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油盐不进,怎么都说不通了,颜玉皎闷苦不已,只好暂时不表,心里却盘算着该如何才能两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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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两日,旧高句丽的公主随着安东都护府的上都护崔仁茂一起进京了。
当天,圣上邀请了一些朝臣和皇室子弟前往月华台,一起为崔上都护和公主殿下接风洗尘。
颜尚书一家自然也在其列,圣上还特意点名要求颜玉皎必须到场。
一时间,风雨欲来。
梅夫人倒是淡然,只是叮嘱颜玉皎不要慌张,圣上问,便答自知身份高攀不起,且和郯王世子并无夫妻之情,解除婚约后想必是皆大欢喜。
颜玉皎抿唇不语。
而等婆子给她装扮好后,她望着梅夫人,还是没死心:“如果圣上不会问及此事呢?”
梅夫人正为她整理耳环:“那便想别的法子,总能解除婚约的。”
颜玉皎无奈至极:“娘亲知道我不想解除婚约,为何……”
梅夫人手微微顿住,若有所思地瞧了颜玉皎一眼,心里忽然咯噔一声。
“难不成……你爱上楚宥敛了?”
这句话声音有些沉厉,吓得旁边的丫鬟婆子立马有眼色地退出去了。
颜玉皎心一横:“对,我爱上楚宥敛了,我既然不是旧高句丽人,为什么不能爱他,又为什么不能嫁给他?”
她倒是希望梅夫人能看在她爱楚宥敛的份上,就此收手。
然而她的希望注定落空。
梅夫人当即脸色煞白,缓了又缓,也下了狠心,厉声道:“爱也不行!再爱都不行!我费劲心思联
络我的母家,好不容易才让他们同意把公主嫁过来,你却说你爱上楚宥敛,不想退婚了?”
“……颜玉皎!我是这样教导你反复无常、言而无信的吗?”
颜玉皎很少被梅夫人厉声斥责,一时如鲠在喉,双眼含泪。
母女俩安静了好一会儿。
梅夫人到底还是心疼颜玉皎,轻叹一声,抬手揉了揉颜玉皎的脸。
“连楚宥敛都知道公主进京和亲一事有我的手笔,何况圣上呢?他是不会允许身份疑似外族的女人成为楚宥敛正妻的,和亲之事不会成功,你也不可能嫁给楚宥敛,你明白吗?”
颜玉皎这才微微怔住。
她差点忘了,她虽然不是外族人,但在他人眼里,她是娘亲这个外族人的亲女儿,自然也是外族人。
那……那……
正在此时,颜大人派两个小厮前来催促,梅夫人也不便再多说,拉着满脸苦闷的颜玉皎登上马车。
月华台建在皇宫之外,原身是前朝灵帝和其皇后主持各类节日庆典的楼阁,后来就被先帝改成招待将士和外族来宾的“月华台”了。
月华台的占地面积相对皇宫的其他宫殿来讲,不算特别宽阔,但它所处的地势很高,地基也打的深厚。
所以当皇帝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穿九条金龙衣袍,站在月华台的最高处,上方是一盘巨大的满月,下方是六排杀气腾腾的羽龙卫时,简直就是“君临天下”四个大字的具象化。
颜玉皎只敢抬眸偷看了一眼,就赶紧随着颜大人一起下跪拜见了。
“叩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无数敬畏的声音和趴伏的身影齐齐落到月华台之上,把栖息在月华台的鸟儿都吓得往空中飞去。
而这样威严压抑的气氛中,唯有一个人没有穿官服,也没有下跪,带着几个羽龙卫,从月华台的最下方,一路穿行而上,直达最高处。
他离圣上仅有几步之遥,却也只拱了拱手,道:“拜见陛下。”
圣上的姿态也很随意,抬手道:“少庸不必多礼。”
那人便直起身了。
周围升起窃窃私语,颜玉皎隐隐听到他们讨论的是“郯王世子”“楚宥敛”这些字眼。
显然,这位没有穿官服无视礼仪规矩的人就是楚宥敛,而这些朝臣也对楚宥敛有此等特权很是不满。
颜玉皎把头埋得更深了。
她心中暗暗祈祷,崔上都护和旧高句丽的公主脚步能慢点再慢点,让她想想究竟该怎么办。
