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隅一边示意,一边观察着桑榆,只是她的眼神清清浅浅,叫人辨不出情绪。
门关上的一瞬,桑榆的脑袋连同着双肩一起垂下。
神游一阵后,她抬眼看向了身前的镜子,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真是枉费了早上出门前特意装扮过的形象。
打开水龙头,双手掬起一捧冷水往脸上泼,这个动作往复循环持续了十几秒,桑榆终于感觉意识彻底清醒。
推开门,白色的衣角在视线内一晃而过,一只手上前将她扶住,抬眸,随即与一双眼直愣愣地对视上。
将桑榆重新安放到沙发上,又在她腿上盖了条薄毯,陈东隅走向了厨房。
烧水壶和水杯都未用过,烧好第二轮水,他才重新回到客厅。
“喝点水吧。”
陈东隅屈膝蹲在桑榆面前,将水杯放到了她的手中。
她沉着目光看了好一会儿,轻抿了一口。
陈东隅牵住桑榆的指尖,轻声问:“好些了吗?”
桑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抽回自己的手,垂着眼眸反问:“你是在问现在吗?”
陈东隅的手下意识地想要留住刚刚离开的一点温度,却又在听到这句反问后一点点收紧了拳头。
“如果你问的是现在我喝酒以后的状态,那么回答是我还头晕。如果你问的是今天我重新遇见你的状态,那么回答是――”
注视着那双漆黑的眸子,桑榆说出了她的答案:“不好。”
这一瞬,陈东隅只觉得心脏被揪紧,疼痛像是墨水滴落到纸上,迅速向着周边浸染开来。
“我以为没有关系的,可是好像并不是这样。”
渐渐地,桑榆的话音里带了颤音。
她以为不过是短期不能见面,却不料这场别离在时间的长河里被拉长到了三年。
她以为不由她开始的悸动会随时间流逝而淡忘,却不承想印证了俞蔚的话,不可脱也。
她以为他只是需要陪伴在他父亲身边,却没想到他一个人在国外要面对那么多。
想起林斯言曾转述给她的那些话,桑榆眼泪就掉了下来。
陈东隅扣着桑榆的后脑,把人揽入了怀中。
他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坏一样,嘴里喃喃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
桑榆将脸埋在他胸口,用力抓住胸前的衣服,小声地哭泣着。
陈东隅轻轻用手在背后安抚着她,一下又一下,仿佛在说,都过去了。
第75章
时针打向四点的时候,桑榆从梦中醒了过来。
她用手撑起身子,四下张望过后,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
梦境和模糊的记忆混搅在一起,她分辨不出最后拥着她的怀抱是真还是虚。
甩了甩脑袋,清醒几分后,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客厅里昏蒙一片,只有窗外月光投下的一点光亮洒落在地。
靠在沙发背上的人似乎是睡着了,半搭着一条薄毯发出浅浅的呼吸声。
桑榆轻轻地走到沙发旁,她弯下腰,试图将已经垂落在地上的另一半毯子捡起。
指尖刚碰到毯子的边角,手腕就被人扣住,忽如其来的力道让她重心不稳,膝盖一前倾,上身直接跌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桑榆抬起头,对上的那双眼眸里有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弄……弄醒你了吗,你……继续睡吧。”
桑榆撑着陈东隅的肩膀想起身,但对方不让,搂在她腰上的手臂力度骤然加大,她一点都无法动弹。
就这样抱着过了几分钟后,陈东隅开了口:“怎么醒了?”
“头有点疼。”
酒醉的报应在睁眼的那一刻准时降临。
陈东隅将桑榆抱到了沙发上,先去厨房给她倒了杯热水,然后才坐到她身旁。
客厅里依旧没开灯,落针可闻的安静氛围下,一个捧着杯子慢慢呷,一个盯着对方的侧脸凝神。
“我想听你说说……那边发生的事。”
半晌,陈东隅将头靠到桑榆的肩上,缓慢地应了声“好”。
被陈老爷子的人接到以后,陈东隅就直奔了机场,当他赶到国外救治陈承章的医院时,人已经从手术室被推了出来。
陈承章的情况不甚明朗,在ICU住了半个月,转到普通病房的时候仍未苏醒。
其间,陈老爷子找陈东隅谈了一次话。
说是祖孙俩,但因为最初不满孔樱的嫁入,两人之间陌生得很,上一次见面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
“你有什么打算?”
先开口问话的人是陈老爷子。
“等他醒来,回去读书。”
陈东隅的回答简明扼要。
“他要是醒不过来呢?”
