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披外衣。
身上的单衣还大了许多尺码,像是大人穿过后不要了才勉强施舍给他的。
小时雾追过来时。
只见少年全身都脏兮兮的。
他像是刚与人争执过,透过袖子都能看见胳膊的血痕,漂亮的脸蛋上也是巴掌印。
这不是温时雾第一次见他这样。
她放轻脚步,不敢惊扰。
而角落里的少年像顾影自怜的小雀,他坐在雪里,好像也不怕冷,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踩着雪而来的轻轻脚步声。
“雾雾。”他唤她的名字。
像是整个冬日里,只有她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才能藏起满身的刺,将最柔软的一面向她展示出来。
少年抬脸看着她,声音很轻:“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应该去死?”
“舅舅给我取名叫谢罪。他说,我这辈子只要还活着,就要永远记得向他谢罪。他说是我的降生害死了妈妈,他说这个世界上其实根本没有人愿意要我……”
“雾雾。”少年的鼻尖被冷风吹得通红,“如果我真的如他所愿死掉了,是不是所有人就都会开心了啊?”
那时候的温时雾其实还不太了解在九岁的余峥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他没有爸爸。
妈妈在他还没满月时就跳楼死了。
是警察来查案时将襁褓里的余峥带走,找到了与他唯一有血缘关系的舅舅,所以他从小由舅舅带大。
但那个男人似乎特别恨他。
他总是埋怨余峥害死了一直养着自己的姐姐,害他断了唯一的经济来源,现在又被迫要养着他这个小杂种。
温时雾常常撞见那个男人来找余峥。
每回来时他都浑身酒气,扒着余峥的衣服在他身上找钱,找不到就骂骂咧咧:
“小浑崽子!老子都把你卖进剧组了!他们不是说娱乐圈来钱很快吗?钱呢?你他妈在剧组赚的钱呢?”
温时雾知道。
今天肯定又是那个男人来找他了,而余峥还没有跟成年男性搏斗的能力。
她有点生气:“才不是的!”
迎着像鹅毛般落下来的雪,余峥抬起眼眸,极力想要在黑暗里看清她。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
遮挡了视线。
却因为沾到他身上的温度,又很快化成一滴水,挂在眼尾悬落下来。
没有灯的陋巷里。
其实视线并不算明晰,但他还是看到穿着雪白羽绒服的温时雾朝他凑近过来,毫不在意地跟他一起坐在雪地里。
下一秒。
他便忽然感觉肩膀一暖,钻入呼吸里的是女孩子身上软软甜甜的橙香。
温时雾将羽绒服脱了下来。
她向余峥那边一撂,裹住他的肩,将两个小小的人都藏在暖暖的羽绒服里。
“才不是的。”
温时雾转眸很认真地看着他:“你才不是生来就要跟谁谢罪的,你明明就是上天送给我的谢礼。”
余峥有些错愕地怔住了。
他从小生得漂亮,还没长开的少年,幼年时期还有着几分随母亲的女相。
纤长浓密的睫毛很湿。
雪花融化时淌落下来的水,让温时雾觉得,眼前的少年似乎快要碎掉了。
他嗓音颤抖:“……谢礼?”
“是呀。”温时雾点点头,“你看喔,全剧组里只有你跟我同龄,还每天都愿意来找我玩,肯定是天上有神仙看到我拍戏太努力,特意送我一份礼物,才把你送过来跟我做朋友哒!”
小余峥听得出来这是哄他的。
编得理由那么蹩脚。
但温时雾却哄得可认真了:“谢礼哥哥,我以后不喊你阿罪哥哥了,你改名吧,以后就叫谢礼哥哥好吗?你要是同意的话,我就给你变个魔术。”
余峥没说话,就看着她。
温时雾就当他是默认了,扭头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一只仙女棒。
她擦亮火柴,将仙女棒点燃。
这片漆黑无光的冬日陋巷忽然亮起一抹橙黄。她将仙女棒举到余峥眼前,映亮了他那双已经对世界没有期待的乌瞳。
不是谢罪,是谢礼……
“谢礼哥哥,你看。”
温时雾转动着仙女棒,梨涡浅浅:“冬天的夜晚,也有太阳。”
第56章 梨涡妹妹!这首歌,送给她
余峥敛眸看着怀里的花束。
明黄色的花瓣,像喇叭般漂亮张扬,花尖被以克莱因蓝色的漆喷成渐变。
与童年时在黑暗里见到的唯一一抹光相比,这捧黄蓝色渐变的花,却像是破晓时升起了一轮照耀最后一缕夜色的太阳。
黄色占比更多。
忧郁的克莱因蓝只像点缀。
与他头像相反。
温时雾察觉到余峥的情绪不太对劲,她凑近问道:“怎么啦?你不喜欢吗?”
