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之衡听得全身颤抖不止,好不容易溢出一句话。
“你,怎的,没去找我?”
石榴的声音忽然变得更大。
“找了,怎么没找,云山说户部有事,你这几天都没在府内,姑娘问要怎么联络你,云山说不能知晓你的行踪,后来,姑娘去找小姐,却得知小姐去了外祖家。”
待在户部那段时间?
是了。
温之衡记得他回来时,十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对他殷勤献给她的珍珠没有一丝喜色。
如何会有喜色,怎么会有喜色?
她当时受着伤,还要照顾自已的情绪。
呵!
当时的自已,真是个无知的蠢货。
廖嬷嬷一听这些事都被翻了出来便急切地解释。
“十一姑娘甚是狠毒,拿了匕首刺伤教养嬷嬷…”
石榴连忙争辩道。
“姑娘在孤立无援的情形下,难道任由你们欺辱吗?你们就能对她打骂,她不能反抗吗?”
“够了,你这个小小婢女,竟然对着我的嬷嬷大呼小叫,还有没有规矩?整个侯府,谁人不知陈十一的任性妄为,我这边每日,不是这个说陈十一娇纵,就是那个告状说陈十一无理,这么多人都在说她,又不是一个两个,难道还冤枉了她不成?”
石榴听了很是害怕,揪着温之衡的衣角。
“世子,奴婢不会说谎的,奴婢说的是事实。”
说完,她便撸起自已的衣袖,手臂上,都是掐痕,鞭痕,一道道的,纵横交错,好不}人。
“廖嬷嬷一直威胁奴婢不准把姑娘的事情告知于你,可是,可是姑娘对我极好,那些恶人,绑了我来威胁姑娘,姑娘为了不让我受伤,便独自承受下来。”
“为什么?她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一切?”
石榴抽泣着,肩膀颤动。
“姑娘说,她在攒一个东西。”
“攒什么?”
“失望。”
“什么?”
“她说失望攒够了,就可以心无旁骛地离开。”
温夫人一听,仿若找到了什么借口。
“衡儿,你听听,她从一开始,就已经打算要离开你了。”
“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
侯爷从院外踏步进来,锐利的神色扫视了周围人一圈,然后在主位落座。
此时,屋内安静得很,无人敢在侯府权力最大的人面前言语。
温之衡眸色极深,掌心攥的紧紧的,脸色异常平静。
“父亲,是你吗?”
侯爷默了一会,手指在桌上极其温吞地敲了几声。
“是我。”
“你纵容府内的奴仆对十一肆意凌辱,你指使廖嬷嬷针对十一,命令云山对我阳奉阴违,引起我与十一之间的嫌隙,就连书房那次对话,还有十一顺利走出侯府,都是你安排的,对吗?”
“是。”
“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父亲吗?用尽手段,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何况,那女子是我们侯府的恩人,更是我温之衡的爱人…”
温夫人在一旁厉声吼道。
“这是你为人子说的话吗?”
侯爷抬手,示意温夫人不要说话。
“你才二十多岁,对情爱看得比较重要,这我能理解,往后你年龄再大些,就会懂得,权力,财富,地位才是一个男人的脊梁。我是过来人,也是你的父亲,我不可能看着你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十一,你可以宠她,喜爱她,但不能娶她。”
“我本想着让十一受了委屈,至少和你说说,然后你顺藤摸瓜,查到是我所为,我也想,看着你,在爱人,亲人,还有你的前程中,如何两难?没想到,十一那么硬气,那么善于隐忍,让你免受那些痛苦的抉择,更没想到,她选择的方式是脱离侯府,放弃唾手可得的富贵和庇佑,实在令人心生敬佩。”
温之衡自嘲笑了一声。
“我不知道以后的路是什么,我只知道,二十岁就做二十岁的事情,三十岁有三十岁的抉择,父亲,纵使你说的是对的,也依旧无法动摇我现在心内唯一的信念。”
侯爷听了,只淡然笑了。
“你享侯府养,是嫡长子,是整个侯府,乃至整个温氏家族寄予的厚望,你就应该承担起自已应该承担的责任和重担,你不可能一边享受侯府的荣华,一边又背着众人,执意要娶身份地位无法匹配的丫鬟。你要记住,你得到多少,就一定要付出多少。”
温之衡眼眸冷静得不像话。
“父亲,你活得这么清醒明白,有没有一瞬间,感到生命历程中,总有一件事,成为你此生无法弥补的遗憾。有吧,你看,你这样清醒的活着都有,难道,我就不能走出一条不同于寻常的路呢?”
