该管你,任你病死算了,总好过你一而再再而三给了我承诺,却又无法周全。”
“我告诉你,凭着我最后的良心,给你把坑挖大一点,算我陈十一对得起你了。”
……
陈十一的哭声越来越大,却在一双手抓住她的脚踝的时候戛然而止。
好在陈十一胆子大的很,惊诧了一会儿。
难道现在的人儿,都喜欢如同她一般,半夜出门吗?
那双手力气非常大,拽住她的脚死死地不松手,地上,传来微弱的嘶哑破碎声。
“救我…”
陈十一此刻正愤怒着,听到救这个字,简直怒火中烧。
“这里离京都八十多里,且不说路途遥远,再加上,老娘现在没空,你且自生自灭去吧!”
第84章 黑衣人
风声萧瑟的半夜,一人抡着锄头挖着土,一个匍匐在脚下求救命,这场面,说不出来的诡异惊悚。
像极了杀人埋尸!
那人听得陈十一拒绝的话,愣了好一会儿,松开了紧紧抓着陈十一的手,又挣扎着蠕动爬开。
那人爬了好一会,听得身后的女子说道。
“等等…”
那人的心里陡然又升起一丝希望。
陈十一朝他走了过来,拖起了他的双腿,把他拽进那深坑之中。
“你的身形和他差不多,帮我量量看看,还要不要再挖宽一些。”
吃了一阵黄土的男子无语,见死不救就算了,还要压榨他死前的最后一丝价值?
这简直就是他人生中的奇耻大辱。
奈何他全身无力,只能任那女子拖拽抓扔,想着如果侥幸活下来,定要将这女子千刀万剐。
陈十一见那人配合得挺好,坑看着也差不多长短,做完了这些事情愤怒的心思就泄了下来。
酒劲下来了,身子甚是疲惫,她也躺在挖好的泥坑里,一直唠唠叨叨。
“人活着是为什么啊,为了得不到的东西一直在努力,直到生命的终结,也是得不到,那为什么还要活着…”
说完她又自嘲一笑。
“我还是喜欢像一棵树吧,饮着天地雨露,承受狂风暴雨,经受风吹日晒,虽无意识,没什么过多的想法,但是树有根啊…”
“我这一生,如草芥,如浮萍,永远都在飘零。”
她推了推旁边的男子问道。
“你说,我以后该怎么活呢?我这条命就像鸡肋,食之无用,弃之可惜…”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一声。
“我怎知道,我命快没了,想不了那么长远…”
陈十一愣了一下,她想着,她确实倒霉,找个人说话吧,那人竟然也要死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身上的袖袋中摸出一个荷包。
荷包里,是当年裴母过世之前准备要送她的五枚息宁丸,结果没送到裴母手上,她就已经驾鹤西去了。
但这几枚药丸一直放置在她的荷包里,也没舍得丢,现在不知道还有效用没有。
不过好歹是药!
她打开男子蒙面的黑巾,掰开男子的下巴,一颗一颗给他塞进嘴里。
男子动也动不了,只能任由陈十一折腾。
好不容易吞咽了这几颗,男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你给我喂的什么药?”
陈十一摇头。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作用,反正是药,能吃就行。”
黑衣男子双眸微怔,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人。
这是药啊,不是饭,可以乱吃吗?
“不过这药已经过了很多年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男子腹诽,他以后若是真能活下来,定是被这个怪女子给气活的。
陈十一盯着男子的脸瞧了很久。
“你啊,长得一般般。”
黑衣男子这下不干了。
他为何死前要受这等侮辱?
“你长得也不怎么样?”
“比你好看一些。”
“我比你好看。”
陈十一嘴角撇了撇。
“你说你一个男的,长得一般,还不能让别人说,平白无故还和一个女子争美,还要脸不要?”
“半斤八两,谁也说不上谁。”
陈十一惊诧道。
“是不是那药起作用了?现在说话都不喘气了。”
黑衣男子翻了白眼。
“药起没起作用我不知晓,但你若再气我,我就被气活了。”
陈十一笑了一声。
“只听过气死,没听过把人气活,你若是这样说,那我得多说些气人的话,说不定活了,你还欠我一份救命之恩。”
黑衣男子忽然没有声息。
陈十一被吓着了,真的死了?
她使劲按着他的人中,只听得他虚弱的声音道。
“别按了,我只是不想应你这份救命之恩,看来真的挺难的。”
陈十一听得他的气息越来越稳妥了,便也放心下来。
她瞧着天上漆黑的天空,旁边耀眼的火光驱散了这一片的黑暗。
如果她的生命是一定要在黑暗中前行的话,她想,那一束光,她也可以自已撑得起,并不一定要发光的人。
黑衣男子手上有点力气,推了推陈十一。
“你不会睡了吧?”
“没。”
“你别睡,我怕黑。”
“我也怕黑,但我生在黑暗里,习惯了,就不怕了。”
黑衣男子稍稍稳了口气。
“这世上哪个不是在寻找光明,有几人天生就生在光明之处,黑暗才是人生的常态。”
“我喝醉了…”
“嗯,醉了就醉了…”
“我喝醉了,话特别多,想说的也特别多,到了最后才发现,有些话长久地不说,慢慢就说不出口了。”
“说不出口,是已经失去了说的必要,天下事,哪有不遗憾的。”
陈十一笑的有些悲伤。
“我并不想伤人,可我注定是要伤人,因我已经知晓此事的结局,所以我想换个方向走,也许那条路会更艰难,更不好,但好歹也是一条出路。”
“你坚定自已的选择,路就是正确的,否则,选哪一条,都是错的。”
“你肯定年纪也老了。”
黑衣人听得又开始火冒三丈。
“像是经历万千风雨和沧桑的人,懂得那么多,看得那么淡然…”
“经历得多,懂得多,不一定年纪就要大,很多人活到七老八十也没我活得通透。”
“让我想想,一个经历颇多的黑衣人,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身受重伤,看来你是被仇家追杀,或者你要去杀仇家,唉,整天杀来杀去的,没意思得很…”
“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不知道。”
“一个喝醉了,半夜上山挖坑的女子,胆子大得很,定是没意思透了,才把自已的命不当一回事。”
陈十一笑得温熙。
两人说着说着,陈十一趁着酒意,就这样在自已挖的坑里,睡着了。
再次醒来,天色已亮,旁边的黑衣人早已不见了踪迹,如若不是旁边夯实的土床,还有残留下来的血迹,她会以为,昨晚同她说话的,是山间的精怪。
她捶了捶自已发晕的脑袋,提着锄头,往密林外的石榴家中走去。
石榴急得团团转,一看到陈十一半眯着眼,扛着锄头回来,惊诧不已。
“姑娘,你喝醉了,到哪里去了?”
陈十一摆手示意自已无事。
“你今日回去吗?”
“回。”
“那,走吧!”
石榴简略地帮陈十一把头上的乱发整理了一遍,散落的泥土让石榴很是疑惑,昨晚姑娘究竟去干了什么?
第85章 离开
马车回到侯府的时候,都已经快晌午了。
陈十一让石榴先回月影轩,自已去找温之衡,今日是他的沐休。
她想开诚布公和他谈一次,让他断了与她成亲的想法。
跨过月亮门,绕过池塘,在空旷的廊桥处,温之衡急切的身影朝她奔了过来。
他紧紧抱住她,看见她憔悴的神色,又忍不住蹙眉。
他抚过她的脸颊,指尖滑过她微肿的眼眶,轻笑着小心翼翼问道。
“听得你同石榴玩耍去了,还留宿一晚,定是没休息好,你瞧瞧你,眼睛都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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