近段日子以来,这个问题数不清有多少次在陈东隅的脑海中跳出,每次他都是自欺欺人地避开,不肯直面,如今被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仍是哑口无言。
“我找人安排了这边的学校,你先上着,语言问题慢慢克服。”
听到陈老爷子的安排,陈东隅一下就拧紧了眉头。
“我要回一中。”
陈承章眼下的情况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准,就连医生都不敢给出确切的结论,陈老爷子肯定是要守在这边的,至于陈东隅,那也是绝对不能走。
过去,碍着孔樱的缘故,他和这个孙子就不亲,后来孔樱离开,见着可怜,他也一直放任着没管,可这孩子被教育成了什么样呢?
在学校和人起冲突,将救护车都招进了医院。
明明也算聪明,却为了和他爸唱反调,一直马马虎虎地学习。
本应该铆足劲儿上升的年纪,却悠闲地和女生谈起恋爱。
如此种种,不肖孙也!
“你怎么回去?你爸现在这个样子,你一个人回去怎么过?”
情绪受到波动,陈老爷子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不少。
闻言,陈东隅嗤笑一声:“不一直都这么过的吗?”
“陈东隅!你这是什么态度!谁教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
握在陈老爷子手中的拐杖接连杵向地面,发出沉闷却有力的声响。
陈东隅抬眼,和陈老爷子视线对上:“反正也没人在乎,不是吗?”
陈老爷子真是气极了,抬起手中的拐杖直指向陈东隅。
“你的吊儿郎当,你的不谙世事,你的年少轻狂,以及你口中所说的满不在乎,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够轻易地说出这些,那都是因为有人在给你兜底!”
“你当在学校意气用事有了个声名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了?
那你知道当初这件事的收尾,对方也是看着我陈家的面子吗!不然今天还由得你站在这里告诉我你要回一中?”
呼出一口气,陈老爷子的气息勉强平稳了些。
“你要回去,还是因为那个女生吧?”
“你不要动她!”
陈东隅的眸光一下变得犀利。
陈老爷子被这态度激得怒极反笑:“呵,我动一个小姑娘做什么?你当我是什么人?”
饶是平时再肆意的人,也不过是在庇佑下长大的少年,陈老爷子之后说出的一席话将陈东隅自以为是的自尊心碾碎一地。
“你以为你只顾当下,自以为什么都能掌握地和她谈恋爱就能拥有一片光明未来了?
在学校的象牙塔里,她可以只看你眼下对她的好,未来呢,即便是她不在意,她的父母难道不看你的家世,不看你的能力水平,不看你未来的上升空间?
你不要忘了,就连你可以在一中认识她,那也是凭着陈家将你送进去,保下来!”
“阿隅,”陈老爷子大概也是太久没这般叫过陈东隅,两个字的称呼如千斤顶一般沉重。
“你也该懂点事了。”
扪心自问,他和陈承章闹得再僵,离得再远,但确实也不曾吃过一分苦。
那些所谓的对抗,拒绝接收转账,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如今看来都像是小丑在做戏。
他没有能力,也没有本事,过去十几年他就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陈承章带给他的所有,偏偏他还觉得自己应该逃离。
真是可笑,也愚蠢至极。
陈老爷子的话到底还是起了作用,陈东隅安安心心地在那边上起了学,出乎意料的是,他开始尝试着在休息时间外出打工。
在国外的那两年里,他认真学习,勤奋打工,在陈承章醒来后也承欢膝下。
陈东隅本以为可以喘口气,谁知道这时医生下了最后通牒,大意是陈承章的身体器官已经开始衰竭,人虽然醒了,却也撑不了多久。
父子俩难得的语重心长地聊了一次,也交代了许多,再后来,春天的时候,陈承章走了。
陈承章的离开对陈老爷子打击很大,陈东隅也突然意识到自己所肩负的重任。
他陪着陈老爷子回国,也为完成与桑榆的约定,一头扎进全封闭的临郡,备战高考。
将近三年的别离,他从最初的手足无措,到披荆斩棘,一点一点穿上属于自己的铠甲。
终于,在黑暗尽头,与他的光明重逢。
重新归于安静的空间里只听得到呼吸的起伏,桑榆忽地感觉到脖子上一热。
良久,她伸出手,覆在陈东隅的脖颈上,轻柔细抚。
“陈东隅,”
桑榆叫了声他的名字,缓缓道:“那个时候,我也曾躲在房间里偷哭,也曾在睡梦中惊醒,也想过如果我放弃等你会不会好过一些。那些难过,那些泪水,不会因为你今天的道歉和解释就能完全抹去。”
陈东隅没开口,落在沙发一侧的五指不自觉地握紧。
天边的光亮开始浅浅地透出,明明那么微弱,可还是连带着桑榆的眼眸清澈了起来。
陈东隅听见她说:“但是我认为,两个遵守约定的人,是可以有机会重来的。”
第一缕天光乍破时,桑榆轻手轻脚地从公寓离开。
临走前,她看了一眼睡在沙发上的陈东隅,他睡着的样子并不安稳,眉头都未舒展开来。
回到宿舍楼时还很早,通往楼梯的走道里十分安静。
宿管阿姨似是也刚起不久,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端着脸盆从水房里走出。
许是在这个岗位上已经做了这么多年,见桑榆从外走进脸色也没半分变化。
倒是桑榆头一回在外留宿,撞上对方后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
想着宿舍里的两人尚在睡梦中,桑榆蹑手蹑脚地进了门。
把手还在手中未放,一道光源从后方“啪”的一下打至墙面,身在光圈里的桑榆有种耳边响起警笛声的错觉。
按照指示坐下后,桑榆仿若进入了一场三方会谈。
她的左前方坐着周茹,正持着一副严肃表情抱臂于胸前。
她的右前方坐着宋岐悦,正捧着电脑飞速敲键盘。
周茹清了清嗓子,抛出一句开场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桑榆瞄了一眼注意力始终都集中在电脑前的宋岐悦,问道:“这难道还要做会议记录?”