“衡儿,你不要走那条窄路,那看起来英勇无惧,实则需要多少血腥铺路,况且,十一的心思不在你身上,你到头来为了一个根本不切实际的幻想毁了你原本辉煌无比的路,到了那一天,你会无比绝望的!”
“父亲做这一切,现在想让我干什么?”
“我已经应了相府的婚事,就定在原本你与十一成婚的那天。”
温之衡嗤笑一声。
“父亲,你这是要诛我的心啊!”
侯爷微眯着眼。
“十一对我们侯府有恩,那只能是恩,一张卖身契,两千两银钱,恩就还完了。这件事情至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的执着,衡儿,放手吧!”
第90章 人心不可妄断
Z骄苑内,那么多人,或跪,或坐,或站,但无一人说话,安静无比。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连呼吸都比平时弱了几分。
沉默良久,温之衡握着啪啪作响的指关节终于缓了些。
“青松,整顿府内所有人马,随我出去找人。”
一黑衣侍卫立即恭敬抱拳行礼。
“青松领命!”
温夫人见状,很是惊慌失措。
“衡儿,你还是如此执迷不悟吗?”
温之衡眼眸透着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神色。
“十一在京都举目无亲,她一个孤女,既不会功夫,也没有防备心,我担心她万一遇到坏人。”
“你把她找回,那以后…”
温之衡看着温夫人冷冷说道。
“你现在真的一点都不念十一对我和柔儿的救命之恩吗?她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一点都不清楚吗?你以为在房陵那几年照顾我们,是拽着的那张身契使然?不,是她纯善,若是她稍微有点私心,一走了之,不给我们提供钱财相助,我们说不定还在房陵举步维艰,或者已经尸骨无存了。”
温夫人脸色惨白,不再言语。
温之衡对着侯爷说道。
“父亲,无论怎样,做人要讲良心,那张身契本就是她的,两千两,对于她的倾囊相助,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他似乎想到什么,忽然红了眼眶。
“等我找到她,我会如你们所愿,不再执着与她成亲,她因我受了太多伤害了,被我的父亲无情地利用,被猖狂的下人无情地殴打,总的来说,是我对不住她…”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站在门口处立定,拔出青松身上的刀,往后一掷,亮晃晃的刀直直插入廖嬷嬷的胸口,鲜红的血溅在旁边的温夫人身上,吓得她一直凄厉尖叫…
一旁的侯爷眼神精明,嘴角上扬,略含欣慰。
偌大的京都,茫茫人海,要找到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
温之衡骑着马,漫无目的地找寻。
但他很有耐心的询问遇到的每一个人,有人置之不理,有人摇头,有人耐心听完,建议他们去府衙…
刚开始,他连她穿的衣裳是何花样,是什么颜色都不知晓,只是对别人诉说,她那双极美的双眸,那里装的纯善,是最容易被人记住的。
可他又担心她被人记住,如果这般,极有可能遇上坏人。
这是京都,不是房陵…
青松办事很厉害。
“世子,有人曾在辉余街道外的馄饨摊上,见过姑娘。”
温之衡听了,急忙吩咐道。
“好,她在这附近出现过,应是有很多人见过她,特别留意镖局,酒楼,客栈,这些都是她可能会去的地方,还有,成衣铺,首饰铺,铁铺,书局这些地方都要细细地盘问…”
“是。”
温之衡踏进一家成衣店,店家微眯着眼,声音略含沙哑疲惫。
“公子,要做衣衫?您要明日来了,今日要打烊了。”
温之衡抱拳行了一礼。
“店家,我不做衣衫,冒昧问一下,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子,长得同我肩膀高,身形瘦弱,鹅蛋脸,很漂亮又黑又大的杏仁眼…”
店家想,不会就是那天的姑娘吧?
老爷子可是派人来交待过,不能透露行踪的。
他转了转眼珠子。
“见过,她前几天在我这买了一身青碧色衣衫,一个白色帷帽。”
温之衡一听,眼眸尽是喜色。
“后来呢,她去了哪里?”
店家摇摇头。
“没注意,她应是买了就走了的。”
温之衡的心陡然又沉了下去。
“多谢店家,如若以后她再来,麻烦告知温肃侯府,到时,必有重谢!”