她好像有点内疚了。
踩着高跟鞋的脚尖对了起来:“我就是想着你送了我门票,还有那么好的端午礼物,所以应该回你一份谢礼。”
原来只是这个谢礼……
余峥的思绪被缓缓从回忆里拉回,他忽然敛下眼眸,轻笑了声。
温时雾立即抬眸:“你笑啦?”
刚才总感觉余峥的情绪不太好,害得她的心情也跟着沉了很多。
这会儿听见她笑,温时雾也笑盈盈地凑过去,从余峥的桃花眼里重新捕捉到他的骄傲耀眼和意气风发。
余峥单手抱着那捧花,另一只手轻敲了下她额头,意味不明地轻嗤道:“想什么呢?你送什么我会不喜欢?”
“我想也是。”温时雾高兴了。
像是在森林里雀跃奔跑的小鹿,连脖颈都挺得笔直:“毕竟我也是你偶像。”
余峥扯着唇角低笑了声。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这时休息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温时雾心中警铃大作,她立刻背过身去戴上帽子口罩墨镜,鬼鬼祟祟得像个在这儿偷奶酪的小老鼠。
工作人员见此场景有些尴尬。
她神情诡异地看着那个,穿着防晒衣的奇怪背影,似乎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呃,抱歉余神,我不知道有人……”
余峥唇角的笑容压了下去。
他散漫偏头:“有事?”
“化妆老师喊您过去上妆换衣服,距离演唱会开始只有一个半小时了。”
“知道了。”余峥点头。
工作人员本就觉得闯得有些冒犯,况且还意外撞见余神休息室里竟然有人。虽然裹得严实,但也能看出是个女生。
而且余神怀里还抱着人家送的花!
大新闻!
于是,说完正事的工作人员很识相地立刻离开休息室,还贴心地帮余峥关好门,并嘱咐保安盯住狗仔和媒体,千万别让乱七八糟的人溜进后台。
而温时雾还背着身。
即便听见工作人员关门出去,她也没敢转回来:“应该没被发现吧?”
余峥被她气笑了。
他伸手扯掉温时雾戴上的帽子:“又不是偷情,温老师在紧张什么?”
“嘘!”温时雾连忙回身,“什么偷情不偷情的,可不能乱说!媒体已经又在传我们的绯闻了,要是再被发现我在你休息室,你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余峥低声道:“我又不介意……”
温时雾:“啊?”
余峥又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眸,依旧是那副桀骜不羁的拽劲儿:“没什么。”
其实温时雾也没太听清。
她催道:“那你快去化妆吧,虽然我家爱豆素颜也是神颜!演唱会加油喔!记得润润嗓子!我们一会儿见!”
温时雾唠叨的样子像极了操碎心的粉丝关心自己当儿子一样养的爱豆。
余峥被她哄沉默了。
他将海芋花放在休息室的阳台上,六点的太阳尚未落山,阳光落在黄色海芋花的瓣尖,将喷漆的克莱因蓝勾出一层金边。
然后他才转身看向温时雾。
方才在阳台上收拾花时,温时雾注意到他腕骨上的五彩绳还没摘掉。
他肆意挑唇:“一会儿见。”
梨涡妹妹。
-
余峥将温时雾交代给姜燃。
由她随意在自己休息室里玩儿,什么时候想去观众席了,就让工作人员领去。
温时雾的确不敢太早去观众席。
VIP坐席也只是常规的前排,周围总会遇见粉丝能将她认出。
所以直到演唱会开场前十五分钟,温时雾才让姜燃找人送自己过去,只戴了副口罩安静地坐在那里。
19::30。
舞台的灯光骤然亮起。
观众席的欢呼与尖叫声如潮水般翻涌沸腾,克莱因蓝色的应援灯牌像神秘的海浪般覆盖了每一个角落。
温时雾的心跳也变得鼓噪起来。
她拿着克莱因蓝色的荧光棒,充满期待地看着镁光灯照亮的地方。
抱着吉他的余峥坐在聚光灯下。
很深的领口微敞,性感微凸的锁骨上搭着他惯常会佩戴的银色项链。腕骨上仍然佩戴着那根与温时雾同款的五彩绳。
他没摘,她也没摘。
而他此时在舞台上,肆意懒散地弯起一条腿支着吉他,躬着颈凑近话筒。
性感的唇瓣几乎贴住。
被誉为内娱最贵的性感嗓音,通过麦克风回响在属于他的演唱会场馆里:
“往后余生,只争朝夕,顶峰相见。”
“大家好,我是余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观众席的尖叫声更加此起彼伏,温时雾也举起荧光棒兴奋地挥舞起来。
亦如她平常看演唱会那样雀跃地尖叫:“啊啊啊啊啊余峥!!!”