周茹给自己找补:“她在做作业,我一个人气势不太够,你就当她滥竽充数吧。”
宋岐悦闻言侧目,眸中淡若无波。
“怎么样,你们俩和好了吗?”
第一个问题就直奔主题,桑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再略一细想,她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你破镜重圆的小说看多了吧,一晚上就和好,用502缝合的啊,这么快!”
出乎意料的一道声音从不知名的角落里炸出,桑榆眼睛一下瞪圆。
“你还电话连线?”
周茹抿嘴讪笑:“颜汀同学对你十分关注,所以我们特意电话连线,好让他也掌握第一手情报。现在我们继续,所以你们和好了吗?”
桑榆的沉默引来了颜汀的不满,隔着屏幕都能听出他的不忿。
“你不是吧?还真就这样和好了?”
“和好就和好呗,人家那是用520缝合的,用爱,你不懂了吧!”
周茹虽是关心桑榆,但她也明白感情一事外人是掺合不了的,更没必要以自己的立场抓着别人不放,怕颜汀继续叨叨,她赶紧抛出新问题转移注意力。
“好的,过。下一个问题,老实交代,昨晚干什么了?”
“聊了一会儿天,然后就睡觉了。”
桑榆的回答从善如流,只是眼见周茹的一双眼睛里满是意味深长,她就知道对方的重点都放在了“睡觉”这个环节。
“把黄色思想给我去掉。”桑榆呵斥她。
“好啦好啦,和好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也不枉费我们起这么早。走吧,同志们,去食堂,今天还要继续迎新,继续赚钱呢!”
念着时间尚富裕,几人在食堂吃过早餐后,坐在了一起闲聊歇饭气。
今天的迎新工作安排中,桑榆还是负责南门,只是颜汀和宋岐悦进行了调换。
“要不怎么说组织深明大义呢,还记得我俩上次给部门拉赞助,配合得十分默契,今天再次强强联合,必须大杀四方。”
闻言,颜汀觑了周茹一眼:“你悠着点儿,这次又不是面对赞助商,虽说是一群学弟学妹,但这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做人还是要厚道一点。”
周茹对着颜汀翻了个白眼:“你这话说的,我一兼职,一共就三瓜两枣,再悠着点儿,我怀疑都凑不出一个整数。再说了,万恶之源又不是我。”
两人拌嘴间,桑榆的手机突然响起。
她的手机就放在了桌上,一见来电备注,几人望天的望天,看手机的看手机,皆是一副此地无银的模样。
陈东隅的来电比桑榆预计的要早,想想他那个点儿才睡着,算下来,一共还不到两小时。
“怎么了?”她温声询问。
陈东隅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大概半分钟,听筒里才传出他低沉喑哑的声音。
“我……可以过来找你吗?”
曾未从陈东隅的话语中听出过如此小心翼翼的情绪,桑榆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轻吸一口气后,给出了简短的回复:“好呀。”
她怕再多说几个字,会让陈东隅听出自己的鼻音。
“怎么,他过来找你啊?”
“嗯。”桑榆朝着颜汀点了点头。
怕颜汀会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周茹赶忙推搡着他离开。好在颜汀也没挣扎,转瞬间,这桌只剩下桑榆和宋岐悦。
在食堂里等了大概十分钟,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身后靠近,桑榆回过头,陈东隅站在了距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微微喘息。
凸起的喉结正上下滑动,额间沁出了点点光亮。
“又是跑过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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