店家眯着眼,点了点头。
想不到那姑娘那么大来头,竟然是侯府的女娘,老爷子这边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他们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找了整整三日,除了那天打听到一点消息,之后,就杳无音讯。
温之衡实在担心十一出事,每晚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他无法入眠时,就走到陈十一居住的月影轩,学着她站在那株垂丝海棠树下仰望,看她修剪过的凤尾竹随风摇曳。
屋内,他给她置办的各种昂贵的首饰,头面,簪花,脂粉香膏,都没带走,那衣柜里,一排排华丽的衣衫,都如数留下。
书桌上,她经常使用的那支青木狼毫,洗的一尘不染,挂在笔架上,仿若新的一般,上好的宣纸,未落点墨。
他吸了吸鼻子,从架子上取下来一个炝金盒子,一打开,满目的光泽,纯净盈润,如月华般纯美。
这盒他费尽心思得来的昂贵珍珠,她也不要。
温之衡指尖捻起一颗,光华映在指尖,像极了她隐忍倔强下掉落的眼泪。
他想起以前在房陵那几年,双眸一闭,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落下。
“十一,你好狠的心啊,什么也不带走,什么只言片语都没给我留下,就这样毫无留恋地离开,你究竟对我有多失望啊,失望到,你那么重诺的人,毫不犹豫地违背诺言…”
“十一,你到底在哪儿啊?”
“我以后再也不求着你喜欢我了,我只想,知道你的行踪就可以,我希望你能好好的,便够了…”
门外,灯笼里的光泽越来越亮,夜,也越来越深。
曾经,那盏灯是自已最欣喜的渴望,而如今,却苍白,清冷,朦胧般遥不可及。
“世子…”
门口,是十一的小丫鬟,石榴。
“嗯。”
温之衡仰望着通红色灯笼下的流苏,只轻轻应了一声。
“世子,奴婢能求你件事情吗?”
“你说。”
“姑娘说,她走后,让奴婢去小姐身边当值,说小姐会照顾好奴婢的。”
“她说的对,之柔会好生安置你。”
石榴鼓起勇气说道。
“奴婢想求世子一个恩典,母亲病重,家里无人照拂,奴婢想提早脱了籍契,回家照顾老母。”
温之衡听得愣了一下。
“好,你去吧,到徐管家那里领点赏银,就说是我吩咐的。”
石榴感激地朝温之衡磕了几个头,就准备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又转身过来。
“世子,姑娘给你的生辰礼,奴婢知道放在哪。”
说完,她找了个小锄头,把之前陈十一埋进去的小木雕给扒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双手恭敬地递给温之衡。
他一接过来端详,瞬间,滚烫的泪水又流了满面。
原来,自已的真心并未被辜负。
只不过是世事弄人,唯人心不可妄断。
第91章 一块老姜
梨落院被陈十一收拾出来,破旧的院门,也修整好了。
平时她把自已的院落都栓得紧紧的,因她每次做饭的时候,胡老爷子就会及时地坐在桌前,把属于陈十一的那份饭菜吃掉。
一碟子醋笋,五条小黄鱼干,一碗什锦酱菜,一碗绿叶子菜。
陈十一还没吃,院落的门被敲得咚咚响。
她笑着说。
“老爷子,你是属那啥的吧,我这刚做完,你闻着味就来了。”
胡老爷子声音有点不耐烦。
“快开门。”
陈十一坐在院外的石凳上,菜已经摆在石桌上了。
她提起筷子边吃边说道。
“你老就歇了这心思,想吃我做的饭菜,得给钱。”
胡老爷子哼了一声。
“最近,温肃侯府在找一个女娘…”
陈十一夹菜的手顿在半空中。
她脸色惊诧,急忙走到院门处,把门打开,恭敬地把胡老爷子请进院里。
“老爷子,是什么个情况,能说说吗?”
胡老爷子取了一旁空置的碗,吃得大快朵颐。
“等我吃完再说。”
陈十一翻了个大白眼。
“老爷子,说实话,你这真不对,我也算是租你的屋子,那也属于我自已的住处,你擅闯是不对的。”
胡老爷子夹了一筷子菜。
“刚刚,不是你请我进来的吗?”
陈十一顿时噎住了。
刚刚是刚刚,以前是以前,那能一样吗?
陈十一不再说话,她再不吃,今晚的那几条小黄鱼就会尸骨无存,她连味都尝不上一口。
好不容易把饭吃完了,胡老爷子拿乔,非得让陈十一给自已沏一壶茶来。
“老头,见好就收啊,别逼我骂人…”
胡老爷子哼了一声,懒懒地说道。
“外面,都是温肃侯府的人,在找一个女娘,现在闹得满城风雨,整个京都基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瞥了心事重重的陈十一一眼。
“你还真是个烫手山芋,说不定哪天就要连累我。”
陈十一笑了。
“你早就知道我是烫手山芋,以前不说,搁到现在说,不就是有所要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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