然而圣上让众人起身后,随着一阵恢宏而悲壮的奏乐,礼部的官员就将上都护崔仁茂请了进来,紧随其后的就是旧高句丽的公主。
这位公主年方十六,出生时高句丽就被崔仁茂率军灭国了,自然也没有什么封号,后来因为长相艳丽,被高句丽的遗臣们称为“丽公主。”
然而此刻,她戴着丁香色的面纱,让人看不清长相,唯有窈窕的身影,隐隐能窥出几分妩媚动人。
典礼按照流程缓缓推进。
圣上显然极为器重崔仁茂,崔仁茂只是回京述职就被圣上赐予无数珍宝和数个家宅,连崔玶这个次子都沾了崔仁茂的光,被提拔成了少府少监。
至于丽公主,毕竟只是战败国的公主,若非需要安抚旧高句丽遗民,她都不一定有觐见圣上的资格,圣上也只了了赏了一些东西。
述职和赏赐一一结束后,这场洗尘宴也正式开始了。
高处的太监一甩拂尘,一声尖锐的“进——”,颜大人便戴着颜玉皎和梅夫人登上台阶,前往月华台的内厅。
一进内厅,便觉得凉爽了几分。
颜玉皎不敢随处乱看,心里判断此地之所以凉爽,除了建筑构造的原因,应该还有侍女拿着扇子,扇着冰块。
“坐——”太监又一声唱号。
梅夫人拉着发呆的颜玉皎一起往内厅中央的一个位置而去。
等他们坐下来,扫视一圈,忽然发现周围臣子的职位都比颜大人要高。
梅夫人低声道:“不过是沾了未来女婿的光,可把你爹得意死了。”
又冷哼一声:“可惜啊,他的好女婿马上就要没了。”
颜玉皎不敢多言,但心跳得飞快,她忍不住掐住了掌心。
不多时,所有官员和女眷都安稳坐好了,高台上的皇帝也终于开口了。
“诸位爱卿不必拘束,尽可肆意享用,此宴无非是为崔上都护和丽公主接风洗尘,愿嵒朝与安东都护府始终和平无乱,百姓安居乐业。”
“陛下圣明!”
随即穿着华丽的琴师和舞者们就接二连三地登上台,轻盈悠扬的《鹿鸣》舞曲慢慢演奏起来。
颜玉皎默了默,抬手拿起杯子,小心地喝一口茶,也借着饮茶的动作,悄悄往上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崔上都护对面坐着的楚宥敛。
楚宥敛今日穿的确实低调,头顶是寻常佩戴的镶冰玉银冠,发坠不知道去哪儿了,身上也只穿一件款式简单的月白色束腰窄袖袍。
他似乎心情不好,在圣上面前依旧神情淡漠,姿势闲散,旁边的严太师和他搭话,他都爱搭不理的。
颜玉皎默默收回目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烦闷地仰头喝尽了一杯茶。
宴至半酣时,换了首悠扬小调,众人喝得微醺,气氛也安静下来。
颜玉皎最担心的事也发生了。
丽公主一掀衣裙,和两位安东都护府使者走下坐席,对着圣上俯身拜道:“天子圣安!贸然打扰赏乐,臣女在此先请天子赎罪。”
圣上显然知道何事,也很配合,抬手示意道:“丽公主不必多礼,快请起身罢,朕恕你无罪。”
“多谢天子宽宏大量!”话毕,丽公主往楚宥敛那儿看了一眼。
面纱下眸光流转,似有娇羞。
安东都护府使者便接过话:“丽公主一向仰慕嵒朝文化,也很想为两族的友好贡献力量,听闻郯王世子仪表堂堂、文武兼备,是嵒朝不可多得的好男儿,丽公主不免心驰神往,想嫁给郯王世子,以结两族之好。”
台下轰然一声炸开了。
臣子们大都觉得很荒唐,一个多月以前,郯王世子先是退婚,又是大张旗鼓去颜尚书家提亲的事,还犹在眼前,现今若是又退婚,另娶公主,也太过反复无常,背信弃义了。
自然也有一部分臣子觉得郯王世子娶多少女人都无所谓,何况战败国的公主诚心来和亲,这桩婚事对嵒朝而言,只有利,而无弊,何乐而不为?
颜大人眯起眼,好似知道了什么,深深地看了梅夫人一眼。
梅夫人却装作没发现他的动作,抬手气定神闲地喝了一杯茶。
而圣上也终于发话了。
楚元臻眉梢微挑:“原来如此,只可惜少庸已经有未婚妻了……不如丽公主换个皇室子弟如何?”
丽公主立时俯身行礼,道:“臣女对郯王世子爱慕已久,若是嫁给他人,恐怕臣女也无法安心侍奉,那人会对臣女心怀芥蒂……不如……臣女想知道郯王世子的未婚妻是谁?不知可否忍痛割爱,将郯王世子让给臣女?”