只是比平时少叫了句老公。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她的声音。
指尖落到琴弦上的余峥,慢悠悠地掀起眼皮,隔着汇成璀璨星河的荧荧灯海,跟观众席上的温时雾遥遥相望。
他忽然挑唇一笑。
闪耀的灯光落在他的眼角眉梢,照亮了他的意气风发,和肆意张扬的骄傲。
余峥这一笑。
现场的粉丝尖叫声更热烈了,鼓噪得像是要震破温时雾的耳朵。
可余峥却忽然放下吉他:“改主意了,今天的第一首,想先唱个别的。”
粉丝们很有默契地安静下来。
温时雾也疑惑抬眸,便见余峥忽然从聚光灯下走了出来。
他自己拖着身边的立式话筒,坚定地走向舞台的另一角,在还没被灯光照亮的黑钻钢琴前,兀自坐了下来。
立式话筒被他亲手重新支好。
而这时灯控师也飞速反应过来,连忙临时更改原本已经配置好的程序。
舞台中央的聚光灯收了。
而坐在黑钻钢琴前的余峥,被逐渐亮起的灯光,重新打得闪耀。
筋骨清晰的手指搭在黑白琴键上。
他躬着颈凑近话筒,偏头看向坐在观众席的温时雾:“今天忽然想先唱――”
“《梨涡妹妹》。”
粉丝的尖叫声变得更加夸张了。
余峥很少在演唱会上唱《梨涡妹妹》,只有特定日子开演唱会时,才会将这首歌作为收尾的时候来唱。
粉丝至今也摸索不出规律。
每次买演唱会的票,也只是来碰运气,并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有这个安排。
而今天的余峥像是心血来潮。
他肆意张扬地挑起唇瓣,跨越过克莱因蓝的灯海,注视着温时雾的眼睛:“一首《梨涡妹妹》,送给她。”
第57章 我好想你!《梨涡妹妹》歌词
温时雾的目光落在了余峥的眼瞳里。
即便灯海耀眼,尖叫刺耳,所有粉丝都在挥舞着手里的克莱因蓝为他欢呼。
但温时雾还是能察觉到。
余峥的视线像是有磁吸力一般,跨越过万千人海和灯光,神秘迷人,又坚定不移地落在了她所在的方向。
温时雾一怔。
她将手里的荧光棒收回,左顾右盼着,好像想要确认余峥是在跟谁说话。
但周围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人。
身旁的粉丝都在歇斯底里地尖叫,根本没有将余峥那句话代入到自己身上。
而这时余峥伸手。
筋骨清晰的冷白长指抵在唇瓣上,又收回来轻点了两下右耳的耳钉。
场馆里的粉丝像是极有默契。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令温时雾再熟悉不过的音乐前奏,伴着余峥指尖的琴音缓缓流淌出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
这次,温时雾却对《梨涡妹妹》这首歌感到茫然陌生,好像比起她曾经听过的无数遍,都多了几分她从没感受过的情绪。
她有些走神。
直到余峥弹唱着低眸凑近话筒,性感低醇的歌声进入了她的耳朵:
“黑夜走过陋巷,我抬头看见太阳。
“至暗时刻的光,把空寂眼神照亮。
“少年也曾彷徨,看不见归途希望。
“她却赠予信仰,祝愿他耀眼张扬。”
……
余峥的长指在黑白琴键上跃动。
温时雾看着舞台上的他,分明被灯光照耀满身,连发丝都被打得发亮。
但歌喉却有几分落寞。
这时背景屏流动,转瞬即逝的烟花,在余峥的身后一簇一簇地落下。
“如果烟火向星辰,所愿会成真。
“能不能让晚风,捎来时光倒转的齿轮。
“如果神明不负人,红绳牵了缘深。
“能否让我握住那场梦,别走散在春日时分。”
……
粉丝的尖叫声又如海浪。
一声高过一声。
好像每次余峥唱起这首歌时,都有粉丝从这歌词里共了情,边哭边呐喊。
“余神!我们永远不散!!!”
像极了煽情的环节。
而灯光下的余峥也喉结微动。
他眼睫垂落,镁光灯从他浓密的睫毛间落下去,在眼睑处打落小片阴影。
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落寞一消而散,他抬起下颌,灯光打在鼻梁上。余峥忽然扬起唇瓣,但笑意不达眼底,歌声里依然尽是遗憾:
“她是我错过的烟花,小雀追不上步伐。
“待到鹰击长空时,却早已弄丢了她。
“暴雨不再落下,冰雪都消融了啊。
27/100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