京城风气保守,还从未有哪个女子敢当众如此大胆示爱,而且还是如此理直气壮地肖想有妇之夫,一时惊得所有臣子都悄悄打起了眉眼官司。
然而高台之上,楚宥敛正仰头一杯杯饮酒,似乎沉浸在什么情绪中,外族公主的大胆示爱仿佛不关他的事。
众人的目光又默默移向了颜尚书的坐席,倒是齐齐一愣。
没想到颜尚书长相普通,却生出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儿,娇怯怯坐在那里,好似兰花一般幽静清丽,怪不得郯王世子能倾心至此,非要与孟家小姐退婚,将其立为正室。
另有一小部分知晓内情的官员,则把眼神投向了内厅下方,那里坐着翰林院编修探花郎韩翊。
可惜官职太低,不仅被郯王世子夺走未婚妻,连这场宴会都没有机会坐在中上层一观。
韩翊定力十足,对这些隐晦目光视而不见,只是垂眸饮茶时,不动声色地朝颜玉皎那儿瞥了一眼。
其实他
也有些好奇,他的前未婚妻该如何应答呢?
“既然如此……”
圣上拿起酒杯晃了晃,眼角的余光扫向沉默的楚宥敛,而后轻叹道:“颜小姐,你意下如何啊?”
梅夫人立时握住颜玉皎的手,示意颜玉皎一定要按照她说的做。
月华台上下,顿时陷入寂静。
所有人都望过来。
除了楚宥敛。
他依旧仰头一杯杯饮酒,似乎并不在意答案如何。
颜玉皎强吸了一口气,克制住心慌和颤抖,缓缓地站起来,迎着圣上探究的眼神,开口道:
“恐怕不太行。”
她蹙眉道:“因为我怀孕了。”
第24章 被封郡主
言毕,颜玉皎丝毫不敢去看梅夫人的脸色,心里却轻松许多。
直到方才看到楚宥敛自酌自饮的孤绝姿态,她才忽然明白。
楚宥敛恐怕是不惜得罪圣上和毁坏嵒朝与旧高句丽遗民的关系,也要坚持要娶她的。
而梅夫人这边也丝毫说不通。
两方再这样僵持下去,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她改变不了楚宥敛的想法,也改变不了梅夫人的想法,但幸好,她自己的想法已经彻底改变了。
她也只能改变自己。
颜玉皎心里很清楚,虽然梅夫人嘴上说自己并没有和任何旧高句丽遗臣有任何联系,但能把旧高句丽的公主劝来和亲,还敢插手当朝王世子的婚事,就足以说明梅夫人不是普通的旧高句丽贵族,也极有可能一直和旧高句丽的势力有联系……
今日事毕,圣上必然会暴怒,梅夫人的余生也不可能安稳了。
而楚宥敛为了粉碎梅夫人的想法,搞不好会顺水推舟,劝说圣上彻底粉碎旧高句丽遗民势力。
唯今之计,只有她嫁给楚宥敛,梅夫人成为郯王世子的岳母大人,圣上才可能碍于情面,不会对梅夫人的所作所为过分追究,而楚宥敛也不会再和梅夫人针锋相对。
颜玉皎不由深深叹息。
那日遇到的袁天师,说她遇事不可犹豫不决,如此才能安稳富贵一生,想来确实有几分道理。
她就是太过优柔寡断,才会把简单的事越搞越复杂。
万般思绪一闪而过。
忽而——
“咚、咚、咚……”
高台之上,有个精巧的酒杯顺着一层层台阶,滚落下来。
上了年纪的老王侯和老夫人们看似若无其事,却纷纷戴上了水精片,小心地朝楚宥敛的方向望去。
楚宥敛手握酒杯,神情怔愣迷茫,那酒杯显然不是他掉下来的。
紧接着,就看到圣上猛地起身,忽而情绪激动地咳了几声,一旁的太监赶紧上前帮着抚了抚背。
众人这才发现,那个酒杯竟然是从圣上手里掉下来的。
有些不对劲啊……
怎么颜家小姐怀孕,郯王世子波澜不惊的模样,圣上却激动至此?
少顷,楚元臻稍稍恢复,挡开太监的手,神情复杂地望向颜玉皎:
“你——怀孕了?”
众人又默默地伸着脖子去看台下的颜家小姐,目光若有似无地停驻在颜家小姐的腹部,意味深长。
母凭子贵,颜家小姐的世子妃之位怕是谁也夺不走了。
但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先是外族公主当众大胆示爱还妄图横刀夺爱,再是本朝闺秀当堂自毁名节声称有孕……
嵒朝的风气哪里严苛?
分明宽松的很嘛!
颜玉皎轻吸了一口气,行礼后坚定道:“禀告陛下!臣女月信迟迟未至,应该是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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